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追凶
谜小说2019-11-05 10:3719,517

  文/紫龙晴川

  楔子 惊天刺杀

  1940年秋,北平军统站。

  夕阳残晖下,一个身穿灰布长衫,配着银质怀表的清瘦青年从一辆黄包车上下来,踏着厚厚的梧桐叶,走向戒备森严的门口。

  门边的石狮子后忽然闪出两个便衣特工,单手按住腰间的枪把,冷声喝道:“报上名号!”

  清瘦青年撩起长衫,取出一枚木质象棋,对着他们一照:“将军!”

  两个便衣特工忙躬身将他往门内引:“楚河汉界早已划分,先生里面请!”

  推开黑沉沉的大门,走过一个黑沉沉的大厅,爬上十余级黑沉沉的木梯,清瘦青年被引到一扇黑沉沉的房门前。

  “站长,孙铭堂先生到!”一个便衣特工恭声说道。

  “快请!”房门应声打开,室内摇曳着青色的灯光,灯光下走出一个微微发胖的中年人,“久闻孙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采不凡!”

  孙铭堂微微一笑,道:“刘站长过奖了!”

  房中几个模样不甚清晰的人也纷纷站起身,刘站长一一介绍:一个腮帮子上点着几粒黑麻子的叫麻景贤,北平站第一行动组组长;一个光头大耳的叫张大发,行动组成员;一个四川口音的高大汉子叫王四川,军统华北区区长秘书;一个声若洪钟的矮胖子叫侯入将,来自军统上海站;一个长相清秀的青年叫孽海花,也是行动组成员。

  刘站长取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图纸,在桌案上铺开,吹了一口气,烟尘在青光下跳跃开来,室内一片迷离。

  “各位在军统内部都是大人物,戴老板让我等共聚一堂,所谋之事将是抗战暗杀史上最光辉的一笔!我们刚从日本军方那边探得绝密情报:共军百团大战大大挫败了日方华北军的锐气,日本天皇为了安抚华北驻屯军总司令多田峻,特别派遣贵族院议员高月保男爵秘密抵达华北。戴老板的意思是……我们务必暗杀此人,不可让共军独享抗日英雄的名号!”刘站长目光沉沉,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这里是高月保和另一个特使乘兼悦郎下榻的地点,曾是孙中山在北平的行辕——和靖公主府,与日军在北平的总部张自忠路铁狮子胡同一号——曾经的段祺瑞执政府——只有一墙之隔!多田峻为了讨好这两位天皇特使,一直好吃好住地伺候着!”

  孙铭堂扶了扶眼镜,盯着地图道:“看来在下榻地点是动不了手了。”

  刘站长点了点头,目光一转,看了一眼对面的麻景贤和孽海花:“麻队长和小孽已经暗中盯梢了一周,两位将布控路线与暗杀计划再理一遍吧。”

  麻景贤脸上肌肉绷紧,腮帮子上的麻子放大了:“两个小鬼子都算马术高手,那个高月保还是什么‘爱马社’的社员!狗日的自从来了北平,天天都绕着皇城根儿遛马!——这是我们绘制的小鬼子遛马路线图:高月保和乘兼一般从段祺瑞执政府出发,沿平安大街向东,到达东四十条路口——那一带是鬼子华北驻屯军的总部。再向南,沿东四北大街直到东四牌楼——路上有个什锦花园,是鬼子华北地区的茂川特工总部,从此处向西,经过隆福寺和皇城根——那里各有一个伪警察巡警阁子,再抵达北海——这里的团城和沙滩红楼各驻有一个中队的日本宪兵,穿过北海向北,就到达平安大街返回住地了!”

  他一只手在地图上粗糙地指点着,有些得意地继续说:“这条遛马路线虽然在日军眼皮底下,但鬼子却没有安排一个特定的机构对两人实施周密的保护,整条路线也没有戒严!狗日的在遛马时身后只跟着个骑自行车的特务——那个特务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王四川微微皱眉:“麻队长是想杀了那个特务,冒充后再伺机暗杀高月保和乘兼悦郎?”

  麻景贤双手叉腰:“不错!”

  座下几人暗暗摇头,麻景贤勇猛有余却智慧不足。若冒充日伪特工,只怕被识破的可能性太大。麻景贤见众人都不言语,心知对自己不信任,不禁有些恼火,大声道:“我若不去,谁还敢去?!”

  座下一个人忽而道:“我去!”

  众人一愣,却是孙铭堂应声而起,在座的都曾听说孙铭堂在上海刀劈伪市长傅筱庵的壮举,都暗暗点头。

  刘站长看在眼中,点头道:“孙先生能去自是大好!麻队长,你与小孽负责暗杀那个特务,切记不可弄破了特务的衣物!你们还必须暗中掩护孙先生在实施暗杀后迅速撤退!王秘书、侯先生和我分别守在平安大街、东四牌楼和皇城根,监视高月保和乘兼悦郎的行踪,随时通风报信,安排后路!高月保在日本内部被称为‘拉脱维亚之樱’,这次暗杀代号便是‘屠樱行动’!”说完,他又将高月保和乘兼悦郎的照片给众人传看一番。

  这一晚,孙铭堂被安排在一间破败的旅馆中,他踩完了点,便回去等待麻景贤的消息。半夜时分,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连叩了四下门。孙铭堂从门缝里一看,麻景贤与孽海花正鬼魅般地蹲在门前,双手团在袖子里。

  孙铭堂忙放两人进来,反手关上门。麻景贤跺了跺脚,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说道:“这是那个特务的衣物,你赶紧换上,你这头面还得让小孽给打扮打扮,小孽曾是戏班里唯一唱青衣的男人,化妆功夫了得!”

  孙铭堂捻亮了灯,麻景贤的脸上还残留着些许血迹,在昏黄的灯光下有些可怖。孽海花面色苍白,从身上摸出一个铜盒子,捏出眉笔、腮粉、剔眉刀等,翘着兰花指给孙铭堂上妆。一笔一画,像是女人在绣花。

  室内的灯光忽而扑闪几下,三人映在墙壁上的影子随之剧烈晃动。孽海花对着孙铭堂看了看,将一顶礼帽扣在他头上,道:“成了!”

  麻景贤也歪着头看了看,点头道:“不错不错,反正小鬼子也不会正眼看特务,再说距离拉得远远的,有个样子就成!”

