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骏回京述职，连带着那氐族的合谷公主竟也一同前来，递上氐族国书。
于是连日来，朝中争论得最是热闹的便是关于氐族和亲一事。
氐族人确实敬重英雄，尤其是高骏这样的少年英雄，所以合谷公主点名只嫁高骏。
而朝中众人皆知，武陵王当众求婚太尉嫡女时，曾约定不再娶第三人，否则退婚。
陛下卧病，太子监国，高允左右无法取舍，又或者说他是在等，等檀氏给出答案，等高骏的一个态度。
毕竟他心中清楚，檀氏与武陵王府的联姻，势必不可行了，自那晚宣帝也同意让武陵王去议和，他就清楚，陛下也希望这桩婚事作废，只是奈何那日高骏与檀宗道二人配合咄咄。
殿前，高骏笔直的立在那儿，蹙起的墨眉下，一双幽深黑暗的眸子看着对面的异族女子。
少女笑盈盈的看着他，冲上座的太子高允爽快道：“我知道他有王妃了，先来后到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不争那个名分，我就要他这个人。”
氐族人大方豪爽，她方才所言倒是叫满朝大臣有些愕然。
刚刚行至殿外的明薇闻言也是一怔。不由暗自嗤笑，先来后到还能如此之用？真是汗颜。
“德阳县主请求觐见。”黄门高声道。
众臣刚从合谷公主的豪言中回过神来，不禁又是一阵错愕。有大胆的甚至开始窃窃低语。没人想到，这个时候，她竟然还敢入宫来。
檀宗道也是一愣。
“宣。”高允眸光一闪，轻扬了扬唇角道。
明薇深深吸了口气，看着脚下光滑的青砖，埋首提步入内。
她能够感受到众臣看向她的目光。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她依礼跪下叩首，在没有听到上面的人给出回应前，一动不动。
“起来吧，檀五娘来，所谓何事？”高允笑道。
明薇朝一侧焦灼的父亲看了一眼，朝他一笑以示宽慰。
“原来你就是为殿下奔赴寿阳的檀氏五娘？”合谷公主看向明薇道。显然，她听说过明薇的事迹了。
明薇回眸，见她一头的织辫，肤色虽比起水嫩的建康贵女黑了些，容貌却是俏丽的。
她朝她行礼道：“想来这便是氐族的合谷公主吧，明薇拜见公主。”
合谷只是默默打量她，却没有接话。于是明薇转身看向高允，继续道：“妾一届女流，实不该出现在朝堂之上，然，妾听闻今日合谷公主进京，所以妾还是来了，所为妾与武陵王的婚约一事。”
“阿薇！”身后高骏的声音有些沉冷。
明薇瘦小的身形一颤。自踏进这个大殿，她便不曾敢看他一眼，她怕自己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在对上他幽凉的眼眸时，准备好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广袖下，她的一双小手攥得紧紧的，再次吸了口气，转身看向身后的男子，嗤笑一声：“殿下难道忘了求婚当日与妾的约定了吗？”
高骏蹙眉看着她眼底的失望之色，心中焦灼，却不能开口说任何。
因为他心中清楚，父皇需要他娶合谷，朝廷需要他娶合谷，南楚需要他娶合谷，即便这不是仅有的方式，却是唯一可以兵不见血刃的方式。
见他没有说话，明薇唇边的笑又添了几分哀戚。她一步步走近男子，眸中有泪涌了上来。
“殿下忘了没关系，这满朝文武都是见证者，是殿下你答应了妾的要求，陛下才赐婚你我。”她说着说着几乎声嘶力竭起来。
一时间众人都是一怔，檀宗道也不由得愕然。他曾在家中与明薇言明，那时见她神情，她以为她想得透彻了。
这句话与其说是说给高骏听的，不如说是说给在座众人听的。
“殿下如今迎合谷公主进京，是打算食言于妾了吗？”
她清冷的面容上，两行清泪无声落下。一双泪目定定的望着高骏，那里面盛满哀怨，失望，与决绝。
高骏对上她此刻的神情，忽然心上一痛。
他明白了，她如此做，果真是来退婚的，一如他曾当着众臣向她求婚。她要众臣看清楚，他高骏为了这南楚江山太平，舍弃自己钟爱的重情重义的女子，舍弃了檀太尉的助力。
明薇看着他柔软下来的目光，垂眸避开，转身看向高允道：“臣女恳请太子殿下恩准，臣女……向武陵王退婚。”
“哦？”高允玩味一笑，定定看着眼前看似乖顺的少女，他没有想到，明薇今日来到这里，竟然还是为了高骏，为了替他营造一个光辉形象，让众人皆信他高骏并无夺嫡之心的纯良之辈。
“众臣皆知，那日赐婚前，阿薇与武陵王确实有此约定，如今阿薇若想退婚也在情理之中，不如还是容我先问过武陵王吧？”
他转眸，看向高骏，道：“武陵王可是确定迎娶合谷公主为侧妃？”
高骏看了明薇一眼，她的侧脸掩在垂落的发丝下，下颌虽仍悬着一滴泪水，然而高骏却看见了她悲戚愤恨的面容下，平静的心。
即便在此时候，她最计较的，依旧是他在这诡谲朝堂上的得失。
阿薇，你这般为我，到底用情至深，还是根本无心？
“臣要迎娶的是……合谷公主。”
收回目光，高骏拱手向高允道。
“好。”高允应道，继而看向明薇，许久，轻声道：“五娘放心，既是离安对不住你，日后，陛下定当再为你择一门好亲事。”
“臣女谢陛下，谢太子殿下。”
下了朝，明薇与父亲一同回家，直到出了宫门，檀宗道才终于忍不住道：“夭夭，你这又是何苦？”
明薇知道父亲所指，今日这么一闹，只怕她当真不好嫁人了，如今世人对女子要求虽不及从前严谨，便是二婚再嫁也是不少，可那到底都是婚后，如她这样尚未一次婚礼，便流言缠身的，又历经一次定亲退婚的，却是只会让人觉得此女德行有失。
马车虽然一路略有颠簸，可她的心此刻却平静得很了。
她挽过父亲的胳膊，倚靠着，低低道：“父亲就莫要教训女儿了，女儿可是当朝太尉嫡女，哪里愁嫁不出去，父亲就再多养女儿两年吧。”
闻言檀宗道笑着伸手拍了拍女儿的手，长叹了一声。
显然，如今的结果是高允乐意见到的，让高骏娶一个外邦公主，也总好过娶一个手握重兵的当朝大臣来得强，尤其是如今的檀氏，极有可能是个最大的变数。
只是她今日在朝堂上的举动，他定然料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