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薇如今实在没有心思顾及旁人投来的复杂目光，她如今满心惦记着那本账本，今日来这靳府，就是为了这个。
靳氏一族掌管盐道多年，在此门道中发展的盘根错节，轻易是不会让人抓住把柄的，当年高允也是不知靳东海私下贩卖私盐，是在登基后，为废靳皇后立明薇为后，而暗查出来的。
在南楚贩卖私盐是重罪，这账本只要一拿出来，便等同于折断高允一只臂膀。
原打算在前世高允拿到这罪证的时间之前将它偷出，握在自己手中，为日后所用的。
以孙氏与靳氏的关系，孙明译看了那册子？是会交还靳东海？还是烧毁？
“女郎，我家公主有请。”
正沉思间，一个氐族模样的婢女上前来，明薇看着她，更看见无数的目光暗暗朝这边窥来，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薛氏转眸看了眼，正打算开口，却见明薇询问的看向她。薛氏点了点头，于是她起身随着那婢女朝筵席后面的院子走去。
“妾见过公主。”明薇绕过景墙，便见池水边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背对着她，于是上前行礼。
闻言合谷转过身来，笑看着她，只是那笑意甚为傲慢，看向明薇的目光也尽是审视。
“也不见得便是倾国倾城，如何就让殿下这样的男儿牵肠挂肚呢？”
合谷走近她来，围着她仔细打量了一圈。
明薇虽然从前并不生气高骏娶了她，可她不得不承认，对于这个公主，她实在喜欢不起来。也许有些人就是天生的相斥相厌。
“听说你与殿下自幼便有婚约？”合谷继续询道。
明薇维持着脸上的从容，浅笑道：“那只是幼时父母间的玩笑话，做不得数，如今公主既然已经嫁给了殿下，还是多为将来打算打算吧。”
闻言，合谷的神色微微一闪，笑意多了几分真诚，道：“你说得没错，我们都该为将来打算打算。”
言罢，她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明薇，笑着领了婢女朝外面的热闹回去。
明薇向她行礼，看着她走远，不禁微微蹙眉。
此时夕阳西下，隔着前面的院墙，明薇见到有树枝横过院墙伸到这边来，那一树枝上，三色的梨花开得茂盛，墙角下的池水上，白的、粉的、紫的花瓣漂浮着。
合谷怎知她与高骏幼时的事？难道是高骏告诉她的，看来他对这个侧妃，即便并非自己想娶，可到底是比孙语来得亲近的，至少她不是谁的眼线，而是全心仰慕他。
朝席间走回之时，竟不知高允何时走到了她的身侧，与她并肩而行。
她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情绪，停下向他躬身行礼：“妾见过太子殿下。”
他转眸看她，伸手抬起她的双臂：“德阳乡主今日真美。”
明薇敏锐的避开他的动作，他的手在半空中微微僵了一会儿，未几，收了回去，抿唇一笑，见她仍是立在原地，似是全无意与她同行。
“乡主似乎很讨厌本宫？每次见到本宫，都避如瘟疫。”他略有困惑的试探道。
明薇忍不住腹诽，你我之间隔着灭族之仇，讨厌？不，是恨之入骨。
“太子殿下误会了，妾并没有。”
“哈哈哈……世间好男儿可不只有离安，乡主还当多出来走动走动才是。”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走开了去。
明薇这才抬眸，看着那熟悉的背影，目光似刀刃。
离开靳府时，诸葛瑾上前来与她搭话，有些羞怯的询问她日后可否约她出来玩。
明薇微微怔了怔，虽觉得诸葛瑾于两世为人的自己而言，实在太幼稚而孩子气，可看着她满脸的真诚无邪，还是点了点头。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诸葛瑾欢喜的与她道别，朝着自己的马车回去。明薇愣愣看着她的背影，有一瞬的失神，直到芍药催促，她才上了车。
马车随在檀宗道的车后，行驶在街道上，耳边是嘈杂的叫卖声与旁边楼宇中传出的丝竹礼乐声。高允的话仍在耳边回响，明薇思来忖去，觉得他今日所言实在可疑，难道他真的有心让她入东宫吗？
“女郎帕子掉了。”
细思间，明薇闻芍药的声音，见她弯腰拾起车厢角落中的帕子。
“咦？这不是女郎的帕子。”芍药惊奇道，“这上面有字。”
接过芍药递上来的绢帕，视线落在那苍劲有力的字迹上，她眸光一怔。
马车是停在马厩的，防卫并不十分严谨，想要扔个东西上来并不难，只是如今局面，如此还有这个必要吗？
帕子上是高骏的字迹，简单的几个字——勿念从前，今后，惟愿汝安好。
他是让她忘了隐山，忘了那些不该有的念想，他还她自由，从此各自安好。
他不懂，她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只是为了他。
