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多
“一个人走到卫生间里,把门关上,锁好,灯关了,对着镜子说三声‘出来吧’。”
“然后呢?”方山问他的室友。
“不知道。”
“不知道?”
“对,肯定会发生些事,但到底会发生什么,不知道。没有人试过,或者说,试过的人已经死了。”
方山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这种无稽之谈,只能拿来骗骗小孩子。”嘴里这么说着,心中也坚信自己的说法,却还是无端端地一悸。
刘向抬头看了看挂钟,道:“不信的话,你尽可以试一试,好了,晚上我有饭局,十一点前应该会回来。”
刘向快走出门的时候,方山问了一句:“你呢,你试过没有?”
“没有,我不敢。”刘向回答得很干脆,“砰”的一声,门在他身后关上。
方山看了看钟,五点三十分。他泡了一盒方便面,三两下吃完,然后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对于刘向说的那件事,他并不打算去试试。
“并非我不敢去做,”方山对自己说,“只不过做这么无聊的事,岂不是贬低我的智商?”
可供选择的频道很多,虽然都是些没大意思的节目,但对打发时间却很有效。时间慢慢消耗着,方山忽然又想起刘向的话,他的眼睛向电视机的右边瞟去,卫生间就在那里,门虚掩着。
方山盯着那扇门,忽然站起来,打开厅里的大灯,然后走到每一间房里,把灯打开,银白的光线从长条日光灯中泄出来。
卫生间的灯开关在门内,方山伸手进去,一按,顶灯亮起来,照出卫生间里的每一事物,清清楚楚。
方山走回客厅,在沙发上坐下,用力摇了摇头,试图把不愉快的情绪从心里驱逐出去。
这幢大楼以及这个小区是新建的,自己和刘向搬来不久,只不过,这里住的人似乎都很冷漠,邻居遇见了也很少会打招呼,真是奇怪。
方山拿起遥控器,把电视的音量调高三档。电视机发出‘嘶嘶’的杂音,音波射向空旷的房间,似乎还有些回音。
当方山再次望向挂钟的时候,恰好是十一点,刘向差不多该回来了。
一阵尿意袭来,方山站起来,走到卫生间。他已憋了很久,这泡尿足足维持了一分多钟。
方山转过身,拧开水龙头,他把手冲了冲,俯下身,扑了把水在脸上,然后直起腰,望着镜中的自己。
试一试吧!一个声音在心里冒出来。
这个念头让他的心一抽,却又仿佛有着无比的诱惑,牢牢抓着他的心。到底会发生什么呢,还是……什么都不会发生。
毕竟,要试过才知道,若刘向知道他不敢试的话,一定会笑掉牙的。
“啪”,方山伸手把顶灯按熄了,然后,关上门,插上插销。厅里的灯光一瞬间被隔绝,狭小的卫生间立时陷入黑暗。
房子的隔音效果被设计得很好,所以当门关闭的时候,整个卫生间陷入几乎绝对的死寂中,方山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虽然与明亮嘈杂的客厅仅一扇木门之隔,却好像已在另一个空间。
方山双手按在盥洗盆上,在一片黑暗中盯着面前的镜子,黑糊糊一片,看不清楚。
孤独不可抑制地从内心深处泛滥开来,随之而来的是真真切切的恐惧,说不清是什么原因。触手处陶瓷的冰凉迅速蔓延至全身。
“咳!”方山咳嗽了一声,试图使自己镇定下来,然而从四面八方的空气中却涌来莫大的压力,令他更焦躁不安。从关灯到现在只不过过了十几秒钟,方山却感觉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一般。
赶快把那该死的三个字说完,这一切就结束了。
“出来吧。”方山低低地喊了一句。心跳陡然加重加快,如巨鼓般振动着耳膜。
镜子里的形象依然很模糊,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方山的呼吸急促起来,已经开始用嘴大口地吞吐着这狭小空间里浑浊的空气。
“出来吧,出来吧。”声线颤抖着,却终于喊完了。
呼吸和心跳突然加速至顶点,镜子像有磁力般将方山的眼神牢牢吸住,里面还是黑色的一团,看不清楚,然而,方山心里却觉得,里面已经起了变化,那黑色的一团镜像,是自己?怎么有些扭曲,似乎在轻微地动着。
幻觉,一定是幻觉。方山猛地打开灯。
镜子里的形象清晰了,什么都没有变,也没有妖魔鬼怪,那张脸是自己的,浓浓的眉,细长的眼睛,高而直的鼻子,下面是正露着满意微笑的嘴……微笑的嘴?!