  孙铭堂站在镜子前还没瞧清楚,急性子的麻景贤拉着他就要出门。孙铭堂苦笑一下,换上特务的黑衣白褂,推门而出。

  一阵寒风扫过,几片黄叶抽打在他们脸上。此时已是凌晨时分,路上没有行人,只有肮脏的野狗在路边蹲踞着,看到人也不叫一声。三人拖着长长的影子,专挑冷僻的巷子穿行。

  到了一处巷口,麻景贤指了指前面一团黑糊糊的影子道:“那里有辆自行车,是那个特务的,你早上八点就去铁狮子胡同口蹲着,看到那两个鬼子骑马出来了,你就骑车远远地跟在后面——这个是特务身上缴的,别在腰上!”他将一把王八盒子递到孙铭堂手中。

  东方渐渐现出鱼肚白,孙铭堂骑着自行车左拐右折,奔铁狮子胡同而去。

  晨光冲破朝雾散在北平城纵横交错的胡同中,晚秋的日光落在人身上竟是冷的。孙铭堂压低了礼帽,不住地跺脚哈气,将自行车车胎、车链、王八盒子的子弹和保险都仔细检查了三遍。

  一阵马蹄声远远地传了过来,孙铭堂长吁一口气,按了按腰间的王八盒子,扶正了自行车。两匹高头大马从几米外一晃而过,两个鬼子正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孙铭堂有过日本留学的经历,知道他们在谈论荣誉,两人一个是大佐,一个是少佐,都恭维对方前途不可限量。孙铭堂看着他们的身影差不多远了,便起身跨上自行车跟了上去。

  一路上过了几道关卡,到了隆福寺一带。两个鬼子聊得春风得意处,忽而大笑几声,快马扬鞭,向皇城根奔去。孙铭堂注意一下四周,自行车一拐,抄近路追向鬼子。

  自行车穿过一条小巷,猛地打个横,拦在小巷唯一的出口处。

  两匹马的马头从巷子里晃了出来,接着是两个鬼子的身子。他们看到原本跟在后面的特务突然挡在了前面,一时有些疑惑。那个高月保毕竟狡猾,他忽而面色一变:“你——”伸手便去摸腰间的枪。

  “砰砰”却是麻景贤自孙铭堂身后蹿了出来,靠着自行车的掩护,两发子弹直蹿而出。

  麻景贤一枪打在高月保的胸口,一枪打在乘兼悦郎胯下的马肚子上。高月保坠马的同时,乘兼悦郎扭转马头便往巷子里逃。孙铭堂眼明手快地补上一枪,打在乘兼悦郎的后背心上。

  麻景贤远远对着高月保又开了几枪,叫道:“扔掉自行车,跟我来!”引着孙铭堂向错综复杂的巷子里蹿去。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从附近几条巷子里响起,枪声夹杂着鬼子的咆哮声。那些刚刚出门做生意的、上班的、买菜的,都吓得赶紧躲回屋里,只听得“啪啪”的关门声大作,转眼间路上、街上、巷子里一个百姓也没有了。

  乘兼悦郎趴在马背上,被一群日伪抬上担架。他不住地咯血,颤声用日语说了几个字。一个特务把耳朵凑上去仔细听了,大叫一声:“麻子!凶手是麻子!”

  一个日伪队长怒喝道:“抓麻子!快传下命令,全北平通缉麻子!”

  日本天皇特使被暗杀的事件震惊了日本军方,多田峻为了向天皇交代,督促日本宪兵队赶紧破案。很快,北平大街小巷都贴满了“抓麻子”的警讯,但凡能提供线索者,赏大洋五百块。一时之间,整个北平城的麻子都遭了殃,很多麻子都被活生生地打死。一些地痞流氓为了赏钱,开始蠢蠢欲动。

  这一天,军统北平站“屠樱”七人组正商谈着如何从北平潜逃,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枪声。麻景贤竖起耳朵一听,惊呼一声:“他妈的,是三八大盖!鬼子来了!”他蹬开窗户就往下跳,谁知下面却早已有人埋伏着,一阵猛烈的枪响,麻景贤只惨叫了一声,便没了音儿。

  刘站长带着几个人惊惶地就要下木梯,几个鬼子却已经端着三八大盖闯了上来。孙铭堂几个开枪便射,他们都是军统内部赫赫有名的特工,身手自然不差。刘站长在枪战中腿肚子中了一弹,还要硬闯出去,孙铭堂压低声音道:“快,换上鬼子的衣服!”

  几个军统特工慌忙将鬼子的尸体拖上来,剥下鬼子的衣服。他们刚刚换上鬼子的一身黄军装,下面就冲上来一群鬼子,当头一个用日语叽里呱啦地叫嚷了一通。

  几个军统特工正要拼死一斗,孙铭堂“啪”一个立正,用日语说道:“少佐,上面没人!他们逃了!”他从那个头目肩上的徽章猜出了他的身份。

  那个鬼子头目打量他一下,问到:“那个部的?”

  孙铭堂用日语说道:“团城!”他的双脚又夹直了。

  那个鬼子头目不再怀疑,带着一群鬼子兵在一楼搜寻。孙铭堂几人也假意搜寻一番,便向门外撤去。

  忽然,一个鬼子兵叫道:“血!站住!”原来是刘站长腿肚子上的血在地上滴出了一条血线。刘站长流血过多,大脑里一片空白,他猛地回头,使出全身的力气拔枪便射。

  这一下,那群鬼子兵顿时反应过来,也纷纷还击,刘站长又中了一弹,颓然倒地。孙铭堂领着几人冲出门外。幸而军统站外面是一片茂密的梧桐树林,他们钻进树林里一路狂奔,渐渐的,身后的枪声稀了。孙铭堂几人淌过一条溪流,走进一道胡同里。

  “大家就地散了吧,人多反而醒目!”孙铭堂一边剥掉身上的黄皮,一边说道。

  “北平是不能呆了,我看大家还是往上海那边躲吧!”王四川眉头紧皱,“上海鱼龙混杂,是个避难的好去处。”

  “有缘再见!”孽海花对孙铭堂几个抱一抱拳。

  “千山万水之外,兄弟们的‘屠樱’壮举将流传后世!去了!”侯入将眼中泪光闪烁,转身便走。

  孙铭堂眼见几人分头而去,长叹一声,也投进死寂的黄昏之中。

  第一章 外滩18号命案

  十年后,上海,公安局。

  孙铭堂批着厚厚的卷宗,偶然抬头看一眼墙壁上挂满的荣誉奖状,嘴角掀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想起解放前在军统内部生死潜伏的日子。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请进。”他调整一下情绪,看向门口。

  一个勤务兵走了进来,脸色有些惊恐,呈上一封电报:“副局长,香港来电!”

  “哦?”孙铭堂略显疑惑,他在香港几乎没有私交。他扫了一眼电报上的署名,面色大变,却是上海滩当年的青帮老大杜月笙!他与杜月笙虽没有见过面,但当年跟青帮也有很深的交情,所以两人也算是半个朋友,通过几次口信。

  电文如下:

  孙副局长,杜某垂垂老矣,解放前期,杜某匆匆移居香港,很多青帮弟兄未及带走,诚为大憾!我闻上海外滩18号码头发生“2?01灭门惨案”,受害者便是当年随我组建“红十字会”抗日的青帮弟兄。

  “2?01灭门惨案”悬之半载有余,至今未破!杜某实在信不过外滩那些巡警的破案能力,特撰此电文,望孙副局长念在解放前青帮弟兄曾对你拔刀相助的情分上,亲自破案,使我青帮弟兄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杜月笙

  1950年9月17日电

  孙铭堂习惯性地划了一根火柴,将电报烧毁了,问勤务兵道:“小胡,你帮我调一下外滩那边的卷宗,特别注意一下18号码头的‘2?01灭门惨案’!”

