朱尧的嘴角扯出一丝冷笑,露出已经被血色染满的齿。
“杜新伯终是一事无成。”朱尧嗤笑,可即便知道已经万事休矣,仍咬着牙,撑着地,又慢慢爬起,倔强地拿着兵器直面眼前人,“来吧,你我也只剩下最后一击,若是结束不了,便要一起埋葬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了。”
薛城拢眉,脸上莫名浮现了一丝焦躁,又将匕首捏紧几分。
“你也知这里就快塌了,你也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为何不向我求饶,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兴许我会因为你我之见仅存的师徒情分,而放你一马?”
朱尧闻言,大笑几声,本就不稳的身子也晃了几下。
“放我就大可不必了……永望,你忘了,我终究也是救你教你之人,无论你伪装的再好,你的脾性我也比任何人都了解。你每一日每一日都想着如何取我项上人头,真到了这天,不管我如何哀求,你也绝不会手软,正如我当年杀死那个女人一样。”
说到这里,朱尧的眼神黯淡了些许,“但我也确实想要求你,不论你想让我最后怎么死都可以,看在我也曾真心待过你的份儿上,可否在离开之后……将小豆子……将我的女儿带走?她……就在书院的舍监里,我想你应该知道那个地方。”
薛城的眉心更紧,眼底生出寒意:“你现在是在求要杀你的人,救走你的女儿?”冷笑,“当初可是你教我的,杀人报仇,务必斩草除根。你现在把她的所在告诉我,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你不会。”朱尧突然说道,深望着薛城笑了两声,“因为你和我太像了。”
薛城嘴角的冷笑逐渐僵回,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添了一丝神情,而后带着几分讥讽和愠怒地回答:“你说,我像你?哪里像?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吗?”
“满手鲜血,却仍想做一个好人。”朱尧轻描淡写地说道。
薛城的呼吸登时一滞,唇瓣慢慢抿住,又慢慢放开:“什么意思?”
“你既然已经进到这个地方,应该已经知道它与我的关系。”朱尧看向四周快要坍塌的地方,眼神逐渐变深,“这里,原本是我的家,我姓胡,侠义之人的孩子。在我的意识里,我天生就要做一个好人,黑白分明,惩奸除恶,行侠仗义。但是我父母的结局却告诉我,这世上本无黑白,要想活着,就只有让双手染血!所以我哪怕……哪怕我最终悖逆了父母的教诲,哪怕最后贯彻的是那个叛徒的理念,我也要拼了命地杀死我恨的人,拼了命地在这个世上占有一席之地!”随后又将目光落回到薛城身上,“我说得这些,你难道不觉得似曾相识?”
薛城手上力道发紧,仍是强调:“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朱尧见状,便笑了:“永望,你可知,我当初之所以救你,正是因为觉得,你眼中的仇恨、痛苦与矛盾,与我何其相像。所以与其说是我救了你,不若说我是想救我自己……这么多年,别看我杀人无数,但我每日都会梦见我的父母,怨恨的,失望的,愤怒地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段……我就好像身处一个永远逃不开的牢笼,每一天都经受着折磨。”凄凄笑了一声,“你呢,身为秋向明之徒,却自毁容貌,抛却姓名,向害死你如父山长的仇人喊着师父二字,甚至不惜变成地狱道,将一个个无辜之人送上死路。你是否也曾与我一样,没有一日可以安好,没有一日不会梦见同门要将你血肉食尽之痛?”
“住口!!”薛城终于怒喊出声,抬起手上利刃直指朱尧,“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你今日必死之事,何必多费那些口舌!”
“因为我是你的师父啊。”朱尧沉沉说了一声,眼神更加晦暗,“我既如此,你又真能将我彻底看做仇人?若仅仅是仇人,你又岂会听我说这些话?”
薛城呼吸再是一紧,浅棕的眼睛里,映着朱尧自嘲的脸。
“永望,你承认吧,不管你多恨我,在长年累月,昔日作伴之下,我们师徒的情分,早已在你心里生了根。正如我此时多么想将你碎尸万段,我依旧会想起,你那日唤我的那声‘师父’。”朱尧咬着牙,眼里满是沉痛,又长吸一口气,努力克制着溢出的情绪,接着说道,“所以,无论这件事多么讽刺,多么不可思议……我仍相信,只有你才会保小豆子安然无恙。”
说完,朱尧硬挺着,晃悠着,再次摆好了架势。
“这个地方快塌了,没有时间了。这一击……我不会防,就像是当年刚刚教你武学时一样。永望……不,薛城,我将整个人摊在你面前,不论你想让我怎样痛苦死去,我都认了。”
“如你所说,我定会选一种让你最痛苦的死法,让你慢慢被埋在你出生的地方。”薛城亦摆好架势,脸颊却有着细微的抽动。
“来吧。”朱尧轻笑,接着猛地朝薛城攻去。
对于薛城来说,朱尧的这一击,即便是他用尽了全力,但也没了任何威胁。
他就如同即将枯死的老树,再也杀不死任何人。
而他亦如他方才所言,没有任何防备,完全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他的面前。
夺他性命,轻而易举。
薛城冷下眼,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想着如何才可以让这个满手鲜血的刽子手痛苦死去。
剜心、割肉、挑断手筋脚筋、打碎他的骨头……
一瞬间,这么多年来每日都在琢磨的手法在他脑海中一一上演,但如何也无法抉择,因为无论哪一样,都无法平息他心中的恨意!!
“既然如此,就都做了吧!”
薛城转过刀锋,直朝着朱尧的胸口而去。
然而就在刀尖儿即将刺入的瞬间,薛城突然扭曲了脸庞,突然发出了一声痛苦嘶吼,再然后手上一转,蓦地反手拿刀,只是刀光一晃的瞬间,一排血色便溅在了自己的脸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