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样的事,再继续留在府外接明煊自是不可能了的,好在她已见过韩章,医者的事交由他来想办法。
回到府中没多久,高骏便从军中赶了回来,他身上甲胄未除,进来便见明薇坐在小榻上,腿搭在下面的矮几上,袜履已褪。
他大步进来,脸色沉沉,在她脚边蹲了下来,伸出一只手来抬起她的腿,明薇轻嘶一声,高骏却似没有听见,看了几眼她红肿得跟个猪蹄一般的脚,沉声询道:“为何医官还未过来?”
芍药在旁道:“已经来过了,开了药,周侧妃那儿说有不适,于是便让医官赶紧过去了。”
明薇以为他来也来过了,听闻此言,该先去落梅阁看看了,毕竟周氏怀着身孕,谁料他竟是没有一丝要走的意思,抬眸朝芍药看了一眼,见她手中捧着盛满绿色泥浆似的碗,伸出手去,声音淡淡道:“给我来,你下去吧。”
芍药一愣,看了明薇一眼,显然他的反应出乎了二人料想。碗递给高骏,芍药低眸退了出去。
从营中回来,他一身汗味,低垂着头,始终没有抬眼看过她,只是用扁平的木勺将药泥一勺一勺的均匀涂抹在她高肿的脚踝,沉默不语。
看着他专注的模样,她不由心中紧张,不知他究竟知不知自己见到了韩章的事。
药泥的味道清新,掩去他身上的汗味。
终于将脚踝全部裹上绿泥,他道:“等干透。”
明薇轻轻嗯了一声。
他起身将药碗放在一旁几上,走至檹前卸甲,金属碰撞摩擦的声音在屋中格外的清晰,他默默卸了铁甲,又褪去了已经汗湿的中衣,露出紧实健壮的肌肉。
明薇有些不自然的移开目光,道:“女史来报周氏好像有些不适,殿下不去看看吗?”
“知道了,我去沐浴,你勿要乱动。”
“……”
他朝侧室而去,那里已经备好汤沐。
盯着檹上挂好的冰冷甲胄,她的心思莫名的慌乱,他若是问责几句还好,可他从回来竟是一句话也没有,甚至提也不提一句,就好似自己不过是在府中不甚扭伤了一般。这样反倒叫自己琢磨不透。
坐在榻上,心思来来去去翻转不停,又想到今日韩章的话,也不知他究竟如何安排医者的事。
心乱如麻间,她刚想动一下,脚踝处却传来一阵尖刺的痛楚。
“叫你勿要乱动,阿薇如此不听劝,是想明日脚肿得跟熊掌吗?”
他略有责备的声音传来,明薇抬头看去,他已穿戴整齐,换了干净宽敞的青灰色常服,手中握着干帕子擦拭着头发,走至他的身侧,随意的将帕子甩在一旁,蹲下来看了看那药泥。
许是见药泥已经干透,他向外吩咐仆从送来纱带,将纱带绕过上方床梁,系了个死结,然后走过来将她抱起,朝着床榻上去。
一番折腾下来,明薇的脚踝被他吊了起来,“如此可疼?”
他俯身细心替她将伤脚位置摆好,身上淡淡的沐浴后的味道若有似无,片刻,转眸看来,正对上痴痴看着自己的明薇。
见他看来,明薇移开目光,看了眼那吊在离榻两寸许的伤足,摇了摇头。
高骏点头,起身离开了榻。
“这几日暂且都这样睡,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落梅阁看看,晚上在你聚餐用饭。”
他盯着她,淡声道,见她再次点头,转身朝外而去。
他一走,芍药便进了来,看着明薇吊在空中的伤足,不由嗤笑一声,走近道:“如何?殿下可有疑心?”
疑心?他根本提也没提一句。
“他没问。”
“没问?看来殿下没有起疑。”芍药释然道。
明薇默默,没有说话。她并不觉得他是没有疑心,倒更像是胸中了然。
芍药深深看了眼她垂吊着的伤足,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院外传来叔父叔母的声音,未几便来到了屋前,芍药将她扶坐起来,搬来小几让她倚着。
叔父叔母与明风、柳风柳清都来了。柳风和明风是在军中时听人向高骏禀明薇的车队在城中被拦截而跟随着高骏一起回来的。
几人立在她的寝室中,脸上皆是关切之色。
薛氏上前在她榻旁坐下,看着她的脚,忧心道:“怎么会弄成这样?这临沅城中谁人这么大胆?”
