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庆眉毛都竖了起来,一夜之间他们便拿下了不归城不假,可沉城,却是从何谈起?那样规模的一座存在多年的石城,怎么可能?
沈庆只当他说的恭维话,胡诌来的,可高骏心中却是清楚,孙明译不会说这样的谎话,没有必要,而孙氏的消息,更不可能有误。
刘璋顿时心中清明,含笑在上打量着一行人的言语,默不作声。
已有仆从添了塌几至周岚旁侧,孙明译随之入座。
明薇放下酒樽,视线匆匆扫过对面那张如玉的脸,有些莫名的忐忑慌乱。
高骏含笑看向他,眸光幽深,道:“没想到在此竟也能遇到少卿,听闻如今的孙少卿辞官归乡了,怎么?又过起了从前闲云野鹤般的日子?”
“哪里,我是受人之托,前来寻人的。”
高骏眸光一沉,“哦?如今寻到否?”
孙明译轻描淡写道:“自然。”
明薇转眸,看见高骏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拢,心中清楚,他怕是以为孙明译此番来寻的,是她。
饭食饱足,周晏夫人子氏唤来乐伎舞伎,两列身姿窈窕妩媚的妙龄女子接踵入内,乐声奏起,舞姿优美。另有三名唇红齿白,云鬓娇唇的美人纷纷在孙明译、高骏与沈庆的几旁贴着坐下,侍候酒水,殷切妩媚。
高骏在美人走近来时,便抬手拒绝,那美人立在那儿,有些难堪。刘璋在上劝道:“殿下何必拂了美人兴致。”
孙明译闻言挑眉看来,却正瞅见高骏转眸笑容淡淡的看着身旁席位上的明薇,朗声道:“郡主在此,离安岂敢美人在侧。”
明薇一怔,心下一慌,然而高骏定定的盯着她,她却不敢去看对面那男子的神色。
席间众人闻声也是微怔,谁人都知他与明薇的往事,也谁人都知明薇亦是孙明译的出妇,如今三人一席,这般景象,倒是叫观者都有几分不自在。
刘璋闻声也不再勉强,吩咐美人退下,沈庆是个粗人,更是消受不起,于是也拒绝了,孙明译却是将二位美人也召至身旁侍候,三位美人在侧,一人替他拿肩,一人替他喂食,一人替他倒酒,但确实风流贵族的做派。
隔着面前舞蹈的舞伎,明薇余光瞥见对面,端起酒樽,掩袖饮了一杯。低头时,一个剥好的红橘递至眼前,她转眸,高骏目光轻柔的看着他,“尝尝,合川红橘。”
明薇接过,却看见他眸底的冷冽。
掰了一瓣送入口中,饱满甜蜜的汁水溢满唇齿之间。
“如何?”他轻笑着问。
“甚甜。”明薇抿唇答他,心中惴惴。
躲在屏风后的女郎们看着,不由争论起来,有倾慕天下风流孙少卿的,亦有见高骏锐气锋芒,却对明薇温柔细心而心动不已的。
她们都是周氏与其他几个豪族中适婚的女郎,今日这些个家族之所以会配合刘璋聚集在此,皆是为了让她们有机会联姻武陵王,毕竟如今他很是得随亲王重用,又是少年成名,德才兼备。
女郎中,一身姿高挑俏丽,打扮也与旁人不同,最是突显气质的一个道:“孙氏三郎便让给你们了,我只要武陵王妃的位置。”
闻声,嬉闹中的众女郎都停了下来,未几,有个声音突然笑出来道:“阿媛,你莫不是糊涂了,以你的家世,虽说不能嫁给孙少卿为妻,可像那什么娄氏一般,做个贵妾,不也挺好?三郎如此风采的人,便是做他的贴身侍婢,我也甘愿。”
说话的女郎一边言语,一边甚为仰慕的悄悄透过屏风看向那被三位美人环绕的温润男子。
“是呀,阿媛,听说他早就说过,王妃的位置是留给平宁郡主的,他既心中有人,你何必选他。”另一女郎也道。
那被唤作阿媛的女子却是不为所动,只看着麦色肌肤,棱角锐利的高骏,眸光坚定。
她是周岚的长女,如今也十五有余,正是该订亲的年纪。周晏倒是也有两女,只是如今都已嫁人。今日伯父在府中设宴,父亲便嘱咐了她,让她好生相看武陵王。
几位女郎正议论着,一阵珠玉琳琅叮叮的清脆声下,周媛突然走出屏风,走至主位伯父周晏的身旁,先向着刘璋行了个礼,才拉着周晏胳膊撒娇道:“伯父,阿媛听闻武陵王在此,冒失前来,素来听闻武陵王在征战沙场前,已经是棋艺天下第一,伯父是知道的,阿媛自小精通棋艺,也是不差,故而忍不住想找殿下切磋一局。”
周晏蹙眉看他,正要责她冒失,却见她已自顾自的朝高骏看去,挑衅道:“殿下可愿赐教?”
