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飞花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就像镜中的你……
1
风信子看见那个少年的时候，正是风信子绽放的季节。时值三月，阳光过于明媚反而显出苍白的颜色，“花”餐厅门口的花圃中，种满了淡紫色的风信子，雪色阳光下，花上如同落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每次经过，她的目光都会下意识地落在那些绣球般的花簇上，大概是因为相同的名字所产生相惜之情的吧。
风信子的花语——重生之爱。只因当花期过后，若想要风信子再次开花，就必须剪去那些奄奄一息的花朵。
她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如同凤凰涅槃一般的重生之爱，是否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呢？
少年从“花”餐厅里走出来，身穿黑色夹克风衣和淡蓝色牛仔裤，漫不经心的装束，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
两人迎面相逢，不由面面相觑。
对风信子而言，面前的少年并不陌生。一年零九个月以前，她与他见了最后一面。然后，在去年的这个时候，风信子盛开的时节，她收到他的最后一封信。信里只留下一句话：永别了，好好活下去！
从那时起，无论再给那个邮箱发多少邮件，全都被系统退了回来。那个邮箱其实已经不复存在，但她仍然保持着每天发一封邮件过去的习惯，把这一天里发生过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他，虽然，明知他再也看不到了。
已经一年了，不哭不笑不喜不悲，只是麻木地继续着自己的人生。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她记得他离开之时曾经说过：我一定会回来。
正因为相信这句话，即便邮件里的话是如此绝情，她仍然默默地等候。杳无音信的日子里，她鼓励自己，他曾经答应过，一定会回来！
于是，当他终于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的心底并无惊喜。他说过一定会回来，所以就回来了。他向来都重承诺，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一年未曾笑过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笑容，她低低地道：“小智，我们又见面了。”
2
时光恍若不在。
一年零九个月以前，风信子、小智和修德是同一所高中的毕业生。小智和修德是好友，风信子则是小智的女朋友，三人总是形影不离。
小智和修德的成绩平平无奇，勉强能够考上一所普通的大学。男孩子大抵都如此，除非是书呆子，否则谁会那么用功地读书？女孩子就不同了，家长和老师都管得严，争强好胜的心也更强一些。如风信子这样的女生，已经算是够自由散漫的了，高中就偷偷地谈恋爱，幸好成绩还不错，老师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时她已经收到了一所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而小智和修德则同时得到了一家美国公司的offer。风信子一直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在现在这个年代，怎么会有美国公司雇佣普通的高中毕业生？而且，在聘书上还写明了两人要马上去美国实习。许多重点大学的毕业生都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机遇，为何命运会忽然垂青两个高中生？
当风信子问起那家公司是做什么的时候，小智漫不经心地回答：一家生物科学公司。
风信子看出小智不想多谈，便也不再多问了。她个性温和，从来不喜欢追根究底。若是那时，她能够打破沙锅问到底就好了！过去的一年里，她经常为此责备自己。
小智去了美国以后，只能用电子邮件和她联系。因为据说那家公司是不允许打电话的。
“为什么不许打电话？”她曾经这么问。
“公司的规定，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又是一个敷衍了事的回答。
虽说一直思念着他，希望能够听到他的声音，但得来不易的工作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而搞砸。这种想法强迫她压抑住心中的不安与怀疑。小智已经开始工作了，算是一个男人了吧！对于男人来说，事业才是第一位的。
直到最后一封邮件蓦然出现，全无征兆，自此后小智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半个月后，她听到了修德的死讯。据说修德死在纽约街头，被人一刀刺中心脏。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修德死了，小智失踪，生死未卜，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那时起，她的生命彻底进入冰河时代。身体里的血液逐渐结成冰块，感受不到一丝温暖。脸上的表情唯剩冷漠，即便是看着最可笑的喜剧亦无动于衷。
