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儿不禁失笑，冷着声音说道：“大唐的朋友请放心，我有喜欢的人了。”拇指朝顾常乐方向一抬，“那个……”又顾常乐飞了个媚眼，“我亲爱的马赫塔布，才是我未来的妻子！”
顾常乐本来还在饮酒看戏，听了这么一句，将酒都吐到自己的面纱上。
对了，他们还有这层关系在呢。
顾常乐立刻配合地摆出一阵娇羞的模样，也回飞了一个媚眼，然后抬起手，扭扭捏捏地准备擦一擦纱巾上沾上的酒水。
谁知刚刚抬起指尖，手腕却被另一只手擒住，接着身子一晃，被谭叶拉到了身边。
谭叶也是摆着一字形的眼睛，毫无情感地接了一句：“他是，我的。”
包括顾常乐在内的所有人又是一怔。
半晌，顾常乐用着老母亲般的眼神看向谭叶和秦书儿。
原来这两个人都记着这层关系呢。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总之，被这么一搅和，周围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何巧巧虽也跟着笑笑，同时却朝着外面黑漆漆的街道瞄了一眼。
已近深夜，几乎看不见路人了。
自己父亲的身影，也像是被这黑夜吞没了一样，消失不见。
秦书儿看出她有心事，故作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为什么仙缘阁深夜还要找何老板？平时也是这样吗？”
何巧巧脸色凝重地点点头：“大仙只在夜里才会叫我父亲前往，父亲从来不说到底是什么事，但是每每回来，脸色都很沉重。”
秦书儿若有所思，回头和顾常乐交换了下视线。
……
与此同时，仙缘阁，仙鹤殿。
火光幽暗，万籁俱寂。
何文成站在大殿正中，低着头，就像僵住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抬起头，看向上座的朱尧朱大仙。
“不是上月初刚刚将货送到长安吗？怎么这么快又要运新货了？这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间隔太快，而且这回数量突然多了这么多，历城吃不消！”
朱尧斜着身子坐在案前，手上把玩着一只小小玉器，动作有几分粗鲁。
“不管是间隔一个月还是两个月，都差不太多……不过是需要送一批货，也没什么可为难的。”
何文成急切地上前半步：“对您或许差别不大，但是您要知，若将历城这么多所用之物皆送去他处，很快就会导致城中百姓所需供不应求，这将会是历城百姓无法承受之重！”他又上前半步，“再这样下去，会把百姓逼上绝路！”
朱尧把玩玉器的动作略一停，目光慢慢从玉器上挪回到何文成的脸上。
那双本就沉着戾气的眸子，看不出任何的情感。
“那又如何？”沙哑低沉的声音，在这空荡荡的大殿中响起，而后又接一句，“但若你真的要撑起这份大义，我也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做一次你当初做过的决定。”
朱尧将手上东西随手丢在了地上，叮叮咚咚两声，弃之如蔽履。
他稍稍前倾了身子，双手交叠握于案上，声音再沉了几分。
“是让别人死，还是让你女儿死？”
何文成脸色煞白，独眼中流转着千思万绪，在他那张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上，瞬间浮现了各式各样复杂的表情，双手也不知不觉攥成了拳。
“朱尧，你也有女儿，你也是父亲！为何你就不能放我们一马……为何一定要如此赶尽杀绝！”
“因为只要我女儿可以活，我就可以让全天下的人都死。”朱尧毫不犹豫的说道。
何文成愣住了，他就那样回望着朱尧许久，最终，又将他的毒眼闭上，缓慢的低下了头，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由是朱尧便冷哼了一声，重新放开交叠的手，眼底满是戏谑。
“既然明白了，就回去办吧，运去长安的东西，一个也不能少。”顿顿，“而且我的人也一并前往，你就只管备货。”
何文成眸子又是一动：“往日都是我的人押送，为何这次——”
“不该你知道的，别问。”朱尧打断，冰冷目光再次划过何文成的脸，“你只需想着，怎样才能让你女儿好好的活着，不就够了？”
何文成别噎住，双拳越握越紧，在几乎泛白之后，终是松开。
两条胳膊就像是挂在身上的某个枝条垂落在两边。
便在同时，仙鹤殿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清亮又稚嫩的声音在这空荡荡的大殿响起：“阿爷！阿爷！”
