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高照,满目喜红的靳府,宾客散尽,终于恢复寂静后,一家之主的靳东海却是如临大敌。
看着跪了满院的仆从,靳卫一一仔细盘查过后,遣散了他们,回到书房内。
“父亲,儿询问过了,今日府中人杂,他们也不曾仔细留意,不过有几个仆从倒是说见过孙三郎与一个女子在院外暧昧不清的。”
靳东海闻言转过身来,蹙眉道:“女子?”
“正是,据下人描述,那女子着紫衣,梳着高髻,不是普通侍婢。”
“今日我倒是确有叫孙少卿至书房中议了会儿事,可这女子……”
“儿以为孙三郎风流人物,这女子……也可能是闻他在此,故来一见。可孙三郎曾独自在您书房等候,此人向来聪慧,极有可能是他发现了什么。如今父亲还是进宫向太子说明一切较稳妥,若是明日有人拿出此物说事,太子殿下毫无应对,便是想帮父亲,也无计可施。”
靳东海闻言,抚着胡须的手一顿,少顷,甚为烦躁的甩了甩衣袖。
他贩卖私盐已有三年,此事一直是瞒着高允的,太子生性多疑,如今这个时候了,他再说出来,只怕高允多想。
可若是不说,就同长子方才所言,明日那册子万一见了光,有人突然发难,太子只怕措手不及,想保他靳氏也难。
“父亲,好歹妹妹是他的太子妃,您在朝中又向来对他多有扶持,此事一旦东窗事发,您以为太子就当真择得干净吗?此时纵然他心中有气,但是他也不得不管,如此的话,与其毫无准备,不如您早些向他说明,早做打算。”
靳东海认真的看着他,不得不说,这个长子的头脑思维足够敏捷,在此紧要之时,还能如此淡定的分析局势,自己宦海沉浮多年,也不过如此。有子如此,靳氏绝不能倒。
于是,靳东海连夜出府,进宫朝东宫而去。
东宫,寝殿内灯火尚未熄灭,太子妃靳娴正替高允宽衣,听人通传父亲前来觐见,不由一怔。如此深夜来访,必然是紧急之事。
高允也是愣了一愣,低眸见靳娴忧心模样,低声询道:“太子妃与我一同去见岳丈?”
靳娴敛起忧心,弯唇朝他一笑道:“父亲深夜来访,必然是有要事与殿下商议,妾就不同殿下去了。”
高允淡淡点了点头,重新披上外衣,出了寝殿。
见到高允前来,靳东海早已在心中将说辞盘算了数次,虽然靳卫分析得很透彻,可高允的为人他甚为清楚,此人手段之狠毒,只怕今日一旦让他知道自己背着他贩卖私盐,日后必然会对他多有疑心。
“岳丈今日府中大喜,怎么这深夜了还有闲心来我这?”高允一边说着,一边朝堂上的榻几前去。
靳东海敛起神色,看了左右宫人几眼。高允领悟,禀退众人。
直到殿内重新安静下来,靳东海才提起衣摆,跪地拱手道:“臣有罪,请太子责罚。”
座上的男子微微一怔,眸光黯淡下来。
“臣……臣府中今日丢失一物,乃……乃臣多年来贩私盐之账本。”靳东海战战兢兢道。
高允眉头一拧,果然一抹愠怒浮上眼眸,喝道:“靳东海,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我做此事。”
见此,靳东海忙伏地忏悔,就差痛哭流涕了。
“臣自知罪该万死,实在无颜向殿下求助,可臣又怕此事一旦事发,累及殿下,所以臣思来想去,还是要来告知殿下一声,是臣该死。”
座上的高允不发一言,盯着地上的人目光阴鸷。
许久,他压抑下心中怒意,还是起身上前将靳东海扶起。
靳东海微微诧异的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可知何人所为?”高允沉声道。
“今日小儿大婚,府中人多眼杂,实在不好查,就臣所知,到过臣书房的就只孙少卿一人,是臣让他去书房稍等片刻,与他商言让他举言檀五娘一事的。”
闻言高允没有做声。孙氏一族虽将孙语嫁给了高骏,可那是父皇赐婚,并非孙氏本意,更何况孙语还是他的眼线,就他所知,在朝中的暗流涌动中,孙景怀一直是置身事外的,其子孙少卿也只是个颇多盛名的风流名士,既无入仕之心,更遑论参与党争。
“贩盐一事朝中可还有其他参与者或知情人?”