小智和修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这个问题，痛恨自己当初没有追问下去的决心。一件事情想得多了，就会失去感觉，最后只剩下麻木。
甚至是上课时也会忽然神思不属，小智，他还在这个世间吗？
3
眼前的少年却只是冷漠地注视着风信子，淡淡地回答：“我名叫Pollux，你认错人了。”
4
风信子跟着Pollux走了两条街。她英文不算差，上个学期已经考过四级了，可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叫Pollux这种名字的。这个单词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她一路跟着Pollux想着这个名字，手中仍然抱着要送到“花”餐厅去的咖啡豆。
她是前不久才找到这份在蓝山咖啡打工的兼职，送咖啡豆到“花”餐厅也还是第二次。想不到，第二次就遇到了小智。
他自称Pollux，但在风信子的心里，他仍然是小智。
到了第三条街的转角，Pollux终于失去了耐性。他回头，满脸不耐烦：“你干吗？不是和你说认错人了吗？”
“不会认错的，除非世界上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Pollux笑了，似乎听到什么滑稽的事情：“你是说我有个双胞胎吗？如果真是这样，我怎么不知道？”
“记忆！你记得以前的一切吗？”
Pollux的脸沉了下来，记忆！他最讨厌别人问起有关记忆的事情，因为，他似乎记得一年内的事情，更久以前的一切则都是一片空白。
空白的生命，他不知自己来自哪里，也不知自己曾经做过些什么。这种因为未知而产生的恐惧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他。
“我说的没错吧！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对吗？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导致失去了记忆。”
两人近在咫尺，风信子满怀希望地注视着Pollux的脸。如果没有猜错，他一定是遇到了危险，因而才会失去记忆。若是他还有记忆，不会过这么久都不来找她。
Pollux的心有些乱了，他忽然用力地推开风信子：“说了你认错人了，真是讨厌。”他转身离去，咖啡豆散落一地。
风信子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要如何才能唤醒他的记忆呢？
5
“小智！你是小智吗？！”面前的少年焦急地摇着他的肩膀，“快走吧！离开这里。”
他静静地看着他，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手中握着一把不知是哪里来的刀，他握紧刀柄，用力刺了进去。少年生动的脸蓦然僵住，两人静静地伫立在原地，他仍然握着刀，刀已没入少年的胸膛，插进他的心脏。
少年慢慢滑倒，绝望地伸出手：“你……不是小智！”
血，染红了握刀的手……
Pollux猛地从床上坐起，那个梦，好像已经做过许多次了。在梦里，他似乎杀了一个人。
额上的冷汗淋漓而下，梦中的那个少年是谁？为何在他倒地之时，悲伤会渐渐弥漫整个心房？是自己杀了他吗？
他叹了口气，失去的记忆里，都有些什么？
打开房门，风信子正站在门外。他不由得蹙起眉，真是个固执的女孩子，居然找到这里来了。他装作没有看见，从风信子身边走过。
“这张照片是我们高中毕业时照的，你难道完全忘记了吗？”
他下意识地侧头看了看，照片里有三个人，最左边的是风信子，中间的是他，而右边的……
被风吹干的冷汗再次渗了出来，右边的那个就是在梦中被他杀死的那名少年！
“这个是修德，你想起什么了吗？”
他掩饰地笑笑，淡淡地道：“什么也没想起来。”
“没关系，慢慢来，总有一天会想起的。”
他皱眉，忽觉心乱如麻，他猛地抢过那张照片恶狠狠地撕碎：“别再来烦我了，都说了不认识你，你到底想怎样？”
他转身离去，走到街角时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风信子正蹲在地上捡着那些碎照片。虽然已经相隔很远，他却清楚地看见一滴滴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滑落。
他的心微微一颤，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看见她哭的时候会有如此心痛的感觉？
他甩了甩头，甩去那讨厌的感觉。不过是第二次见面的女孩子，虽说长得还不错，却不是那种令人惊艳的美，没理由一见钟情地爱上吧！
风中飘来一些细小的淡紫色花瓣，他信手接住一片。正是这种花开放的季节，风信子，花语是重生之爱。紫色的风信子则代表着悲伤、嫉妒、忧郁的爱。
他悚然而惊，他怎会知道这些？他应该从来不曾留意过任何植物。他立刻抛开手中的花瓣，记忆吗？若是能永远以往也许会更好。
6
从午后便开始下起了雨，到傍晚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Pollux将外衣披在头上，快步跑回家。他蓦然看见雨中纤秀的身影，怎么她还在这里？他不由得蹙起眉。
他与她擦肩而过，在关上房门的瞬间，他看见她忧伤的双眸。他本打算硬起心肠不去理她，但忽然间，心绪如同潮水般退却至一败涂地。他感觉到心底的柔软，那柔软不是此时方有的，而似乎是一直盘踞在灵魂深处的。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无法漠视她的存在。若是不曾见到她，也许还能装作一无所知，可现在，最深层的东西正在慢慢苏醒。