  小胡面色变了一下,说道:“副局长,‘2?01灭门惨案’已成悬案,现场早已被破坏,尸体都已埋葬,你莫非真的要……”他欲言又止。

  “受人委托,替人消灾!”孙铭堂点燃一支香烟,眯缝起眼睛。上海解放不过一年,还未真正太平,案宗如山,很多案子都不了了之了,如果不是杜月笙的来电,“2?01灭门惨案”早已被他抛在脑后。

  小胡从刑侦处调来一叠外滩卷宗,“2?01灭门惨案”发生在外滩最繁华的18号码头,一家四口一夜之间被人用剔骨刀屠杀,其中家主的头颅被切下来放在铁锅里,警方发现时,头颅已经熟透了。家主的肠子也被凶残地掏了出来,折叠得整整齐齐。家主的肚子被人用针线缝了起来,肚子上还绣了一朵奇怪的花。

  孙铭堂掐灭了烟头,推了推眼镜,盯着卷宗上附着的黑白照片看了许久。忽地,一股凉意从脚底一直升到脖子根,那个滚在铁锅中的头颅光头大耳似曾相识,只是一时之间记不起来了。他再看了卷宗,得知家主名叫张大福,系外乡人,为逃兵灾带着妻子和一子一女移居上海。

  “小胡,你来看看,死者肚子上的是什么花?用什么东西绣出来的?”

  跟着孙铭堂之前,小胡曾在刑侦处做过跟班,当下说道:“刑侦处的李队长调查过,那好像是用鱼线绣的,似乎是桃花吧。”

  孙铭堂捏着下巴道:“鱼线?这么说来,凶手可能是本地的渔民了?”

  小胡道:“从桃花来看,有点像情杀吧,可是凶手太凶残了!要说是为财吧,死者不过是个外滩码头卸货的,而且也用不着将头颅煮了,肠子都掏出来吧?”

  孙铭堂将卷宗收了,说道:“小胡,你随我去外滩走一走。”

  小胡愣怔一下:“副局长,你还真要破案啊?”

  孙铭堂面色微沉:“当然。”他的心里掠过一丝不安,隐约觉得这件事似乎跟他的过去有关。

  孙铭堂先去刑侦处向李队长仔细问了半年前“2?01灭门惨案”的进展情况,李队长有些无奈,不住地摊手:“这起案子查不出犯罪动机,现场也找不到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毫无头绪,是桩无头公案!”

  孙铭堂与小胡驱车向外滩18号码头而去。那个张大福的“家”不过是条拖上岸的破渔船,桅杆上搭着缝补了面粉袋的帆布。邻居也是些穷人,都一色儿的渔船作房。孙铭堂戴上手套和面罩,爬进渔船,一股腐败的气息扑鼻而来。里面烟尘蒙蒙,帆布上积着几层蛛网。

  小胡指了指木床边一个简易的锅炉:“那个家主的头颅就是在这里面发现的!”

  孙铭堂伸手正要揭开锅盖,忽地,他的目光停顿在锅盖的把手上,半年的时间,那上面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然而一个新的手印却赫然在目!他的目光又向地面移去,地面因为通风所以尘灰不多,但他还是看见了一组脚印。

  孙铭堂俯下身,用手指丈量一下脚印,面色沉重。

  小胡也蹲下身来,疑惑道:“难道是邻居来这里偷东西?胆子可真大,死人的东西也敢用!”

  孙铭堂摇头道:“这个人穿的是高跟鞋!你看,脚后跟很窄小!一个穿高跟鞋的女人身份应该不低,怎么会来偷一个穷死人的东西?除非……”他目光一敛。

  小胡忽而一拍大腿:“啊,想起来了,我们当初采集证据的时候,有人说案发当天,有个高贵的女人曾骑着马从18号码头上经过!”

  孙铭堂面色惊变:“我早该想到,一个本地的渔民怎么会在死者的肚子上绣出一朵桃花来?”

  小胡长大了嘴巴:“副局长,你是说,她……”

  “我只是暂时的猜测!走,再去拜访一下那个你询问过的邻居!”

  小胡领着孙铭堂过向一条临着黄浦江的船房走去。其时,外滩码头卸货的工人们还没下班,船上只有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女人奶着婴儿。女人见来了两个穿着警服的人,眼中满是惊恐。

  小胡含笑说道:“大嫂,你不要害怕,我们是顺路经过,想跟你打听个事。”

  那个女人忙到:“你问……你问……”

  小胡把手指了指近处的那只船房:“近日有人去过那条船吗?”

  那个女人脸色一下就变了,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啊,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不该去偷东西的,孩子……孩子实在太冷了,我们偷了一床被褥……”

  孙铭堂注意到她穿着一双普通的布鞋,忙上前扶起她道:“大妹子,你快起来!我们不是来问罪的,你想想,除了你们之外,近日还有没有人去过那只船?”

  那个女人怀中的婴儿“哇”的一声哭了,拼命蹬腿。女人眼中挂着泪珠子,声音有些发颤:“没有人去过了,只有鬼……”

  “鬼?”孙铭堂和小胡都是一惊。

  “那条船闹鬼啊!”女人失声叫了起来,“就在前天,我们还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拍床板的声音,起初我那口子以为是江水拍打的声音,后来……有个女人在船里骂了一声什么,听不懂……鬼不隆冬的,孩子都吓哭了啊!”

  孙铭堂将种种线索拼接起来,心中微亮,难道是那个“高贵的”女人又回来了?

  女人又道:“女鬼这半年来,闹了好几次了,把我们折腾得……唉,我们也不怪她,都怪挨千刀的杀人犯啊!”

  临走时孙铭堂对女人道:“如果你看到有人再去那条鬼船,记得去警察厅找我们!有赏钱!”说罢将一张名片丢在桌上。

  从船房中出来,孙铭堂快步走向凶案发生的船房。小胡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说道:“副局长,那个可疑的人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拍床板,莫非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孙铭堂点头道:“很有可能!”他走到那张木床边,伸手摇撼一下,木床“嘎吱”作响,却没有一只虫子爬出来,蛛网也断了,显然木床被拆下过。两人挪开木床,却没有发现什么东西。他们继续在楼船中搜索,直到天色昏暗,才拍掉身上的灰尘驱车返回。

  警车出了外滩码头,忽听“扑哧”一声,轮胎被什么东西扎破了。小胡狠狠捶了一下方向盘,下车换轮胎,孙铭堂也跟着下车。小胡拿起小手电一照,面色立时白了,一层青嫩的草下铺了满满一层倒竖的铆钉,在黑暗中闪着冷冷的寒光。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在黑夜里响起,孙铭堂侧耳一听,心中一沉,说道:“好像不是脚步声,是……马蹄声!”

  小胡心悬到了嗓子眼,虽然外滩很多巡警都是骑马巡逻,但他总觉得不对劲。

  一匹高头大马喘着粗气走出黑暗,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那匹马看到地面青嫩的草,快步走了过来,舌头翻卷,一通狼吞虎咽。

  孙铭堂心中纳闷,这匹马怎么不怕人和车的灯光?他看到马瘪瘪的肚子,心中划过一道闪电,一股不祥的预感潮水般弥漫开来,他高喊一声:“快跑!”