再次将车厢内的各处都检查了一遍，确认再无其他，明薇将帕子藏去袖中收好。
……
孙明译回到府中已经夜深，春日的夜里还是有些凉意，趁着微熏的醉意，遣走了身边的人，他独自朝逐枫苑行去。
从胸前掏出那本小册子，孙明译有些怔怔。方才在马车中，他已经看过了，这绝对是一个足够推翻靳氏一族的证据，上面是靳氏掌管盐道三年来，滥用职权而贩卖私盐的所有记录。
贩卖私盐，在南楚是重罪，即便靳氏是太子岳丈，只怕也难逃罪责。
她要对付靳氏？看来即便退婚，檀氏却并未放弃辅佐离安。
可孙氏的谍者甚至都不曾查到的消息，她一个常年连府门都不出的女郎是如何知晓的？
想起从前派去调查这个檀明薇的谍者所言，檀明薇自幼在叔父叔母抚养下长大，可每次檀家孩子都在的场合，却从未曾见过她，若说是体弱多病，可这么多年都没有参加过一次集体活动，未免太说不过去。
更何况，在襄阳之时，他算是领教过了，她一个少女，以近乎冷酷的手段，为铲除一个陈筠而利用他，连累陈茵一条性命，以及靳氏全族声誉，他可不认为她体弱多病，常年在深闺。
这么多年都不曾露过面，却偏偏在高骏开始崭露头角时一并出现了，从武陵到雍州，又到寿阳，再到建康，绝不是巧合。
走着走着，孙明译远远的看见院门外躲躲闪闪的身影，是萧夫人院里的人。
他不禁眉头一蹙，将册子重新收好，提着步子进去，只做没有看见。
推开卧房的门，屋内香薰淡淡，烛光映照，一个身着浅粉缎子睡衣的少女走上前来行礼道：“师师见过大公子。”
孙明译垂眸望着眼前乖顺婀娜的少女，摇曳的烛光下她剔透的面容似也泛着光彩琉璃。
这样的情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贵族子弟成婚虽大多较早，可从前他未曾及冠，便也未有什么不妥，可如今他早已行过冠礼，本又是家中长子，且孙浩博做弟弟的左一个右一个的往家中带，萧夫人终究是按捺不住，不时的便会往他屋中塞人，只盼着他多花些心思在男女之事上。
他也并非没有枕边之人，院中有两个侍妾，一个是南阳谢氏的庶女谢芳菲，一个是名动一时的才女李慕。只是这都是两年前入府了的，他待她们恩宠有加，却算不得恩爱有加。
“你就是母亲的表侄女，娄师师？”孙明译走近她，看见她玉色的面容爬上一抹蕴红，听见她加速的心跳，轻浅一笑。
他记得萧氏曾向他提起过这个表侄女，生得是花容月貌，早年也是礼教有加的世家女郎，后来家道中落了，过得便清苦些，但还是知书达礼的。
少女点了点头，没有作声，只是脸上的红晕逐渐蔓延至了脖颈，于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孙明译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一双似曾相识的明媚眼眸映入眼中。
他的瞳孔一缩，不禁微微眯了眯眼，细细的打量起这双眼，比起那双明媚的眸子，眼前的这双更多了一份少女的柔软。
娄师师有些慌乱的看着他，身子也跟着有些莫名的颤抖起来。
半晌，孙明译忽的一顿，继而无奈一笑，松开了少女，抚了抚有些微晕的额头，擦过她的肩径直朝内而去。方才吹了会凉风他的酒也已经醒得差不多，只是头却疼起来。
“你走吧。”他懒懒的脱下外衣道。
许久，屋中却是依然没有一丝动静，他正欲转身，却被人从身后环腰抱住。
“师师不想走。”少女在他身后颤声道。当姨母问她愿不愿意来府里给她作伴时她还犹豫不决，后来知道姨母有心让三郎纳她为妾，她便放下心了，甚至满心欢喜。
她当然识得他，这建康城中的青年才俊不少，可她自幼，便只欢喜于他。以她如今的家世，还能给他做妾，已算万幸。所以即便她的自尊不允许，可她还是这样做了。
孙明译蹙眉，感受到背后温热的，颤抖的身躯，转过身来，低眸看着她，她明媚的眼眸此刻正不断的往外淌出两行清泪。
他伸手替她拭去泪水，温柔一笑，“不必害怕，明日我去跟母亲说。”
少女摇了摇头。
孙明译不禁再次蹙眉，这次他没有再说话，只定定的看着她。
她微微抬眸看向他，低声道：“是我自己想留下来。”
言罢她又将头埋了下去，略有羞涩，然而看进孙明译的眼中，却是多了几分可爱的。片刻，他不禁一笑，轻声询问道：“你可知道留下来意味着什么？”
少女再次点了点头。
孙明译看着她，伸出手来解开她的衣带，一件，两件……衣衫尽褪，他抬起她的头，定定看着那双明媚的眼眸。
娄师师有一丝困惑，更有一丝羞怯，欲要撇开头去，他却捏住她的下颚，不让她转来眼眸。
许久，他开口询问道：“怕么？”
这一次，少女摇了摇头。
孙明译唇角微扬，将她拥入怀中。
月色如水，红烛照影，映照一室的春色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