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令仪拿命拼回来的。没有吃的,令仪用手指头在屋后的地里刨了几个人家挖剩的土豆,手指全破了,流着血,没有灶,我们只能用火烧着吃。为了换钱,女儿到邻居屋里蹭人家的电灯,熬了一夜,用点破线到集上换钱。从城里进货回来,舍不得坐车,走到天黑才回家,一到家就昏倒了。天佑,就这样,你妈还逼我们拿钱,一个月要10块,少一分都不行。”崔月婵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费天佑道:“后来呢?”
费令仪惨然一笑“拼呗,我拿一把菜刀,妈持一根木棒,我们就跟他们拼了。那时候,除了拼命,真没有第二条路,奶奶最后才答应她的生活费由三家分担,我们家出3块5。不过现在,奶奶已经把老屋给了二叔喂猪,三叔养鸡,她说了,她跟我们一家人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不信!”费天佑怒道“你们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会相信,我们是一家人,是骨肉血亲,我出钱修房子的时候,说好了以后我们回农村住,怎么可能?”
崔月婵幽幽说道:“可不可能,你的妻子和女儿都已经历过了,能活下来,也算是奇迹了。”
费天佑是费家老大,懂事早,父亲去逝后,他在费家就担起亦父亦兄的角色。当年家里十分困难,正是需要劳动力的时候,为了他的前途,母亲硬是咬牙送他参军。从部队转业的时候,原本他可以分到条件好一点的大城市的。但他为了照顾母亲,主动要求回到滨江,才分配到化肥厂当副厂长。
在费天佑看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母亲生气,肯定是儿女做得不好。只是,两个跟他最亲近的人竟把母亲说得如此不堪,他就有点糊涂了。母亲一直不喜欢月婵,这是他知道的,没有他在中间调和,婆媳之间肯定会有不愉快发生,但总不至于有月婵母女俩说的那么严重吧。
崔月婵跟他生活多年,性格柔弱,不至于撒谎欺骗他。母亲虽说是一个农村妇女,没有文化,但也是通情达理的人,落井下石的事情肯定也不会做。他是丈夫、父亲,同时也是儿子,两个弟弟的哥哥,他绝对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就轻易下结论。
老三家的房子是一个六个排列双门的设计,大小一共有10间房,青砖碧瓦,甚是气派。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拾掇得清爽宜人,一瞧就是一户殷实人家。这是当初费天佑的杰作,双门的设计,是因为老三家有两个儿子,长大了,结婚成家后可以从各自的门里出入,互不影响。堂屋是供奉祖先的,两兄弟可以共用。
费天佑一眼就看见母亲正坐在阶沿上剥青豆,花白的头发,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褂上汗渍斑斑,脸上的皱纹犹如刀削斧砍一般,不由得心头一酸,几步上前,喊了一声“妈!”
老太太老眼昏花,一个人削豆,有点打磕睡,忽听有人喊妈,惊了一下,豆子被打翻了,滚得满地都是。
见费天佑站在她面前,她缓缓地站了起来,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费天佑再一次喊妈的时候,她才惊醒过来,喊了一声“儿啊!”就扑在费天佑身上大哭起来。
费令仪跟崔月婵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她有了一种想拔腿就走的冲动。
那边的母子俩抱头痛哭够了,老太太才抬起头来,仔细端详着儿子的脸:“瘦了,瘦了,在里面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呢?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了呀!你不知道,听说你被关进去了,妈眼睛都快哭瞎了呀。”
费天佑唏嘘了半天,强忍住了才说道:“妈,儿子不孝,让您受苦了。”
费老太太似乎这才看见崔月婵和费令仪似的,忙不迭地喊道:“快,屋里坐,屋里坐。”
见崔月婵和费令仪站在院子外面没有动,费天佑也叫起来:“外面那么大太阳,还愣着干什么,妈都叫你们了,快进来坐吧。”
费令仪哭笑不得,当初她跟崔月婵拎着菜刀跟他们以死相拼的时候,心里还有一种企盼,如果费天佑知道这些人如此欺负他的妻儿,他一定会饶不了他们的,至少也会为她们出一口恶气。没想到,老太太一声“儿呀”就成功化解了费天佑心中的一丝疑惑。眼前上演的一出母子团聚的感人画面,让她感到,她跟崔月婵在这里站着,显得象个局外人似的。
她叹了一口气“妈,咱们回家吧,今天来这里,真是多余。”
崔月婵却是为难“这样,好吗?”