  他话音刚落,只听“轰”一声,那匹马竟爆炸开来,强烈的冲击波将警车掀起五米来高,警车在空中翻了个身,也跟着“轰”地炸开了,碎片纷飞。

  孙铭堂就地一滚,掏出手枪指着无边的黑暗。小胡看着火焰升腾的警车和地上滚动的半颗马头,嗓子眼里一阵干呕。

  很快,外滩的巡警们都赶了过来,孙铭堂出示了证件。不一会,火警也赶到了。刑侦处听到消息,李队长火速赶到,他盘查了一下现场,叹道:“副局长,你真是大难不死啊!马肚子里藏着遥控的烈性炸弹!是从美国走私过来的,看来是有人要置你于死地!”

  孙铭堂双手抱在胸前,陷入沉思。莫非是凶手看到自己重查旧案,所以要灭他的口?如此推来,“2?01灭门惨案”背后一定藏着惊天的阴谋!

  第二章 血色樱花

  这一天清晨,孙铭堂驱车去警局上班,刚走下警车,门前站岗的一个巡警躬身说道:“副局长,有人找你!他持有你的名片,自称是外滩18号的。”

  孙铭堂心中一沉,看向墙角蜷缩着的一个破衣汉子。那个汉子提了提裤子,站起身来。孙铭堂猜出了他的身份:“跟我来!”说完,他领着那个满身鱼腥的汉子走进办公室。

  那个汉子有些拘束,孙铭堂让他坐了,问道:“你看到有人去鬼船了?”

  汉子点了点头,说道:“我婆娘大早上倒马桶的时候看到的,一个穿得老好的女的从鬼船里出来,我婆娘吓得不轻。那个女的一直跟着我婆娘到了我们的船里头,拿了块大洋问我们买渔线,怪得呢!我婆娘等那个女的走了,赶忙让我拿着名片过来了!”

  孙铭堂听到他说那个华衣女人买了鱼线,心中“咯噔”一下,想起那张黑白照片上死者腹部用鱼线绣出的桃花。他电话召来一个刑侦处的画师,根据汉子的描述,画了一幅肖像。女人身着元宝领旗袍,披着裘皮袄,一双眼睛细长如柳叶,嘴唇略薄。

  看着那幅画像,孙铭堂心道:“看她的打扮,倒像是交际场上的舞女。”他给刑侦处的李队长去了电话,吩咐下去,将肖像复印数份,贴在大街小巷,尤其是演艺交际场所,凡有能提供这个女人信息者,即赏大洋五十块。

  他给了汉子三块大洋,打发他走了。又叫来小胡,说道:“那个女人又买了鱼线,我怀疑可能还会有新的凶案发生!你去几个跑马场看看,那个女人喜欢遛马,应该会经常出入跑马场!”

  小胡道:“要不要在遛马场也贴上几张肖像?”

  孙铭堂摇头道:“遛马场这边先不要打草惊蛇!在演艺交际场贴肖像,就是把她往跑马场赶!”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走遍了上海的马场,甚至育马的农庄,却仍然一无所获。

  第六天下午,他们驱车来到日本商会处——昔日的日租界附近,一树的樱花下,一个老妇人正在清理一摊秽物。

  小胡眼尖,叫道:“马粪!”

  两人赶忙把车靠过去,孙铭堂迅速下车,问老妇人道:“大妈,这里有人遛马吗?”

  那个老妇人吓了一跳,拍着心口道:“你们吓死我了!可不是,商会里的宫野夫人喜欢骑着马到处走,害得我……你们是什么人?问我这些干什么?”她有些警惕地看了一眼他们的警服。

  “哦,我们是这一带的巡警,有人在南京路骑马时撞翻了一个摊子跑了,我们正在查!”孙铭堂道。

  老妇人松了一口气:“那你们找错人了,宫野夫人刚刚骑马出门。”

  孙铭堂激将道:“她往哪个方向去了?不会就是南京路吧?”

  老妇人指了一条路:“她往那边去了,不是南京路!你们不相信我?”

  孙铭堂与小胡快速上车,驱车向老妇人所指的方向飞驰而去。老妇人看着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摇了摇头。

  那是条颇为幽静的石子路,警车开了一程,前面渐渐现出长江的轮廓,在黄昏的夕阳下像条微微涌动的黄泥路,江边上散落着几户人家,几道炊烟正袅袅升起。忽地,前面一个影子晃过,却是一匹白马载着一个人沿着江畔狂奔。

  “快追!”孙铭堂摇下车窗,顺手给手枪上膛。小胡加大油门,追向那匹白马。那白马也不停下来,一路狂奔。

  一车一马在沙滩上呼啸着,白马渐渐体力不支,慢了下来。孙铭堂瞅准了时机,抬手一枪,子弹正中马的后侧大腿,白马一声惨号,扑倒在地,它身上的人影也跟着栽了下去。

  小胡将车靠过去,孙铭堂对着人影的下身部位射了一枪,这才端着枪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骑马的人被马压住了半个身子,一动不动。

  孙铭堂心觉蹊跷,伸脚猛地一踹那匹马的伤口,马挣扎一下起身,嗷叫着爬走了。举着枪赶到的小胡看到地上躺着的人,突然“哇”一声呕吐起来。地上躺着一具无头尸!尸体光身穿着件乌纱旗袍,元宝领高高裹在脖子上,所以远看就像个完整的人。

  孙铭堂扯下旗袍,一具血淋淋的无头尸体呈现在面前,尸体的腹部用草绿色的鱼线缝着十几个“X”,右腹部位赫然绣了朵染满鲜血的花。

  “樱花!”孙铭堂在日本留学时期赏了几年的樱花,对樱花很是熟悉。

  小胡擦拭一下嘴角,说道:“副局长,凶手应该还没有走远,我们要不要追?”

  孙铭堂看了一眼远处海岸线上迷离的灯火,将尸体搬上后备箱,说道:“顺着马蹄印去死者的家里!快!”

  小胡驱车循着马蹄印向来路开去,马蹄印在海边忽然消失了。孙铭堂捏着下巴道:“好狡猾的凶手!这一段路,白马是从江水里淌过来的!”

  两人又在沙滩上绕了几个来回,才又找到马蹄印的方向指着江滨一户人家。那是一幢依江而建的两层木房子,做工考究,楼梯上配有栏杆,烟囱上还兀自冒着黑烟。马蹄印消失在敞开的木窗下。孙铭堂叩了叩门,里面无声无息。他对小胡做了个手势,自己撞开门,小胡举枪向里探过去。

  只见屋内的壁炉中升腾着火焰,一股血腥味和煤炭味扑面而来。孙铭堂口中叼着小手电,电光所照,是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地面上到处散乱着纸张。这般箱翻柜倒,凶手显然是想找什么东西!孙铭堂在室内扫了一圈,然后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烛光跳跃,小胡忙去把木窗关上。孙铭堂蹲下身来检查,发现地面躺着两具尸体: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身上都是血淋淋的刀口。他推开厨房门,里面躺着一个系着围裙的老妇人,后背中刀。

  孙铭堂鬼使神差地揭开锅盖,里面却出乎意料地空空如也,他忽而想起烟囱里冒起的袅袅黑烟,他打了个激灵,快步走向外面的壁炉。果然,壁炉内摆着一个铝锅。孙铭堂长吁一口气,揭开锅盖,一股肉香弥漫开来,然而小胡闻到那股香味又呕吐几声。

  铝锅中赫然是一颗人头,皮肉因为半熟而耷拉着,孙铭堂看了一眼,失声道:“王四川!”