他咬了咬牙，冲过去拉住她的手。风信子全身都湿透了，想必一直在雨中淋着。他拉着她跑回自己的房间，丢了一件自己的衣服给她，粗声粗气地说：“换上吧！”
风信子并没有换衣服，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被这目光注视得久了，心里的不安便越来越甚。他终于低声说：“为什么那么固执？对于我来说，你只是一个陌生人，你所说的过去，在我的脑海里根本全无印象。完全没有的记忆，能找得回来吗？”
风信子咬了咬唇，一年不曾流泪，但自从见到他开始，那种流泪的感觉终于回来了。眼前似乎又有些朦胧，她却努力地扯出一个微笑：“就算失去了以前的记忆也没有关系，我们还可以创造新的记忆。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天，都会成为以后的记忆，只要能够记住这些就足够了。”
创造新的记忆……
他不由抬起头，重新审视着面前的这个女孩。灵魂深处的记忆一被唤醒便再也无法忽视，虽然是陌生人，却完全不觉得陌生。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掠过一幅又一幅画面，他踩着脚踏车，后座上是穿着校服的风信子。许久以前，他们经常如此出游，那最纯真的年代……
“好吧！那么就试着创造新的记忆吧！”
7
重新的交往，一切都顺理成章，正如同风信子的花语，这是重生之爱。到了七月放暑假的时候，风信子决定搬出宿舍住到Pollux的家里。她仍然在蓝山咖啡打工，而Pollux则是“花”餐厅中的一名厨师。
生活很简单，却因简单而温暖。只不过Pollux的心中总是会忽然被悲伤和不安的情绪充满，身边这美好的一切似乎都不应该属于他。
记忆是留在DNA深处的灵魂，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这个真相。
直到那一天，有人按响门铃。风信子跑去开门，门打开的瞬间，世界悄然改变。有人站在门外，风信子与他相对而立，在她身后的房内，Pollux正抬起头望向门口。三人的目光交错，虽然已是炎热的夏季，风信子却如坠冰窟。
为什么……
门外站着的竟是小智？
她不由回首，Pollux仍然站在身后，她没有看错，这两个人如同镜中的双影，除了服饰和发型不同以外，竟是一模一样的！
为什么？
门外的小智绕过她，缓缓走到Pollux的面前。他的脸上浮起一丝捉摸不定的微笑：“你觉得，你有资格爱她吗？”
Pollux的冷汗淋漓而下，记忆如潮水般涌进脑海，刻意想遗忘的一切，终于出现在面前。
“你是由我克隆出来的，你觉得你有资格爱她吗？”
克隆？！风信子不禁感到一阵晕眩，难道Pollux只是一个复制人？
8
记忆是深藏在DNA中的灵魂……
9
两年前，在远离尘嚣的一个小岛上，克隆人的研究计划正在秘密进行中。基因取自于世界各地不同种族、不同年纪的人们，小智和修德便是其中的一员。
在经过无数次的失败之后，终于利用小智的基因制成了第一个克隆人。但奇怪的是，虽然以同样的环境进行着相同的实验，但由其他人的基因复制而成的克隆人却都失败了。
人的生命充满了未知的秘密，科学家们无法弄清为何只有小智的基因可以成功复制，其他人的却不行。
这个复制计划的最终目标并非新生婴儿，而是复制出与小智完全相同的人类，也就是创造出来的复制人从诞生那一刻起便已经是十八岁的少年了。
那个克隆人……
Pollux的脸色越来越灰败，他终于想起来了，那个克隆人就是自己。
一个刚刚出生就已经十八岁的人，难怪他没有以前的记忆，因为以前的十八年并不属于他。偶然的一次机会，他发现了自己克隆人的身份，从那时起，他便开始酝酿着逃离那个小岛。
一个被人类制造出来的人，虽然有着和人类相同的身体，可是他甚至不知自己是否有灵魂。他本没什么喜好与憎恶的感觉，对于生命也懵懵懂懂，逃离似乎也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反应，在DNA的深处，残留着前生般的记忆。记忆不停地提醒他：逃离，离开这里。
要逃离的或许是小岛，或许也是他来历不明的人生。
在经过不算周密的计划后，他终于开始实施自己的逃跑计划。小岛上的安保系统十分严密，想要进入或者离开都必须通过九道防御系统。其中包括声波、瞳孔、指纹等的检测，甚至还有DNA检测。
他没有料到的是，贸贸然实施的逃离计划，竟然轻而易举地就成功了。那一天，整个小岛的安保系统全部受到黑客的攻击。黑客不知来自何方，他不仅破坏了安保系统，还删除了所有关于克隆人的资料。他因而轻易地离开了小岛，藏身在运送给养的货船中来到了大陆。
从那时起，他得到了自由。却也开始感到迷茫，这克隆出来的生命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呢？
每一个人，活着似乎都有意义。为了家人，为了理想，为了爱情……唯独他没有。只因他无牵无挂，除了自己这个身体之外，什么都没有。他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10
面前的小智冰冷地微笑着，完全一样的面容，他甚至在悄悄地分享着小智的记忆。若非是因为深藏在DNA中的记忆，他理应不会对风信子产生特殊的感觉吧？
所有的一切情感，本来就是属于小智的。
他终于起身，向门口走去。经过风信子的身边时，她却突然拉住了他的手。
两人目光轻触，为何要拉住她？她一直思念的人并非是他，而是小智。毕竟，就算是忘记了，记忆也仍然存在于那里。人即使用尽全力想要忘记过去，过去却依然不会忘记你。
他挣脱风信子的手，虽然说过要创造新的回忆，可是，他已经失去了与风信子共同创造回忆的资格。
