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不能一辈子什么都不做吧,如果我帮你呢?”明薇随意的捏起一块差点,看着少年颇有些无赖的模样道。
“你?听说上次你寄家书回来劝父亲辞去御史一职,父亲还说你一个女儿家家,懂甚政治,如今你又打算如何说服父亲让我去从商呢?”
显然,檀明煊对她的话深表怀疑。
商人在南楚的地位可就比奴婢好一些,就算家缠万贯,那也是受人诟病的,而一旦从商,便一生不得入仕为官,所以檀宗道必然不会轻易同意他如此。
明薇轻佻一笑,道:“为何要说服叔父?你要从商若让他知道,是无论如何也行不通的。”
檀明煊看着她脸上明媚的笑意,那双明眸笑起来时是当真明媚,如同从前一般,似天真无邪的女童,可不笑的时候,却是清冷得让人产生一种这哪里是美妙韶华的少女,分明似是早已历经沧桑。
他恍然道:“你是说……”
明白了明薇所指,却又不禁瞪大了一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他便是再顽劣,但在此一事上,却决计不敢欺上瞒下,耍手段的,没想到明薇却是比她的胆子大的去了,说起来竟是云淡风轻一般。
见他领悟,明薇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檀明煊心里不禁一阵激动,可转眼还是挥了挥手道:“不行不行,在父亲眼皮子底下,纸包不住火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你想害死我?”
“我都说了我帮你呀,你去颍川,我在那买了块地和山头,你不是喜欢烧窑吗?就去那里。”明薇说完,将糕点吃完,拍了拍手上的残渣。
檀明煊这才有几分认真的蹙眉看向她,眸色中是毫不掩饰的猜疑。
许久,他才终于认真道:“檀五娘,你是不是在隐山受什么刺激了?”
明薇一愣,看向他认真的神色,莫名的摇了摇头,目光澄澈如婴童。
“那你跟我说说你怎么会突然这么大手笔,又是买地又是买山?我忍了很久了,今日索性问清楚吧,你在寿阳的作为难道是你当真两年的时间就彻底想通了?妥协了?顺遂家族给你安排的婚事了?”
她的婚事外界虽然全然不知,可在檀府中却算不得什么秘密,在当初决定将她送去隐山时,檀宗道兄弟二人便已经商讨过了,此一举动便等同于将来若起夺嫡之争,檀氏是要站在高骏一方的。
众人也知道,她母亲还在世时,与陈淑媛有言过结亲一事,所以檀府之中,兄弟姊妹都是知道明薇将来要嫁给高骏的,即便明薇自幼便是抗拒这门婚事,却也因为从前还年幼,没曾想过事到临头该如何。
檀明煊难得认真,如今一脸正经的模样,却是让明薇顿时才想起来,这个少年也已经十五了。
敛了几分神色,明薇的脸也沉了下来。
其实说来在檀府,与西院的几个姊妹之间,她与檀明煊算是最熟络的了,因为年纪相仿,又都顽劣,自幼打打闹闹,虽是吵架拌嘴居多,情意却是非其余几人能比的。
“长辈们既然选择了他,便就是他吧,再说了,就我观察看来,他确实值得父亲如此相待,对我……也挺好。”
檀明煊再次诧异的拧紧了眉,追问道:“可他已经娶了王妃,你自甘为侧室?”
低眸看了眼手中茶杯中琥珀色的茶汤,热气氤氲上来,迷朦了她一双剪水明眸。她忽而抬头对他一笑,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如今作为,也不是就非得要嫁给他。”
少年只觉得明薇这盈盈一笑中甚为凄楚,那明媚之色掩盖住了满目苍凉。
“你既无心于他,又何必让这样的流言散开,日后如何好再择夫家?”
明薇心中苦笑,哪里是她让这样的流言散开,分明是高骏故意为之。
“还有孙氏那边,你说句实话,那日孙二郎邀你过府,是不是孙七有意于你?”
这次明薇倒是对他另眼相看了,这都让他猜到了。
“你倒是心细。”明薇真心夸赞道。
檀明煊见她一脸无所谓,与其有些不耐烦道:“我与你说正经的,你这回来月余,建康城关于你的风言风语可是没断,看你这神情,今日怕是又开罪了孙氏,你怕是真的不想嫁人了吧?”
见他难得脸有怒色,明薇坐端正了些,目光沉静下来,轻声道:“实非我不想嫁人了,而是要么开罪孙氏,要么,就得开罪皇室了。”
她话音一落,檀明煊的眉更是拧了拧,“此话怎讲?”