  小胡戴上面罩,问到:“副局长,你认识他?”

  孙铭堂记忆的闸门被彻底打开了,十年前在北平军统局那间灯光摇曳的房中谋划暗杀的往事涌上心头。为了确定自己的判断,他又在木屋内仔细寻找死者生前的照片和身份证件。

  果然,在二楼的床底下,小胡找到了一张照片,背景正是紫禁城,照片后面写着几个字:赠王秘书。

  孙铭堂想起来,当年北平站长刘文修介绍“屠樱七人组”各人的身份时,曾说王四川是军统华北区区长秘书!孙铭堂捧着那张照片,又想起“2?01灭门惨案”卷宗中死者的黑白照片,难怪那么熟悉,现在看来,那个死者必是七人组的成员之一张大发无疑!

  当年,七人组残余的五人在北平遭遇日本宪兵队追杀,不得不分散开来。

  张大发和王四川的死是不是巧合?死者腹部的樱花莫非是凶手的告慰与警告?想到这里,孙铭堂心悸不已,那日警车在路上爆胎,凶手放马爆破,难道她已经知道自己也是七人组的成员了?

  那么,下一个死的会不会就是自己?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腹部,这里会不会也被绣上一朵血色樱花?

  第三章 战北平

  回到公安厅,孙铭堂将两起灭门命案以及其关联性向上面汇报了,请求上面尽快发布搜捕令,去日本商会处搜捕凶手。另外,他通过青帮残余势力和以前地下党的关系,搜寻黑档案,想赶在凶手之前寻到“屠樱小组”剩余的另外两个人——侯入将和孽海花的下落。

  上面很快批下搜捕令,孙铭堂与李队长带着一对刑侦队员匆匆赶往日本商会处,然而却扑了个空。商会处的佐藤处长迫于压力,说那个日本女人自称宫野明美,是他在东京“爱马社”遛马时认识的,去年随他来到中国,成了他的情妇。自从那天下午,她出去遛马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佐藤处长也没有派人寻找,因为宫野明美出门不归是常有的事了。

  孙铭堂带着小胡进了宫野明美的房间,那是一间日式的小木房,摆着两张榻榻米和一张矮矮的木床。墙壁上挂着日本天皇图和几张奔马图。他们在室内仔细搜了一番,除了一些贵重的衣服外,几乎没有什么东西。

  梳妆台上摆着的化妆品引起了孙铭堂的注意,他在潜伏时常常会乔装,所以对化妆品颇有研究。他拧开每个化妆品的盖子,捏起来闻一闻,看一下用量,心中有了些底:这个女人惯用蓝色唇膏和眼影,喜欢用假胡子和粗短的假眉毛——她善于女扮男装!

  这时,梳妆台上的一个小铜匣子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打开匣子,里面现出一把薄如纸片的剔眉刀,眉刀刀口上缺了三个口子,孙铭堂的脑海中闪电般划过一个景象:

  十年前,孽海花翘着兰花指帮他乔装,手上一把缺口的剔眉刀“嚓嚓”修着他的头发和眉毛,眉刀上映出孽海花那张吹弹可破的脸——那是一张清秀得像女人的脸!

  孙铭堂盯着那把眉刀,心弦颤动不已,难道孽海花已经被宫野明美杀了,或者,宫野明美就是孽海花?他不敢再想象下去。

  小胡忽然“咦”了一声,对着梳妆镜说道:“这个镜子上好像有东西?”

  孙铭堂也感觉到了,拿手蘸了蘸,放到鼻下一闻,却是唇膏。宫野明美为什么把唇膏涂在镜子上?他往后退了几步,镜子上似乎用唇膏写了些日文。他捏起粉拍子沾了些白粉,冲着镜子吹了吹,上面渐渐显出一句斜着写下的日文:

  “杀——天——皇——特——使——者——灭——门。”

  孙铭堂倒抽一口凉气,凶手果然是冲着“屠樱小组”而来!这个宫野明美到底是什么身份,他与天皇特使又有什么关联?

  孙铭堂在商会处周边安插下几个探子,便匆匆回家,向妻子和几个佣人嘱咐一番,让她们处处小心,又在家附近安插下探子,这才满怀忧虑地回到公安厅。

  刚抵达办公室,电话就响了,那边一个声音道:“副局长,查到侯入将和孽海花的消息,解放后他们一直潜藏在北京!侯入将军统特务的身份半年前暴露,被关押在团河农场进行改造——对了,他是自首的!孽海花在我们抓捕的过程中神秘失踪!”

  孙铭堂原以为两人可能已经被暗杀,想不到还在人世,心中一喜,道:“好,我近日去北京,你安排一下,我要见侯入将一面!还有,安排两个狱警专门看守他,不要让任何可疑的人接近他!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挂了电话,孙铭堂叫来李队长,吩咐道:“我要去一趟北京,宫野明美可能会追杀我,你安排人手,随时注意上下飞机的旅客!有可疑的人,立刻盘查!”

  孙铭堂布置好眼线,带着小胡驱车向机场赶去。一路上,他让小胡放慢车速,摇下车窗,有意引起路边人群的注意。他深知凶手可能就藏在附近,为了家人的安全,他必须将自己暴露出来,让凶手围着自己打转。

  候机的时候,孙铭堂让小胡给几家报社打了电话,就地召开两起灭门惨案的新闻发布会。然后,在闪光灯的照耀下,他踏上了去北京的飞机。

  抵达北京,北京警局早已派人等候着。孙铭堂从警车上看着北京错综复杂的胡同,想起十年前在这里与军统特工谋划暗杀天皇特使的往事,不由唏嘘不已。当年街头巷尾都是鬼子,而今,江山已回到国人手中,民生欣荣,那些牺牲的仁人志士总算也能含笑九泉了。

  团河农场位于北京南郊,关押着大量的政治犯。两个狱警押着侯入将来到隔离室,侯入将见到孙铭堂面色变了一下,孙铭堂对狱警点了点头,两个狱警出去了。

  孙铭堂上前握住侯入将的手,叹道:“侯兄,十年不见,我们都老了。”又毫不隐瞒地将自己潜伏的身份说了出来。

  侯入将苦笑一声,只道:“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只能钦佩你的胆识,当年你选对了党派。”

  两人寒暄罢,孙铭堂忽道:“侯兄,我有一事相问,当年‘屠樱七人组’剩下五人,只有你和孽海花继续留在了北平,你在被捕前与他可曾有过联络?”

  侯入将忽然咬牙切齿道:“岂止是联络!”