“盐道统归臣一人所管,并无。”
看来高允是打算保他了。靳东海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本宫知道了,夜深了,岳丈且先回去吧,再查查看今日可还有其他人出现在你书房附近过。”
这话显然也是不太相信是孙少卿所为,孙明译实在没有理由这样做,可若是找不到旁人,却是只有他无疑了。
“嗯……还有一个女子,府中仆从曾言看到一个着紫衣梳高髻的女子与孙明译在院中纠缠。”靳东海思来想去还是又补充道。
高允闻言却是笑了。
是她?难道她还想帮离安?有趣。
尽管今日于靳府赴宴的女眷中不止明薇一个着紫衣的,可是在听见靳东海描述的那一瞬,他脑中第一浮现的便是她,并且他莫名的笃定自己所料必然不错。
靳东海看着高允脸上莫名的笑意,方才的阴霾竟转眼不见,神色竟毫无怪责之意,不禁诧异道:“莫非殿下猜到是何人了?”
高允摇了摇头,转眸道:“明日朝上,你便提出采选一事吧。”
“诺,那臣告退。”靳东海唯唯应道,退了出去。
寝殿中靳娴等了许久,仍不见高允归来,不禁遣婢女去打探,回来禀报靳大人早已离开,殿下已在书房歇下。
靳娴不免微微失落,“可知今日父亲为何所来?”
婢女摇了摇头,只道殿下禀退了左右,不过听闻殿下似乎发了怒。靳娴心中微微一惊,莫不是父亲做了什么让殿下不高兴之事?难怪他一去不回,也不曾让人来知会自己一声,她甚至都还没能来得及告诉他,自己腹中已经怀了孩子。
嫁入这太子东宫已经整整两年有余,太子待自己也算得恩宠,可这肚子就是迟迟没有消息,昭贤皇后还在世时,她没少因此被催促,如今,总算有了。
这时候,父亲那可千万别又出差错才好。
这一夜,不能安寝的又岂止东宫与靳府,太尉府中,明薇也是思虑一夜。
翌日一早,明薇便让人备了马车,朝着太傅府上而去。
即便知道孙明译不会将册子还给她,或者根本不会承认他从她身上偷走了,可想到前世那个白衣身影,她还是决定前去试探一番。
太傅府的门房听闻是德阳乡主,来找自家大公子的,笑着答应前去通禀。
门房一脚跨进大门内正撞见里面出来的贵气少年,忙行礼道:“二公子。”
那一身贵气的少年拍了拍衣服咒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没看见本公子吗?”
门房吓了一跳,忙赔罪道:“小的错了,小的该死,二公子恕罪。”
少年也懒得再与他计较,扭头朝外而去,却见檀府的马车停在台阶前,不禁蹙眉,转身又招手叫来方才那个门房,询问道:“何人呀?”
“是德阳乡主,来找大公子的。”那门房恭敬道。
闻言少年瞅向那马车,作为这建康城中的纨绔子弟,这个德阳乡主他可是没少听说,太尉嫡女,不畏生死,奔赴襄阳,在抗魏的那场大战中立下功劳,宣帝亲封德阳乡主,又挑衅长房那边的伯母,上朝退婚等等,桩桩件件都可谓是轰动一时。
好一个烈性女子,高骏无福消受,倒是可惜了。
少年心中心思暗动,不禁嗤笑一声,眸底一抹狡黠滑过,招手示意门房靠近。
门房领会的凑上前去,少年在他耳旁嘀咕了几句。
“可是大公子明明不在……”门房闻言正为难,立时被少年投过来的狠戾目光吓得退缩了回去,点头称诺。
少年这才满意的转身,又回了府中。
明薇久不闻动静,正要挑了帘子朝外看,便闻门房靠近了来道:“乡主请随我来。”
明薇下了马车,随着门房朝内而去。方才在外面看,并不觉得这宅子如何,几百年的勋贵,这大门还不如太尉府来得气派,然而此刻入内,方才觉得自己俗气。
两世为人,明薇见过的或大气,或精湛的府第也是不算少了,然而太傅孙景怀的这处宅子,却仍是让她心中不禁赞叹。
门房领着她至一进门,便退了下去,婢女领着她继续一直朝内而去,至逐枫院停了下来,一名模样打扮精致的女子笑着上前来,看衣服与从前在武陵出游那次给她递披风的婢女一样,应是孙明译房中贴身伺候的。
“乡主跟我来。”
明薇跟着她进了客房,有婢女端上来茶点伺候,刚才那个婢女道:“德阳乡主在此稍等片刻,已经让人去通报,大公子一会儿就到。”
言罢也不等明薇说什么,便领着众人退了出去。
明薇不禁轻轻蹙眉,心中隐约不安,却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对。
那婢女退了出去,至院内一拐角处忽然被人一拉,拦腰揽入怀中。
婢女一惊,抬头见是那贵气少年,脸上的惊吓瞬间化作了一脸的娇羞,嗔怪道:“二公子吓着奴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