“你还想在这里看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一场戏吗?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费天佑见母女俩神色不豫,这才想起妻女先前跟他说的“妈,怎么听说你不让月婵她们住老屋呢?”
老太太脸色一变,随即又镇静了下来“这,这……老屋都快塌啦,怎么能住人呢,我不让她们住还不是为她们好。我,我是想让她们住到老三家里来,可这月婵死倔,就是不愿意。”
“二弟和三弟他们怎么在老屋搞起养殖来了?”
“唉!月婵她们搬走后,这老屋眼见就塌了,我说这老屋闲着也没用,他们兄弟俩想喂点猪、养点鸡挣钱,我就让他们在老屋养,随便帮你把屋子守着。砌墙、翻瓦这些,还花了不少钱。你要回来,这边房子这么大,也住不到老屋去,你说是不是?”
费天佑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月婵,妈不让你们住老屋,还不是为你们好。事情都过去了,现在大家都好好的,今天我们一家人回来,就是来看看您。今天走得急,也没给您买点什么,下次补上。”
老太太擦着眼睛“天佑,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我就心满意足啦。”
费天佑转过头来对崔月婵说“月婵,妈都说了,不让你们住老屋,是想让你们住三弟的新房子呢,话说清楚就算啦,别再东想西想的了。你现在上街,买点菜什么的,等老二、老三他们回家,一家人好好聚聚。”
费令仪见崔月婵满脸泪痕,站在那里,仿佛泥塑了般,一动也不动,推了推她“妈,你还上街买菜吗?”
崔月婵凄然道:“人家一家人团聚,跟我们有关系吗,令仪,我们回家吧。”
两人转身就要走,却又被费天佑叫住了“你们怎么回事,今天说好了回来看妈,怎么刚回来就要走?这就不对了啊,一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说开就行了。月婵,我一向觉得你不是个小气的人,怎么,刚到城里,就不想再回农村啦。别耍小性子了,跟令仪到集上买肉去。”
“爸!”费令仪见崔月婵左右为难,只得出面了“我跟我妈现在再参加你说的这种家庭聚会已经不合适了。奶奶刚才说的,让我们到三叔家住,我今天是第一次听到,以前可没听人说过。那年,奶奶带着二叔和三叔把老屋占了的时候,奶奶已经当着众人的面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跟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胡说!”费天佑怒了“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没有奶奶,哪来的我,又哪来的你?做人可不能忘本,奶奶气头上的一句话,你有必要这样揪住不放?一家人血浓于水,亲情是无法分割的,即使你们以前有什么误会,有什么矛盾,现在说开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耿耿于怀?”
费令仪见费天佑已经无法理喻,不想再作辨解“爸,你跟奶奶他们确实是一家人,你就留下来好好陪陪他们吧,我店里还有事,就先走了。”说完拉着崔月婵就走。
费天佑跟了过来“月婵,别小心眼了,妈一大把年纪了,又没文化,行事未免有些糊涂,我们做儿女的,就多理解吧。我几年没尽孝了,刚回来,又空着手,还是给妈些钱吧。”
崔月婵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身上掏出了5元钱,递给丈夫“我们先走了。”
费家老三两口子一大早就到地里了,按他们夏天的作息习惯,早上起一个大早,到地里把活干了,中午太阳大的时候就在家里凉快。到了晚上,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再出工。活干了,人也不太受罪。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这块地里的草也除得差不多了,两人准备收工回家。刚从地里出来,在田埂边的水沟里把手脚洗干净,就听有人在说“费老三,你哥他们一家回来了。”
老三心里一惊,表面却装着若无其事“回来就回来呗,难不成我还要放一挂鞭炮迎接他?”
老三媳妇却沉不住气“会不会是找咱算账来了?要依我说,就在院子后面搭一个棚,下面砌几排鸡笼,照顾起来也方便,何苦去惹那祸事?”
“女人呀,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搭个棚养鸡,说得轻巧,那棚既不保温也不散热,鸡容易得病,老屋盖上青瓦,冬暖夏凉,我们喂这几年鸡,从没出过大毛病,你换成棚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