  孙铭堂没有注意他的表情,继续道:“‘屠樱小组’中的张大发和王四川相继在上海被人灭门,我掌握了证据,日本那边派来杀手,想为当年被刺的天皇特使复仇!只怕……”

  侯入将瞪圆了眼睛:“你们抓到凶手了?”

  孙铭堂道:“没有,但我有把握,杀手已经潜入了北京!我也是他的刺杀对象之一,他不会放过我的!”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一眼侯入将,“还有你!”

  侯入将手上的镣铐发出声响,他的手在颤抖:“这么说,我的行踪也已经暴露了?”

  孙铭堂点燃一支烟,送到他口中,自己也点了一根烟,说道:“你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侯入将狠狠地抽了几口烟,半晌说道:“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会被捕吗?因为我在躲一个人——不,他简直就是个恶鬼!我知道我迟早有一天会被他杀死,所以我宁愿选择自首,来蹲大牢!”

  孙铭堂心中一沉,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你在躲孽海花?”

  侯入将狐疑地看他一眼,眼中起了一层仇恨的雾气,说道:“不错!那天我们五人在胡同里分贝后,我和孽海花连夜逃跑,在一个荒村里躲了起来,后来我们冒充了荒村里两个死去的农民,挺了过去。鬼子被打跑后,我们联系军统组织,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上线都死了,我们成了死棋!后来解放了,那两个死去的农民的亲戚从外面逃荒回来,他们怀疑我们杀了那两个农民,于是偷偷报了警。我们稀里糊涂地被抓,以为军统特工的身份暴露,连夜跑了。

  “孽海花这个狗娘养的是戏子出身,会易容术,他乔装成一个算命的,把我扮成个卖狗皮膏药的。我们一路上奔走讨生活,就那么过了半年,我厌倦了,渐渐想回老家。孽海花就跟我在路上散了。我的老婆孩子都在,还有我瞎眼的老娘,他们都还认得我。

  “谁知,我的好日子过了不到一个月,有一天晚上,我从天桥卖老鼠药回来,一推开门——天啊,我看到了什么!老婆孩子的尸体!我听到厨房里有响声,去门口抓了块砖头就冲了进去,我看到了孽海花!那个畜生翘着个兰花指,挥着把剔骨刀,在砍我娘!他看到了我,鬼里鬼气地笑了一声,就扑了上来。我在天桥也是个卖把式的,他跟我斗了一回,剔骨刀折断了,他跟个狸猫一样蹿上了窗户,跳了下去。我出去追,哪里还有他的影儿!

  “我埋了妻儿老小的尸体,警局那边就有人闻风而来——邻居报了警!当时一时胆怯,唯恐自己一不留神就被孽海花给暗算了,报不了家仇,于是我当场自首,说出自己军统特工的身份,把孽海花供了出来!本想借助警方的力量迅速送他进鬼门关,谁知那个畜生早没了影儿!我悔啊!如果能出去,追到天涯海角,我都要亲手宰了他!”他恶狠狠地说完最后一句,将烟头掐灭。

  孙铭堂听完,沉默良久,他本以为凶手就是那个日本女人宫野明美,现在这个想法开始动摇了。难道凶手一直是孽海花?他为什么要追杀“屠樱小组”的人,莫非他是要灭口以保全自己?不对,宫野明美是去年刚到上海的,他一直在上海寻仇,孽海花一直在北京。难道凶手是两个人?或者,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他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临走时,孙铭堂忽然说:“如果我向上面申请保释你,你愿意成为靶子将凶手钓出来吗?”

  侯入将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色:“只要能抓住那个畜生,不要说是将我当靶子,就是将我大卸八块,我也认了!”

  出了监狱,孙铭堂向上面发出紧急电报,上面鉴于他潜伏时的出色表现,批准了他保释军统要犯侯入将协同破案的请示。孙铭堂还得到上级的审批,将军统人物侯入将出狱的事透露给了北京的媒体,当年绝密的“屠樱行动”也曝了光,他借着媒体,把继续寻找“屠樱英雄”的消息传开了。

  侯入将被保释后,先去老家上了一回坟,随同孙铭堂、小胡乘着一辆警车向孽海花的老家而去。孙铭堂查阅了孽海花的黑档案,他是戏班子出身,后来戏班子的老板被鬼子杀了,他就投奔了同乡麻景贤,不久跟着麻景贤进了军统局,成了北平站行动组的成员。“孽海花”是个艺名,他的真名叫吴小虎,是个孤儿,老家有个奶奶和一个姐姐吴小兰。孙铭堂盯着孽海花黑档案上的黑白照片,沉吟良久,他实在想不出这个看似柔弱的男子会是个凶残暴戾的杀人凶手。

  如果杀死张大发和王四川的不是孽海花,那么孽海花会不会也是杀手追杀的对象之一?他的失踪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是为着躲避日本杀手?如果是这样,他必须保护孽海花以及他的家人!

  孽海花的老家位于王府井,在一间四合院中。吴家招了了女婿,吴奶奶正在门口的枣树下给孙儿把尿,见来了几个陌生人,冲里面叫道:“兰子,有人找!”

  一个衣着干净的女人走了出来,他见了孙铭堂三个,疑惑道:“你们是……”

  “大姐,我们是孽海花——不,吴小虎的朋友,有事找他。”小胡摸了摸那个小孩的头,将一包礼物送上去,“这是见面礼,大姐一定收下!”

  吴小兰狐疑道:“哦?虎子半年前就失踪了!”她接下礼物,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我那弟弟他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孙铭堂冲里屋扫了一眼,莫名地问了一句:“听说吴小虎喜欢马?”

  吴小兰正要应答,吴奶奶接口道:“马?虎子这孩子命苦,从小连马都没见过,怎么会喜欢马?这孩子喜欢戏剧是正经的,五六岁就入了戏班子做学徒!唉,我的虎子,他到哪儿去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老人家我!”说着,老人落下几滴老泪。

  孙铭堂注意到院子里空着一间房子,上面的锁都锈蚀了,想来应该是孽海花的住所,便道:“老人家,你看,我们千里迢迢地过来了,就想见一见吴小虎。实话告诉了你,我们也是唱戏的出身,本来想找吴小虎合伙在北京进点货,做点小本生意!外面的旅馆我们住不起也不敢住,如果老人家不介意,我们想在你这儿租间房先住几天。”

  吴小兰面露难色,说道:“这事,等我当家的回来再说吧。”

  吴奶奶却道:“你们是虎子的朋友,谈什么房租不房租的,都是一家人,你们要想住就住吧,那里有房空着呢。老人家只有一个心愿,你们能帮我找到虎子,让他无论如何回家来,看我这身体,也没多少日子了。”

  孙铭堂三人连忙道谢。吴小兰将那间上锁的房间打开,又找来几团棉絮,铺在破败的木床上。墙壁上挂着孽海花的黑白镶框照,那是一张戏剧照,扮相是《三娘教子》中的王春娥,孽海花穿着窄腰青衣装,长袖拖到地面,翘着兰花指,一张上粉的脸上有说不出的凄凉,甚至有几份——鬼气。孙铭堂看着那张镶框照,莫名觉得,更像是一幅遗照!

