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巨响后，残破的不归城在一片沙尘中轰塌，然而下方似乎还有什么随着一起坍塌，不归城下沉，四周黄沙瞬时涌入。
“是初二，是初二。”初三指着远处喜道。
孙明译看着那漫天黄沙中奔逃出来的身影，眉间亦是微微松动。
让初二去启动机关他亦是担心的。
“郎君，非要如此吗？怪可惜的。”初三看着那形成在远处的巨大漩涡，惋惜嘀咕。一座存在这沙漠多年的城池便在顷刻间消失，被流沙迅速淹没，化作废墟掩埋地下。
孙明译眸色微沉，没有答他。
三日后，大军出了沙漠，抵达益州，新任的益州刺史刘璋已经上任，为高骏庆功洗尘。
刘璋此人从前未曾听闻，听说此前是竟陵郡中高诞下面的兵曹从事，如今他出任益州都督兼任刺史，看来高诞对巴蜀倒是极为看重的。
巴蜀虽也有豪族不少，也算富庶，可如今四处乱起，魏国在北亦是虎视眈眈，高诞分身乏术的时候，为何竟然还要分精力在这偏远之地？
大军在城外扎营休整，沈庆与明薇随高骏入城赴宴。
巴蜀地处偏远，王峰在此时还算太平，后来高骏来伐，王峰也算仁道，自主带兵退守不归城，因此，益州并未收到战乱破坏，倒不像中原和北方荒芜萧败，反而还是热闹繁荣。
从戎翟之长到水旱从人，不知饥馑，巴蜀如今倒是当得天府之国。
才入城，便见刘璋引着百十来益州父老在城门处相迎，沈庆对此大为意外，见他如此重视他们，不禁心情大块。
“殿下，这刘璋倒是个晓事的。”他坐在马上，看着城门处的景象，乐呵呵的大笑道。
高骏微微一笑，朝他道：“想不到高诞竟然这样看重这巴蜀之地，竟把心腹刘璋派了来。”
“殿下是说此人是随亲王心腹？”沈庆看着前面不远处那个足有四五十岁的矮个子男人，讶然道。
“沈将军可别小看了他，他到任不过半月，便有能力聚集这么多豪族一同前来此处相迎，足见此人厉害之处。”明薇盯着前面那些人，个个衣着不俗，气质不凡，一眼便知不是寻常小老百姓。
沈庆闻言笑意微微收敛，看向高骏，又看向明薇，面面相觑，脸上多了几分谨慎。
说着三骑人马便已来到众人面前，刘璋上前寒暄几句，又向高骏一一引荐了几位当地的大豪族，其中以当地最大的豪强周氏最为盛情，今日的宴席便也是周氏殷切，设在的周氏的一处别苑。
周氏来的是当家人周晏和其弟周岚，周晏此人生得精瘦面黑，看着是个踏实肯干之人，与高骏寒暄有些不太好意思，其弟周岚却是与他完全不一样，面白如敷粉，脸型方正，言辞间巧伺人意，听说他与兄长二人是各展所长，各司其职的经营着家族生意，高宴管生产，高岚管生意。
高骏从容的与众人招呼，态度同他从前一贯谦和，却又不卑不亢。
明薇如今也是平宁郡主的身份，于是也与他们简单寒暄了几句，随后便瞟见周氏的身后，停着几辆马车，车中的侍女正偷偷的掀开帘子朝着这边打量，一边笑吟吟的与里面人说着什么。
看来周氏是同从前襄阳陈氏一样的打算，因为周氏虽是当地一方豪强，部曲不少，却是从商出身，这在南楚来说可始终算不上士族，也从无人能入仕为官。
一番认识见礼后，刘璋领着众人朝周氏的别苑而去，周氏特意腾出这别苑安排布置妥当，结交之意显而易见。
周氏庄园前，周晏的夫人子氏侯在门前，见他们回来，上前见过行礼。
周晏向她询问屋舍及膳食可有备好，她笑着答是，视线落在一旁的明薇身上，讶然道：“这是平宁郡主吧？您的事迹我们可是都听说了，真是女中豪杰！今日各位莅临，蓬荜生辉，愿大家玩的尽兴。”
明薇瞥见方才随在周氏后面的几辆马车也在偏门停了下来，几位女郎与侍女娇笑着匆匆下车躲进了宅中。
周晏拱手邀刘璋与高骏一行入内，高骏并不推辞，只是转头看向明薇，向她伸出手，明薇微讶看向他，他眸中带笑的暗暗瞥了眼四周众豪族带来的家中女郎。
这是要拿她做挡箭牌了？
明薇没有再细忖，反正如今她与高骏的风言风语天下人皆知，更有甚者传言她被孙明译出妇，亦是因不守妇道，婚后仍惦记于他，故而也不在乎多这一次了。