少女沉静的脸上明媚渐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冷,她抬起右手,揭开那裹着的娟帕,赫赫几个指甲印横在掌纹上。
她狡黠一笑,道:“你以为陛下为何如此抬高檀氏?不过是想告诉天下有识之士,高氏对待寒门有才干者,一并看重,他想借用寒门崛起从而打压门阀罢了,若是檀氏与孙氏却是结成秦晋之好,你以为陛下还会如此倚重我们?而孙氏的算盘也正是在此吧,就是想要告诫高氏家族,他孙氏一门对于他的那点打算,心里清楚得很。”
收拢掌心,明薇笑着,幽幽叹道:“把你打磨得锃亮,是为了有朝一日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兵刃,可若是这兵刃不为他所用,你以为他还能容你存在于世间?”
檀明煊紧紧抿着双唇,打量着眼前的清绝少女。
清晰地思维,敏锐的洞察力,有条不紊的逻辑,以及对于眼下政局的精准判断,她一条一条的细细与他道明,仿若一个冷情的政客。
这一瞬,他从未这么清楚的认识到她竟如此的陌生。
他又怎么会知,改变她的,不是这两年,而是前世那五年的风风雨雨。
“没想到你也开始专心于这些尔虞我诈,也罢,终归是都长大了。”
檀明煊嗤笑一声,懒洋洋的起身道:“那就借你的地盘一用了。”
明薇转眸看向他,知他这便算是同意了她方才说的让他去往颍川,朝她会心一笑,“过完这个年吧,你等我消息。”
他回她一笑,转身朝外大步而去,心中却越是觉得明薇再也不同往日的娇俏伶俐的,心思莫名的深沉许多,让他也看不透。
待到人走了,紫苏与芍药这才端着一盆热水进屋来,紫苏一边给她清理伤口,一边也是颇有好奇道:“女郎今日去尚书府如何?怎么还受了伤?”
芍药冲她努了努嘴,示意她莫要再提。
明薇自然是看见了她二人的神色,却只做不见,将手掌伸给紫苏。
紫苏小心翼翼的替她擦拭了伤口,又上了药,悄悄抬眸窥了眼明薇的神色,见她并无不喜,便转开话题道:“奴今日在西院听说陛下又有不适,下旨命太子监国了。”
话音才落,紫苏便察觉小心握着的那只手不由得一颤,忙歉疚道:“奴婢是不是弄疼女郎了?都怪奴笨手笨脚。”
明薇低眸见她一张小脸满是自责,宽慰一笑道:“没事。”
想起今日在尚书府门前撞见高允的马车,她熟悉他的每一个动作以及每一种语调,听得出来,那时的他兴致颇高,心情甚佳,原来如此。
晚饭时,禹叟一脸喜色的进来,道:“女郎女郎,西院传来消息,说是陛下下旨封了郎主为太尉,在城南赐了太尉府,还赐婚了咱们郎君坐驸马哩,日子都定好了,就在腊月二十四,如今说郎主已动身回朝,郎君也赶回来完婚,估摸着过些日子该就到了。这下可好了,以后郎主和女郎都可以留在建康城,父女团聚了。”
闻言明薇心中也难掩欢喜,不为那什么太尉或者驸马,而是数年久别,重活一世,终于可以再见到她最亲的人了。
当即,她朝身旁两个侍女道:“过几日我们便上街采买些东西回来,父亲与兄长也两年没回来了,家中定要添置些日常所用。”
紫苏与芍药见她欢喜,自然也是跟着高兴的,只点头答应着。
忽然复又想起什么,她向禹叟询道:“叟,那城南的宅子已经赐下来了吗?”
“赐下来了赐下来了,女郎若是有什么想要添置的,可以先去布置一番,不过住的话还是暂且就住在这里吧,等你父兄回来,再住过去,一个女郎住那么大个院子,不安全。”禹叟欢喜着道。
“恩,叟明日再替我送一封信去武陵,另外,再寻一套合身的异装给我。”明薇敷衍着应道,心中盘算的是檀明煊从商之事。
檀明煊从商是可以瞒得过西院,可如何大变活人的让他消失在这里却是不可能的,只能安排他堂堂正正的走出檀氏的大门,离开建康。
虽然对于如今自家女郎的吩咐他办的许多事,禹叟都不太能理解,可他还是没有违了她的意,答应了下来。
“对了,此番陛下要大宴功臣,听说竟陵王和武陵王殿下都会被允奉召进京。”禹叟忽然想起,看向明薇补充道。
紫苏和芍药听闻,立时兴奋了起来,却见明薇却是没有多少欢喜,只低低的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