  等吴小兰离开,孙铭堂掩上门说道:“我们在这里先住一段时间,晚上轮流守夜!”

  小胡拿鸡毛掸子扫着蜘蛛网,问到:“副局长,你真有把握,那个杀手会找上门来?”

  侯入将也小声道:“孽海花那厮狡猾得很,我们在院子外面停了警车,他怎么会送上门来?”

  孙铭堂拿手指头敲了敲额头,压低声音道:“刚才我问那个老人家,孽海花是否喜欢马,老人家否定了。如此看来,在上海灭门张大全和王四川的绝不是孽海花!据我这么多年对日本特工的了解,他们为了达到目的,会不惜鱼死网破!那个宫野明美手段残忍至极,我的经验告诉我,她绝不会错过将我们两个一起杀死的机会!院子外的那辆警车会把她引过来!”他从门缝中看出去,吴小兰正小声跟吴奶奶说着什么,似乎对他们的身份很怀疑,“还有,我们要随时保护这家人的安全!”

  小胡道:“我还是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选择孽海花的家?”

  孙铭堂道:“造成一个假象,孽海花也与我们聚在了一起!那么,宫野明美就是一石三鸟了!况且,如果我们呆在监狱或者别的地方,绝不会有这里让杀手觉得有把握,也难以勾起杀手的欲望!”

  小胡和侯入将听了,都将信将疑。

  傍晚,吴小兰带着她的丈夫,一个体态瘦长的汉子来见三人,那个汉子是个知识分子,戴着圆边眼镜,与孙铭堂聊了几句,心中的疑虑便打消了大半,提到院子外停着的警车,孙铭堂笑道:“这是一个警局的朋友借的,我们要在北京进货,怕给黑了,用警车壮壮胆。再说,有警车也好过关卡不是?”

  三人在四合院里一住就是两个月,白日里开着警车闲逛,晚上便回来住宿。小胡和侯入将渐渐地失去了耐心。孙铭堂也有些心焦,常常失眠,门外一阵风也会令他警觉许久。

  这一天晚上,孙铭堂切了几斤猪头肉,请来吴家四口一起喝酒,到了晚上十一点才散去。小胡多喝了几杯,半夜被尿憋醒了,爬起来去厕所。

  其时已是深秋时节,风声萧瑟,院子里的枣树叶落得精光,枝丫在风中叫得刺耳。小胡摇摇晃晃的走出房门,去院子另一头的墙角。他刚刚拉下拉链准备小便,墙头那边忽而一个影子晃了一下,在寒夜里甚是诡异。

  小胡神经质地把手指着墙头,下身失禁了,失声道:“青……衣……”

  他的话音未落,风中“嗤”的一声,一颗子弹直射入他的眉心,跟着从后脑勺飞了出去,血光四溅。

  当晚值夜的是孙铭堂,他正打着盹,听到小胡模糊的叫声和那声消音枪声,睡意顿消,从枕头下摸出手枪,从窗户跳了下去,沿着院墙小心翼翼地绕过去。他知道杀手就躲在黑暗中,自己稍一暴露就只有死路一条!

  惨淡的星光下,一个苗条的黑影跃下墙头,鬼魅般向着北方飘去。那黑影穿着长袖衫,影影绰绰的,像是一个飘忽的白纸风筝。

  孙铭堂大喝一声:“站住!我要开枪了!”

  那个黑影忽然转过头来,他的半张脸映在星光下——那是半张上了戏妆的粉白脸!正是孽海花房里镜框中的黑白戏剧照上的扮相!

  孙铭堂紧扣扳机的手微微松弛:“孽海花?”

  那个黑影无声地笑了笑,向黑暗中跑去。孙铭堂不敢懈怠,双手握着枪紧追不舍。那个黑影快一阵慢一阵,似乎在故意等他似的,然而当他一接近枪的射程,黑影便又加快了速度。

  就这样,孙铭堂不自觉地追了一个多钟头,渐渐的,脚下是一片荒草地,暗地里不时有一只毛烘烘的东西一闪而过,枯树下横斜着墓碑,这是一片荒芜的乱坟岗子!

  那个黑影到了一排松柏后,忽然消失不见!孙铭堂恨不得背后能生出一双眼睛来,他俯身抓了块石头扔向一团黑暗中,然后向后一跃,躲进一片人高的荒草里。石头落地处,没有响起预想中的枪声。他又有些疑惑了,难道杀手不在附近?

  杀手引自己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他在荒草中脱了鞋子,挂在脖子上,向松柏林中摸去。一阵夜风呼啸而来,荒草起伏,松涛阵阵,黑暗中跳动着几点绿幽幽的鬼火。

  忽地,孙铭堂的眼睛瞪圆了!

  他看到了一块山石墓碑,上面粗糙地刻着几个字:青衣孽海花之墓!

  孙铭堂看着那个墓碑,有些心惊肉跳,孽海花已经死了?那么,刚才他看到的青衣又是谁?莫非是……鬼?他的后背一阵发凉!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他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对于鬼神之说本无所信。短暂的惊慌之后,他又推想,难道这是杀手的一个陷阱?杀手在跟自己捉迷藏,莫非是……调虎离山!

  他心中一紧,料想侯入将也在危险中,却大气不敢出一口,如果杀手还在这里,他稍一露声响,便有性命之虞!

  他倚着墓碑,正要匍匐进入荒草中,那个墓碑被身子一带,竟微微发出隆隆的声响,墓碑整个转动了!

  他大吃一惊,转动的墓碑下面露出一个刚好够一个人过的黑洞!孙铭堂拿一只脚下去探了探,竟触到几节泥梯!他恍然大悟:杀手刚才就是从这里消失的!

  他咬了咬牙,用嘴叼着枪,将身子缩了缩,下了泥梯。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也不知下了多少级泥梯,脚下终于平实了。里面氧气充足,看来不是个很深的洞穴。

  第四章 棺中擒凶

  墓碑上方传来一阵野狗争食的吠叫声,在下面听来有些诡异。孙铭堂握着手枪,一步步向洞穴深处探去,洞穴阴森潮湿,地面泥烘烘的,像沼泽一般。

  忽地,他的腿撞到了什么东西,他用手摸了摸,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那是一口薄皮棺材!一股腐烂的恶臭从棺材内透出来,孙铭堂破的命案也算多了,他的直觉告诉他,那是尸臭!棺材里有尸体!

  会是谁的尸体呢,孽海花?他缓缓推开棺材盖,然后“嗤”的一声划了根火柴。棺材内躺着一具腐烂的尸体,一身的白衣被尸水浸泡得发黄——那正是黑白镜框上孽海花穿的戏装!