在众人也是微怔的目光中，将手交给高骏，两人相携入内。
不得不感叹周氏虽不是士族出生，眼光却依旧独到，一山一石，一亭一渠，一花一木的摆放和设计，都颇为讲究。
周晏是个心细的，知高骏一行方才自沙漠中出来，早已为其备好热汤沐浴，已解疲乏，待高骏一行洗漱更衣后，在堂上设宴。
也许是糗粮吃得久了，也许是周府备的饭食确实可口，既有巴蜀特产，亦有建康小点。
刘璋似乎很是健谈，又与沈庆年纪相近些，两人天南地北的很是聊得开，只是明薇听着刘璋似乎总会将话题有意无意的引至此次大漠之行上，而沈庆好在经过方才在城门处的提醒，也留了个心眼，对此并不过多提及。
言语之间，刘璋提及早年曾于明薇父祖父麾下历练过几年，“老将军与太尉皆乃我南楚之北长城矣，可惜可惜……”
他神色微变，惋惜伤感道。
檀氏自祖父开始驻守北疆，抵御北方各族侵扰，确实当得北长城这个比喻了。
明薇见此，亦是配合感慨：“逝者已矣，祖父与父亲若是得知刺史大人如此赞誉，泉下想来亦是欣慰。”
刘璋面色宽解，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明薇端起案上酒盏饮尽，心中说真不感伤是不可能的。
“听说近日孙氏三郎也到了蜀地，却未露踪迹，也不知如今到了哪里，我们这偏远之处如今倒是热闹啊，不知武陵王可有其行踪？”
席间有人冷不防提及孙明译，明薇转眼，见高骏默默瞥来，她敛起神色，迅速掩去了那一丝异样。
高骏笑容依旧，看向那人道：“我行伍之人，如何知少卿这风流名士踪迹，他既未露踪迹，必然是不想受扰。”
这话说得生分了些，毕竟少年时候，谁人不知孙氏三郎与武陵王交好，如今他一句行伍之人岂知风流名士踪迹，却是将二人身份划分开来。
众人神色微变，心中各有揣度，看来坊间传言他二人因平宁郡主而生隙倒不全是虚言。
正此时，一仆从近前来，附耳对周晏说了句什么，周晏不禁神色大变，嘴角快要弯至了耳迹，吩咐仆从快去，自己则向众人道：“孙氏三郎正在此。”
这回众人皆是惊诧，席间有人忍不住问起来三郎何在，而那一直躲在屏风后的几位女郎，更是忍不住异动起来。明薇也是一惊。
未几，果然见那一身雪衣的温润男子从外进来，那风流雅韵掩不住，在这夜里直教人沉醉在他的风华之中。
“听说今日益州周氏与刺史大人为武陵王庆功接风，某正好至此，前来凑个热闹，讨杯酒喝，不请自来，还请勿怪。”孙明译笑得风流，墨眸闪耀如星辰，向席上周氏与刘璋拱手道。
周岚惊喜的端杯自席间走出，看着孙明译的目光中竟是稀罕与欣赏，伸手扶了扶孙明译，笑着道：“哪里哪里，少卿能来，蓬荜生辉，酒水定当是有的。”
说着，已有侍女端上前来一漆盘，上面放着一酒樽，孙明译抿唇一笑，端起没有多言，席间众人都不由一时哗然，和从前一般，这个男人无论走到何处，总会成为焦点。一时席间的高骏一行人倒是受了冷落。
沈庆的神色沉了沉，端起酒樽自顾自的饮下一杯。
周岚是个聪明的，他虽知孙明译在建康，在南楚，甚至于在天下士族中举足轻重的位置，可他是个会打算的，知道高不可攀，比起孙明译，他还是清楚高骏于周氏来得更实际些。
于是举杯邀众人饮酒，将众人放在孙明译身上的焦点引开道：“我蜀地酒水向来销路甚广，天南地北，皆有美赞，这白玉春更是佳品，三郎既然来了，来，我们一起敬殿下、郡主和沈将军一杯，聊为庆功接风。”
孙明译这才看向高骏，饮下酒水，依旧笑如春风，道：“恭贺寿阳之战后，离安再立奇功，我可是听闻了，一夜之间，不归城都让你沉入沙底了。”
此言一出，堂上一片哗然，皆是惊诧。
在座众位多是蜀地的土著，虽知不归城并不像传言中那样可怖，可这座城池几百年来确实在这沙漠之中屹立不倒，也未被沙暴侵袭。少年高骏曾在寿阳之战据城力守，以少胜多他们早有听闻，可一夜之间沉了不归城，还是不禁令人乍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