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儿站定，后听到轻而缓的脚步声正逐步向自己靠近。
幽幽白檀香也随之而来。
最终，那人停在了自己的正后方。
又过了好一会儿，身后人才轻声说道：“秦书儿，不论我对你动心也好，利用也罢，都不代表我所行之事是好事或是坏事，既然两者本也没什么关联，你将这话点破，难道不怕我心怀邪念，顺水推舟，可以转手利用你做更多的事？”
他又朝前走了两步，温温的呼吸声伴着沙哑的嗓音流入她的耳畔。
“恶人的喜爱往往更可怕不是吗？”捏着秦书儿衣带的指尖儿又加了些许力道，又将她往后拽了半步，几乎贴在他的身前，而他的声音则更沉，沉到几乎浸入海底，“你就不担心，我原本还凭些许良心放你离开，但在听了你的话后，索性改变主意，将你握在手心，让你永远不得逃走吗？”
孟旬的语气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先前的调侃。
透着一丝警告，也流露出一抹危险。
但秦书儿并没因此露出半分怯意，反而认真琢磨着他的话：“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终归自我认识你到现在，在你口中就没听过甚好话……旁人来看，你也委实是个惹人痛恨的奸佞。可或许因为我是学格物的人，有一种本能，刻入骨髓……那就是所看所听之物的背后，往往有一套它自己的规则。若人们只凭眼睛去看，很可能错过了它最真实的一面……所以，这个玉坠，还有今日这番话，皆是我的赌注。”
秦书儿轻轻吸了口气，顺着孟旬力道又回过了身。
在几乎只隔了一层纱的距离里，她凝望着那双深渊般的眸子，昂首说道：“就赌你从来没有变过。”
“你是想赌我并没打算利用你？”孟旬稍稍弯身，双目直逼眼前人。
由是距离更近，近到但凡开口，就会摩挲过对方的唇瓣。
但秦书儿仍然没躲，就这样面对着他，一字一句：“我说的这个从来，并非指的是来历城之后，而是从三年前开始，直到现在。”
每说一个字，几乎都碰过了他的唇。
或是因为被咬过的关系，他的唇不似方才冰凉，反而多了一抹热热的余温。
而在这句话说完，孟旬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望着秦书儿，望入那清澈眼底，映出的自己的身影。
两个人的时间，也好像一下子定在了这一刻。
过了不知多久，孟旬很轻地叹了一声气，满心不解地问道：“秦书儿，我总是想不明白，明明全天下都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为何你却坚信我是个好人？就是因为你心慕于我？”
“你说反了。”秦书儿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因为先相信你，所以才会心慕于你。”
孟旬眸子微微一动，陷入思忖。
秦书儿微微落下眼帘，回想着与之相处的种种片段，继续说道：“或许我就是这样一个傻里傻气的赌徒，这么多年来，一直毫无保留地相信着一个人，甚至还对这个人付出了真心。每当我以为我们走近的时候，这个人就会马上退回，甚至还一次又一次地将我赶离身边，可当我以为我们从此两不相见时，他又总会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一次一次地试探着我，试探我是否对他还保留真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慢慢抬起眸子看向他。
“我这个人一向简单，喜欢就是喜欢了。一旦认了，就会去喜欢一辈子，生死相许，不离不弃。所以我并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昨天一整夜我都没有睡，也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最后我发现那些复杂的东西果然不适合我，我只需要想明白一件事就好。”
她顿了顿，眼底多了一抹光亮：“这个人明明知道，如果我离开县衙，或许真的有可能成为敌人，却没有动手杀我，或者强行将我送走。这个人明明知道我心中有谁，以他的本事，若加以利用，说不定我能成为他的傀儡，替他做事，但他也没有去做。”她望入孟旬的双眼，“所以我很困惑，这个人究竟为什么甚都不做？是因为爱慕我吗？”
未等孟旬回答，却听秦书儿代为答之。
“不，这个人如果真的铁了心做什么恶事，这个世上的情啊爱啊，对他来说都可以无足轻重，他就是这么一个人薄情的人。”
孟旬长眸微抬，没有作答。
所以秦书儿又接着说道：“故而我觉得，对于这个人来说，一定还有着比起‘作奸犯科’，更为值得他这么做的理由。”
孟旬斜眸想了一下，终于接道：“那你觉得，这个人会是什么理由？”
秦书儿愁眉不展，似乎也困惑了许久，而后才长长吸了一口气，说道：“若你让我说具体到底是什么，我确实答不出来，因为这个人总是把所有事都藏在心里，而且胆子还小，就算想吐露什么，也只敢在别人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憋不住说两句。”
孟旬的眉尾很不愉快地跳了一下。
秦书儿笑了两声，然后又回归严肃，认真说道：“但既然是人，就总有走路风声的时候，所以我昨天彻夜把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回想了一遍，好像悟出了什么。”
她闷着头，唇瓣紧抿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看向孟旬。
“孟旬，你曾说过，不要爱上一个向死而生之人，找一个爱我的好男人早些嫁了……也曾说过，就算我粉身碎骨也不要走。这两种人生我都想了下，最后得出一个我自己的结论，与其怀着遗憾走完余生，不若粉身碎骨来得轰轰烈烈。”
孟旬眼底浮现一丝复杂的情绪，脱口接了一句：“好好活着不好，喜欢粉身碎骨？你是脑子进水了吗？”
秦书儿扬唇，一点不在意他这番的毒舌，反而说道：“是啊，你说得有理。好好活着不好吗，喜欢粉身碎骨。”又顿了片刻，凝视孟旬，最后说道，“所以，孟旬。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人生而为棋，也没有人真的向死而生，不过只是抉择罢了。但在我看来，无论深陷泥沼，还是被烈火灼烧，不都应该想尽办法留下一口气……拼尽全力，为了自己，也为了珍惜自己的人而活。”
孟旬忽的一怔，下意识启了唇瓣。
门外的风呼啸而过。
好像有什么人，顺着这阵风，毫不客气地闯入了那片死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