朱尧的表情瞬间就变了，满面慈祥和宠爱，踩着方才那玉器，疾步起身朝门口迎去。
“哎呦，这小丫头，这么晚了，怎还不睡？”他大步前行，随后蹲下一把抱起了一个约莫六岁的小女娃。
小女娃双眼清澈明亮，通透则像是一块宝石。
“小豆子睡不着，所以就让永望哥哥带着小豆子来找阿爷了……小豆子想要和阿爷一起！”
肉团子似的小手开心的抱住了朱尧的脖子，然后咯咯笑了两声。
朱尧满脸疼爱的看了看这个小女娃，之后又看向徐徐朝这边走来的永望。
永望没有说话，只是颔了下首，然后看向仍然站在大殿中央的何文成。
朱尧捕捉到了永望的视线，笑声稍稍放缓，余光后瞟，说道：“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吧，养好精神，还要做其他事呢。”
何文成身子晃了一下，半晌，才转过身对朱尧躬身揖了个大礼，似乎再次变回了平日那个谨小慎微的商贾。
临出门，何文成再一次的被朱尧叫住。
“别跟县衙的人走得太近，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何文成顿了下步子，侧身颔首，而后才缓缓离开。
待人影渐远，永望也看了回来，用着小豆子听不到的声音小声说道：“但是何文成说的有些道理，杀鸡取卵，不见得是好事，而且现在还有京官儿来了历城，这时候送货，着实有些危险。”
朱尧猛的抬眼看向永望，眼中迸出一丝寒意。
永望主动解释：“我先小豆子一步来的，你放心，我是不会让她听见这些。”
朱尧这才松了一口气，也同样用着很小的声音回答了永望方才的话：“正是因此，才证明他已经等不及了……”冷哼一声，“长安住满了饕餮，你若不想办法填满他的肚子，他就会反过来，让你成为他的盘中之餐，腹中之食。”眸子又深了几分，喃语，“更何况……”
说着，看向了大殿一侧的仙鹤石像。
本是仙气十足之物，经过此时幽暗烛火的映照，竟添了一抹妖魔鬼怪的气息。
一转，朱尧又堆上了欢欢喜喜的笑容，抱着他的小豆子去上座了。
永望看着两人的身影，唇瓣微动，喃喃重复着方才听到的几个字。
“他等不及了……这个他，到底是谁……那句更何况后面，又想说什么？”
……
这一夜，寒风瑟瑟，风雨飘摇，似乎格外漫长。
但夜终会消散，然后迎来一个崭新的甘晨。
秦书儿昨夜撑了半宿没睡，终于帮着何巧巧他们把长歌乐坊收拾妥当，然后趁着大家都返回去补觉的同时，从后面偷溜出来，换回女儿装，兴高采烈地朝着县衙赶去——今日是约好师兄们去县衙见她的日子。
对秦书儿来说，这就犹如看望娘家人一样，让她既兴奋，又迫不及待。
只是与她心情正相反，孟旬却没有半点兴致。在交待了所有人待会儿统一口径都说他出去办事后，便只身前往县衙后面的武场，和林兴年、高如山等人练武去了。
其实秦书儿心中明白，孟旬是绝不会邀请一个整日与自己抬杠的同僚来这里做客，不过只是因为她才破了次例。
不久后，杜新伯和郝南如约到达。
秦书儿郑恒都来迎接，两方相见，皆是欢喜，也尽是惆怅。
听郝南说，在书院重建之后，他便开始苦读四书五经，而后去杜师兄府上做门客，打算来年便尝试着举荐入仕，而就在这一年，他也有了自己的儿子，想着结束历城之行后，便回去为妻儿办一个满月宴。
杜师兄亦是好事连连，闻说在三年前书院出事之后，为了避免群臣借机打压山长曾教授过的学生们，主动挑起重担，重新凝结了落寞同窗，而今，因为人脉甚广，已在朝中有了一席之地，逐渐可在圣人面前说上一二，今年更是得到了户部侍郎的青睐，与其千金定了亲事。
其实他们所说之事多少也曾在寄给郑恒的心中提及，但亲耳再听，还是会感慨万千。
昔日打闹的同窗，时隔三年再见，虽相识，却又有几分陌生，所以在热络的说完自己的事情后，有那么片刻，大家都找不到新的话题，陷入了一阵良久的沉默，然后一同看向秦书儿煮茶的锅子，这一看，也同时看到了秦书儿那戴在右手上的黑色手套。
其下所遮盖的，是无论经过了多少年都不会消失的火伤。
而那些刻在心上的伤痕，也如这只手套下的火伤一样，不管之后多么的功成名就，它都像是一条摘不去的藤蔓，会永远的，长长久久的缠绕在他们的心底深处。
或因想起了那些事，便也跟着带出了一些人。
郑恒最先打破了沉寂，问道：“说起来……我和秦书儿离开的时候，一直没见到霍师兄，以往书信中，你们也不曾提过他的情况，不知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提到霍关，杜新伯和郝南的脸色都不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