如今的高骏不同于从前,这临沅城内谁人不知那是王妃车架,寻常之人见了都是避开,敢在城中就动手拦架的,委实不多。
“会否是建康的人?”柳风道。
檀宗明摇了摇头,“不会,如今高诞与太后都想笼络阿薇,不会如此行事。”
柳清上前,关切道:“阿姊脚还疼吗?”
明薇看着她,笑着摇头。
薛氏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明薇,未几,试问道:“七殿下来过了?”
“来过了,替我处理了伤势才离开。”明薇答她。
“听说医官才来你这不久,周侧妃那儿就有不适?”薛氏又道,言语中的深意明薇听了出来。
叔母怕是以为周侧妃知道高骏要回来看她,所以故而称自己亦有不适,好叫他去落梅阁。
周媛究竟有没有这意图明薇不知,可自己并无心与她周璇。
“阿薇,如今周氏在你先有了孕,好在你与殿下情分匪浅,也当抓紧,皇家不比我们普通百姓家,后宅勾心斗角的腌臜事多了去,你需留心。”叔母拉起她的手,认真叮嘱。
明薇一笑,看了一眼一旁听得懵懂的柳清,道:“叔母莫要吓着清儿,她若是将来不肯嫁了,姑母可是要寻你麻烦的。”
薛氏一愣,转身看向羞红着脸的柳清,噗嗤笑了出来。
几人探望后便离去,明薇觉得困倦,便小睡了一会儿,虽是吊着伤足,这一觉倒是安稳许多,醒来时已是傍晚。
询问了芍药明煊可曾到了,芍药说到了,现下在殿下书房,一会儿便过来了。
她又问膳食可有备好,芍药答她皆已备妥。她微微心安,心中揣度着一走一年半载的明煊不知可有什么变化?
芍药正要小心将她的伤足取下,门外传来仆从请安的声音,“殿下……”
门被拉开,明薇看见帐幔后高骏走了进来,神色间似有轻松,看起来情绪不错的样子。
他走近道:“我来,你去拿衣裳替王妃更衣。”
说着,他俯身握住明薇的伤足,自纱带中小心取出。
芍药见此,唯唯应是,去取来衣裳,他走去一旁,看着芍药替她更衣整理。
“他到了?”明薇明知故问。
“嗯。”高骏淡淡应道,未几,似又想起什么,接着道:“你这主母好生清闲,何事也不操心,亏得芍药能干。”
他这话听着有几分玩笑,然而脸上却又看不出玩笑,明薇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芍药亦是微怔,讪讪一笑。
“账本可看了?”
他再道。明薇这才知他方才可不是无聊的玩笑闲言,是在说自己没有操持内务吧。
“还未曾,其实妾不擅理财,殿下可以继续让专人打理的。”明薇想要推辞掉这繁琐的活。
高骏倒没有生气,只是盯着她愈发清丽明艳的脸,唇边似有浅笑:“不擅理财?阿薇南汝阴的两个场子如今赚的也不少吧?”
“……”她竟然把这全然给忘了。
“你知如今一分一厘对我都甚为重要,交给他人,我怎可放心?”
说来也是,从前陈淑媛崇尚节俭,如今陈淑媛不在了,高骏今非昔比,这武陵王府却是依旧简洁,除了落梅阁重新修缮过,其他地方均不见改动。
他这理由说得明薇无法拒绝,于是只好不再推脱。
其实明薇能够领会他的好意,他是担心府中嫡庶不分,毕竟谁都看得出来,这武陵王府,落梅阁过得最是快活逍遥的,吃穿用度比玄静苑都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光是看昨日来传话的春夏那一身装扮便可知。
原因不在别的,就是在于如今高骏暗中备下如此多的军资,钱财皆是出自益州周氏,她的吃穿用度,高骏自然不能克扣,而这一切落在不知内里的仆从和旁人眼中,便成了他待周氏恩宠倍加。
可一旦管账的权利落在明薇手中,旁人便心中清明,周侧妃再得宠,上头的王妃也不是摆设。
周氏一族便是心中不甘,却也无话可说,毕竟当初谈条件时,高骏一再坚定只许他们侧妃之位,是他们自己应下了的。只是当初想的是一旦高骏事成,区区一个侧妃算何,一切还需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