方山全身一瞬间僵硬,眼睛死死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没错,那里面,自己正在笑着,那是一种很满意的笑,嘴越咧越大,渐渐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然后,整张脸开始扭曲,就像正在调试中的电视图像。
方山发出一声尖厉的嘶叫,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门柄要出去,却怎么也拉不开门。
方山拼命地拉着,忽然意识到是插销的问题,于是颤抖着拉开插销,把门打开,踉跄着冲到客厅,软倒在地上。
“咔、咔……”异声从身后传来。
方山循声转头,大门打开了,刘向从门外走进来。
“怎么回事?”刘向惊问。
方山就像是溺水的人抱到一根木头一样,一把扶住了刘向,大口地喘着气,用手指着卫生间道:“我刚才说了……那里……镜子里真的有东西……鬼,是鬼!”
刘向失声道:“什么?那不可能!”
“我……我看见了。”
“那故事是骗人的,我大学时就试过了,什么都不会发生,很多人都试过的,什么也没有,纯粹是考验胆量的。”
方山嘶声道:“但我真的看见了。”
“那一定是幻觉。”
方山大喊道:“我真的看见了,就在一分钟前,在镜子里有另一个我,像是……来自地狱的阴魂一般的我!”
刘向道:“好,那我们一起去再试一次。”
方山浑身一抖,道:“要去你去,我绝不再进那个地方。”
刘向一把拖起方山,硬把他拽进卫生间,“砰”地把门关上,锁上插销。
“如果有鬼,就出来吧。”说完这句话,刘向伸手按熄了顶灯。
方山浑身颤抖着,心中的恐慌无以复加,惧怕到了极点。
“出来吧,出来吧,出来吧。”
方山向后退了一步,缩在墙角,再不敢去看镜子,黑暗中,刘向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不清,他嗅到一种很奇怪的,很陌生的,极端浓烈的气味,顺着呼吸流遍全身。方山心里十分明白,那是死亡的气味。
刘向打开灯,扫了一眼镜子,对墙角的方山道:“看,什么都没有。”
方山看到刘向缓缓转来的头,就像吸入了腐尸毒气般猛然窒息,嘴里呻吟了一声。
那是一张青色的脸。眉和眼拧在一起跳动着,鼻子、嘴和耳朵也已不在它们原先的位置上,散落在脸的各个部位。整个头就像没有了骨头,像虫子般蠕动着。
刘向见到方山惊骇欲绝的表情,浑然不知缘由,问:“你怎么了?”
方山耳中听见无数惨叫声,先是若有若无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很快变得震耳欲聋,眼前的一切事物都扭曲变形,数不清的魅影在面前闪回,狭小的卫生间,成了修罗地狱。
方山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身体顺着墙角缓缓滑落。
“因过度惊吓而导致突发性心肌梗塞。”法医在验尸报告上如此写。
“他在临死前,似乎看到了一些令他十分恐惧的幻象,但是,我什么都没看见。”刘向在作笔录时如此说道。
“我的朋友就这样死了,随后我就搬离了那个小区。”
“这件事情,真是诡异啊。”
“开始我也一直不明白,可是后来……”
“后来怎么了?”
“后来我作了些调查,发现在那个小区在建造初期打地基时挖出了很多白骨。”
“白骨?”
“是的,因为那个地方,在日军侵华时曾是一个刑场,在那里死的人,都是死于残忍的极刑。”
“所以有鬼?”
“鬼吗?我想,可能是因为死得过于痛苦和恐惧,而使意志长久凝聚不散吧,所以住在那里的人都变得很阴郁。”
“可是,为什么你却没事?”
“我想,可能是因为当时我没有他那么恐惧。”
“恐惧?”
“你知道共振吗?”
“好像是外力的振动频率如果和固体相同的话,会引起两者的共鸣,通常会对固体产生有害的影响。可是,这和恐惧有什么关系?”
“他当时如此恐惧,可能使他的脑电波与几十年前痛苦死去人们的残存脑电波产生共振,而人的视觉、听觉又都是由大脑控制的,所以,就产生了幻觉。”
“那么,是他的恐惧害死了自己?”
“恐怕,是的。”
“可是,这仅仅是一种推测而已。”
“当然,也可能我完全错了,毕竟,这个世界,我们了解得还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