高骏一时哑然,看着周媛少女模样,似笑非笑的没有做声。刘璋眼睛明亮,瞧出了小姑子心思,立时在旁道:“阿媛棋艺确实不错,我与她对弈数次,一次未能赢她,小小年纪,足够了得。”
听刘璋也如此说了,周媛吩咐侍女端上棋盘布在一旁,却是当他默许,没有打算给他拒绝自己的机会。
高骏瞥了一眼那棋盘上的一局残局,黑子白子旗鼓相当,看似白子占尽了优势,然而黑子却与之相生相克,相互牵至。
他目光一亮,这是《棋经要略》中一个残局,他也曾自己与自己博弈,试图解开这个残局,却总是掉入自己的固有模式中,最后晕头转向,所以找一个确实旗鼓相当的对手,用不一样的思路试试,或许能解得开。
高骏不禁移步至一旁放置棋盘的几旁,周媛见此也过去在他对面坐定,高骏夹起一粒黑棋,也落子坐定。
不少人随之起身跟着去看,沈庆见此,欲言又止,索性挥了挥手,懒得阻拦,与刘璋等人继续饮酒言谈,而另有部分人则与孙明译一同欣赏歌舞。
明薇一时有些无趣,见高骏眉间微拧,认真得很,这么久以来,倒是难得再见他有从前的这份闲情心思。
她转眸,正对上孙明译扫来的淡淡目光,他手中握着酒樽,轻轻摇晃,时不时的抿上一口,好整以暇的看向屏风后探出个头来的众女郎,莞尔一笑。
明薇不知为何,心间有一丝的愤恨。起身,向刘璋和周晏寒暄告辞,周夫人子氏忙唤人带她去客房歇下。
这几人只怕早嫌她在此碍了事,如今见周媛有几分机会,只想她快些消失吧。
穿过廊庑,拐了几个弯,侍女领她至一屋中,要侍候她宽衣歇下,明薇阻了,吩咐她退下,她自己来就可以了。
侍女退下后,她在一方茶几前坐下,倒了杯茶水饮下,这白玉春饮着倒是不辛辣,反倒宜喉,却不想是有几分后劲的。
双手撑在茶几上,她闭目揉穴,脑中想着近来先有宣帝抗魏,后有文帝之乱,常年征战,天灾不断,国库空虚,外敌虎视,在此形势下,高诞到底竟是为何会将刘璋派来此地?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然而方才席间显然他有打听此次大漠之行之意图。
喝了几杯茶水,酒劲压下去些,她洗漱后便解衣躺下,行伍之时连日来不曾好好睡过,如今往这温床上一趟,困意接踵袭来,很快便睡了过去。
许是睡前喝多了茶水,沉沉的睡了一觉后却是要频频起夜,当她再一次起来时,已近子时。
前院宴席终于散场,声乐之声歇止。
未几便见得外面沈庆让人搀了回来,似有醉意,嘴里吆喝着此番沙场上的英勇事迹。
明薇听着不禁蹙眉,酒后最易胡言乱语,尤其刘璋还刻意便是想要打听,沈庆如此实在太不谨慎。
过了会儿便听不远处客房门打开又阖上的声音。
院中安静下来,她披衣而起,打开门来,见前院正在下灯火。
刚从沈庆房中退出的两名仆从扭着胳膊低声道:“果然是将军,这份量,比起咱们院中那些护卫重太多了,真沉。”
另一仆从扭头贼兮兮笑道:“这喝醉酒的呀,都沉,改明儿你让你屋里那口子醉一回,保准也沉,不信你试哈?”
“你咋个不叫你那口子试哈?”前面那一仆从拿眼瞪他。
“这宴席都散了,武陵王和媛女郎那盘棋还未下完,你说今日他俩是不是得宿战呀?”
“那孙氏三郎果真好俊俏,那风姿,那气度,我看那纪家两个女郎看他身旁那几个美人的样子,尽是艳羡。”
“那你没瞧见媛女郎看那武陵王的眼神?啧啧,这武陵王……”
二人你一言我无语的正玩笑着,其中一人转头看见立在门前的明薇,魂都快吓没了,忙拉了拉还在自顾自笑的另一人,那人转头,也是一惊。
两人赶忙噤声低头行礼,想起方才言论,只觉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幸而没有接着说下去。
岂料明薇却是没有为难,淡淡点了点头。二人见此,忙哈着腰呲溜的消失在院中。
他们说的是地方方言,她虽不懂,却也能大概听明白意思。于是再次抬眸朝前院张望去,灯火已下,那里一片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