  孙铭堂顿感毛骨悚然,在这样特殊的情境下,他忽然相信起鬼来,握枪的手有些发颤。

  火柴熄灭的一瞬,他在靠着棺材的泥梯下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躺着的人,张大着嘴、瞪着一双眼睛看向他,脸上被鲜血和白乎乎的脑浆涂花了。一支火把倒插在他的嘴里,说不出的诡异。

  孙铭堂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具尸体正是小胡!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小胡不是死在四合院里的吗?尸体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这里与四合院是相通的吗?他刚要擦燃另一根火柴,泥梯上方忽而响起一阵木板归位的“嘎嘎”声,接着是脚步声响,一个女人喘息着下了泥梯。

  孙铭堂心中一惊,来人会是谁?凶手?还是……他脑子飞速转动,他决定还是看一看再说,当下爬进了棺材,将棺材盖缓缓盖上,留下一道缝隙,棺材里的尸臭令他有些头晕。

  那道缝隙中忽然射进来一道火光,来人似乎点燃了小胡口中的火把。跟着一个女人用日语冷冷地说道:“侯入蒋,你是第四个了!比一头猪还重,我倒要看你的头有几斤几两!”

  孙铭堂从薄皮棺材里一些细密的缝隙中看去,他看到了又一个“孽海花”!一个操着女人腔的“孽海花”!他的脑海中闪电般划过从宫野明美房中搜到的化妆品,心中一片透明:原来这个女人早就杀死了孽海花,又假扮成孽海花的样子四处寻找“屠樱小组”的成员,再以孽海花的身份杀光他们!

  宫野明美手上拿着一把剔骨刀,正切割着一个人的咽喉,那人正是侯入将!侯入将兀自睁大着一双愤怒的眼睛,他或许至死也没有明白,杀他的是冒牌的孽海花!

  孙铭堂心中纠结,若非自己,侯入将也不会落到这般凄惨的下场,当下他将枪口从棺材缝里伸出去,开了一枪。

  子弹正中宫野明美握着剔骨刀的右手,她惨叫了一声,刀脱手跌落在泥潭中。

  孙铭堂猛地掀开棺材盖,将枪口对着宫野明美,用日语怒声道:“我就是第五个,但你杀不了!”

  他上前伸手揪住女人的鬓角,猛地一扯,随着一张人皮面具的撕落,一张美丽的女人脸庞呈现在火光中!

  “果然一直是你在作怪,宫野明美!你先在上海杀了张大全一家,从他口中得知了孽海花的消息,又潜到北京,杀了孽海花!”孙铭堂冷冷地盯着眼前这个杀人女魔头,眼中血丝纠结,“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你没有杀孽海花的全家,而是剥下他的人皮,带走了他的化妆工具,冒充成孽海花的样子,要灭侯入将的门!侯入将入狱后,你见杀他不成,又回到上海,靠着日本商会的庇荫,找到王四川的藏身之地,然后将其灭门!我很想知道,你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宫野明美那张美丽如樱花的脸扭曲了,嘶声说道:“姓孙的,我低估了你,恨只恨我太贪心,一心想跟踪你,要将‘屠樱小组’尽数除掉,为我义父报仇雪恨,为天皇效忠!”

  孙铭堂冷冷道:“我在上海日本商会处从你的情人口中打听到,你们是在‘爱马社’认识的!我早该知道,你与‘爱马社’的成员高月保有所关联!原来他是你义父!”

  宫野明美咬牙道:“不错!义父被刺之时,我正在特高科接受严酷的训练,便宜了你们这群支那狗,多活了十年!”

  孙铭堂看了一眼侯入将咽喉处的血痕,想起上海外滩那一具具尸体,忽道:“宫野明美,你凶残的杀人手法令人发指!你为什么要将死者开膛破肚,拉出肠子后又用鱼线缝补?在死者腹部绣上樱花,你是在报复我们杀了你的义父——拉脱维亚之樱?”

  宫野明美惨然一笑:“在义父收养我之前,我是个生活在大阪渔村的穷丫头,靠着捡垃圾为生!珍珠港事件后不久,美国人为了报复,秘密轰炸大阪,我的父母都被炸死了!他们死的时候,肚子破开了,露出了肠子!我亲手为父母收尸,将他们的肠子折叠得整整齐齐,又用鱼线将他们的肚子缝上!从那一刻起,我就发誓,以后杀了仇人,一定将他们开膛破肚——父母都在天国看着呢!哈哈,我渐渐地开膛上瘾了!”她眼中笑出了泪,那笑声不像是人发出的。

  孙铭堂怒极,将她用侯入将的皮带拴住。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他又划了根火柴,点燃一根烟,问道:“在杀了张大全后,你还几次去过他的船房!王四川死后,你也翻箱倒柜的,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哼,我不过是想重温杀人现场,体会复仇的快感罢了!没想到的是,居然把你引了出来,天皇助我啊!那天傍晚,只恨我没有把握住最佳时机,白白浪费了一匹白马!至于我翻箱倒柜,不过是想找到‘屠樱小组’其他成员的信息!在张大全的船房中,我就曾在床板里寻到一封王四川寄给他的信,我便是通过上面的地址寻到王四川,把他全家结果了!”宫野明美嘴角上扬,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

  洞穴顶上不时滴下冰冷的水珠,孙铭堂手中的香烟抽了几口便熄灭了。他长叹一声道:“我本想引你上钩,在孽海花的老家将你擒获!想不到……这代价太大了!”他抓了一把泥,放在鼻头下嗅了嗅,“这里的土不是新翻的,看来你为了追杀孽海花煞费苦心啊!”

  宫野明美挣扎了一下,说道:“姓孙的,只要再多一天时间,你也活不成!你知道头顶是哪里吗?便是孽狗的四合院!半年前,为了杀他,我雇了一群盗墓贼帮我挖洞,直接挖到了孽狗的四合院下面,晚上趁他睡觉,手起刀落!为了做记号,我在墓碑上刻了字,把他的尸体装进了棺材!想不到半年后,这个洞穴又派上了用场!如果不是你们有人守夜,我早将你们一个个杀干净了!”

  一股阴森的寒风不知从哪里刮进洞穴,孙铭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个女人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为了复仇不惜为魔的怪物。他冷冷地盯着宫野明美那张死鱼白的脸,说道:“现在等待你的,是死亡!”

  宫野明美“嘎嘎”笑了起来,叫道:“天皇才能叛我死刑,你们这些支那狗,休想!”

  孙铭堂捕捉到她的口风,肃然道:“你是天皇派来的?”

  宫野明美却道:“天皇当然想如此,但我的复仇与天皇无关!”话音刚落,她的脖子一哽,吐出一团血糊糊的东西。

  那团东西在泥土中跳跃了几下,却是大半截舌头!

  孙铭堂忙背起宫野明美,踏着泥梯而上,等到回到了孽海花的房中,她的身体已经僵硬了,双目兀自圆睁着,愤怒地看着一切。

  墙壁上悬着孽海花的剧照,也与她对视着,表情冷漠。

  孙铭堂俯下身,将宫野明美瞪大的眼睛合上。外面下起了雨,看着昏暗中已经织成密网的雨丝风片,他想起战争年代潜伏的日子,死在他手上的人,也不比宫野明美杀死的少啊。

  幸而,和平年代已经来临;幸而,他活了过来。

  编辑提醒:本作是紫龙晴川谍战大作《暗剑》的番外篇。《暗剑》一书已由新世界出版社出版发行,全国各大新华书店均有销售,敬请关注。

继续阅读:三十四胞胎的完美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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