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更长。
乌黑墨染的眸里静静映着秦书儿的脸庞。
他想笑,笑不出,想开口回什么,也回不了。
所以就这样僵持着,良久良久,才勉强扯起唇,自口中脱出一句:“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调侃,勾着唇,却没有半分笑意,“哪有人会不惜命?”
他的声音不大,也没有任何的语调。
秦书儿闻言,也落了目光,认真点了点头。
“那兴许是我想错了。”眉眼一抬,“也是,你可是孟旬,哪怕全天下人都死,也一定会拼了命活下来的孟旬。”
说完,她终是长吸了一口气,后撤半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好了,话都说完了。”顿顿,傲然地丢下一句,“想来在琢磨出三年前的事之前,我们也不会再见了,孟明府,后会有期。”
秦书儿再次转身朝门口走去。
身后又再次传来那低低的唤声:“三句话。”
秦书儿蓦地一顿,再次侧头。
但这回,孟旬没再走近,而是站在原地,凝声对小人儿说道:“最后送给你三句话,作为方才那句的回赠。”
秦书儿没动,洗耳恭听。
“第一句,有些事经不起深问,有些话最好不要点破。”他说道。
秦书儿眉心蹙得更紧,又半侧回身:“什么意思?”
“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孟旬眉眼里带了几分深意,一转,又道,“第二句,不管任何情况,别去仙缘会。”
秦书儿睫毛微动,也不是很明白,遂皱眉又问:“那最后一句是甚?”
孟旬终于又走近她半步,迎着那双清眸:“秦书儿,保重。”
这五个字,语调依旧平平,却浸入了一丝可以流入心间的情感。
仿佛在说这五个字的时候,也仅是在说这五个字的时候,他没再掩饰自己任何的情绪。
有担忧,有顾虑,有叮嘱……还有一丝,隐隐的不舍。
一瞬过后,眉眼就恢复了平日的邪性和深不可测。
“不管如何,你我都是老相识了。”他莞尔,就像是之前送她去乐坊时一样,说道,“若有人欺负你,回来告诉我,我替你报仇。”
秦书儿凝望孟旬,心里流过一丝怀念,半晌,也笑了一声:“还是那句话,不需要。”说完,她继续朝外走去,但在迈过门槛的时候,却主动顿了一下。
她淡淡地落下了七个字:“孟旬,你也保重了。”
说完,她潇洒地背朝他摆摆手,终是跨了出去。
孟旬负手目送,脸上那浅淡的笑意一点点敛回,然后低下头,看着手心上攥着的粗糙玉坠,指尖儿摩挲,仍不见光亮。
明明看起来如此廉价,刚拿到手里的时候,也凉得扎手。
可是现在,却热得像是一颗火种。
“活着。”他喃喃念着秦书儿方才说的那几个字,将玉坠慢慢攥住,虚望远方,“活着……吗?”
……
与此同时,在经过了与孟旬的道别之后,秦书儿好像也解开了全部心结。
步伐生风,双目坚定,很快便来到门口。
未料顾常乐和谭叶也拿着不少东西一齐站在那里。
没等秦书儿反应过来,就先听旁边的郑恒不耐烦地吼了一声:“你到底去作甚了,一个道别,说了这么久!”
秦书儿迅速回了神。
方才的话自然不能如实告知,遂只是悄悄抿了抿唇角的血痕,说道:“正常道别,没说甚特别的。”
郑恒还真信了,但却逃不过旁边顾常乐的眼睛。
顾常乐弯了眉眼,显然已经通过那小小的痕迹推出了全部场景。
秦书儿被看得不自在,赶紧找了个话将此事带过去,说道:“顾郎,你们这是……”看着大包小包,“你们也要离开县衙吗?”
顾常乐咬了咬嘴上枯草:“是要离开,我本来也与孟旬不怎么对付,如今他成了仙缘阁的靠山,肯定不能多留,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是非分明之人。”
旁边突然传来谭叶一声冷笑:“明明就是被赶走了,说那么好听作甚?”
顾常乐不搭理,还是对秦书儿保持微笑:“接下来,我这边也还没找好去处,不知秦小娘子可否帮衬帮衬?”
“可我们要去的地方……”郑恒怕泄露薛城机密。
顾常乐抢先一步:“自家师妹的友人,薛师兄肯定不会拒绝。”
郑恒被噎了个嗝儿。
顾常乐笑眯眯地环胸朝郑恒凑近一点,道:“没事,昨儿个晚上都听见了……”他故意学昨天郑恒的样子,“我不会告诉你我们师兄还活着!”
郑恒尴尬低下头,一张脸憋得通红,然后狠狠抬起手做出要抽自己一巴掌的动作。
临到脸旁,改成了摸,反正意思到位就可。
秦书儿反倒一点都不激恼,这世上也本也没什么事能瞒过顾常乐,于是说道:“我去和师兄说……”顿顿,“只是孟旬为何会让你们离开?”
郑恒轻蔑哼了一声:“还能为何,这奸佞鼠目寸光呗,八成是觉得有了仙缘阁,就不需要其他人了。别看他看起来聪明,其实我看,也够傻的,他难道不知道仙缘阁里都是些乌合之众?……呵,也好,等于把能打能查的都送到咱这里来了!”
秦书儿眸子一闪,看向顾常乐。
顾常乐笑得讳莫如深,认同地说道:“对,别看他看起来聪明,其实就是个痴傻。”
秦书儿心下便明白了,有些出神,但她什么也没说,仅是慢慢弯身看向面前的箱子。
“就这一箱吧。”秦书儿问郑恒。
郑恒也从箱子上站起,从旁说道:“那奸佞就给了这一箱,说是想看的都在里面,我还没打开过。”顿顿,“反正我也看不懂,你自己清点吧。”
秦书儿心跳得有些快,先用指尖儿抚过木箱边缘,然后将其慢慢打开。
里面放着很多的卷宗、卷轴还有簿子。
其中一个册子上面写了“长松案”三个字。
秦书儿的心像瞬间被捏紧,呼吸也凝固了。
终于……
她慢慢将其拿起,拇指自旁边快速捻过。
翻过的书页像是一盏走马灯,将那些熟悉的名字映在了她的眼底。
马孙、郭鹏举、秋向明、薛城、庞五……
停手时,落在了背面的封皮上。
周围所有人都沉默了,好像连风,都多了一丝带着火星的灼热感。
许久后,秦书儿才重新吸了一口气,恍然回神,然后继续清点其他的东西。
一样、两样、三样……
与当年有关的所有东西,确实都在这箱子里。
“齐了。”秦书儿说道,就在她欲关上箱盖的一瞬,余光突然瞥见角落里另有一样东西,她顿了下,将其拿起。
原来是一张绘着图的纸。
上面画着一只蝉,叶形、立脚的蝉纹。
秦书儿眸子微晃,想起那夜孟旬提到的血蝉之人。
但……为何会将这张图放在她的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