又开始下雨了，这真是一个多雨的夏天。
11
手机响起的时候，小智从窗外收回目光。人流如梭，擦肩而过的人们神情冷漠。在这个冰冷的都市中，每一个人都是路人。大家孤独地进行着自己的生命，目标坚定，心底却空虚寂寞着！只因每一个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唯独他不是……
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你找到他了？”
“嗯！”
“怎么样？”
“消灭他吧！”
对方似乎轻笑了一下：“为什么那么恨他？非得消灭他不可？”
他迟疑片刻，淡淡地说：“因为我不想有人拿走本应属于我的一切。”
“是吗？”对方追问了一句，语气中的嘲讽更甚于疑问。
他心里明白，消灭他的念头深藏在体内的某个地方。一定要杀死他，他们两人不能同时存在于这个世间。
他相信对方的能力，电话那头的人是那个秘密机构的杀手。这个克隆人的计划出现了差错，不得不被强制取消。而消灭所有被复制出来的克隆人，就是杀手们的任务。
但即便不是出于那个机构的意愿，他也同样是想要消灭Pollux……在计划进行之初他并没有如此真实的感受，直到那个由自己复制出来的人面对面地看着自己，他才忽然明白，原来，没有人会愿意世界上多出一个自己。
杀死对方的念头如此强烈，似乎已经进入到了DNA深处。
他的心忽然微颤，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那个一直隐瞒着的秘密……
12
Pollux忽然感觉到了杀意，来历不明却异常强烈的杀意，似乎是冥冥中有一种心灵的能量正在通知他。
他猛然醒觉，是小智，他想杀了自己。
他站在街头，游目四顾。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知端倪。天空忽然变得阴沉起来，乌云瞬间占据了大片的天空。
风信子站在马路对面，两人目光相接，他立刻转身飞奔，无论如何都不能将风信子卷入这场争斗中。
虽然用尽全力地奔跑，但那杀意却仍在飞速逼近。似乎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逃脱对方的手掌心。
他慌不择路，冲入路边的一家宾馆中。站在宾馆门口的侍应生惊讶地看着他。他顾不得别人，连忙冲进刚刚到达的电梯。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他随手按了十八层，电梯的门关上了，但是他知道，自己还没有逃脱。
电梯向上运行着，那可怕的感觉却越来越近。
忽然间，电梯发生了剧烈的晃动，随即停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看门楣，似乎是停在九层和十层之间的地方。
他感到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浸透，紧贴在后背上，虽说电梯出现故障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在此时，电梯忽然停了下来，这意味着什么实在再明显不过了。
他伸手拿起应急电话，刚想求救，却突然听见从电话那头传出的冷笑声。他立刻放下电话，以最快的速度爬上电梯的顶端。
推开顶端上的天窗，他发现电梯果然是停在两层楼之间的地方。
人在面临险境时所展现出的求生本能连他自己都觉得咋舌。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可以敏捷到这种地步，力气也可以大到这种程度。他用力掰开上层关着的电梯门，爬了出去。就在这个瞬间，下面的电梯轿箱正以自由落体的速度向下坠落。
幸而此时，他已经爬上十楼。甬道中传来电梯落地时的巨大碰撞声，他浑身脱力地瘫倒在地上。
没有多做停顿，他迅速站起身向着安全出口处奔去，是机构里的杀手吧？终于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重新回到街上，天更阴沉了，杀意并没有散去，仍在步步紧逼。
他焦灼不安，却再次看见不远处风信子的身影。风信子似乎也在寻找他，猛然瞥见他，连忙向他跑了过来。
他咬牙，有一瞬间的迟疑。若是不告诉她原因，她可能会一直找他。但若是告诉她原因，她会否会为了自己的安全离去？
一个老妇人手中挽着购物袋从他的身边经过，脚底忽然一滑，似乎就要跌倒。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就在那一瞬，老妇人忽然抬起头来，朝着他诡异地一笑。
脊背上的寒意还未升起，胸口便是一凉。他低下头，心脏的部位赫然被一把利刃刺穿。
老妇人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着，很快便没入拥挤的人潮中。他怔怔地看着心脏上的那把刀，慢慢地倒了下去。
许多似有若无的记忆电光石火般地闪现，他忽然明白了此中原委。他看见风信子向他跑过来，他很想说出那个秘密，很想叫她远离那人。但是，那一刀却已经夺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张开嘴，鲜血喷涌而出。用尽全力，他终于说出了那个名字：“Castor。”
Castor……
风信子忽然想起她为何会觉得Pollux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双子座的两个兄弟，一个名叫Castor，另一个便是Pollux。
怀中的Pollux的生命正在悄然逝去，一年多以前收到的那封信蓦然出现在风信子的脑海中：永别了，好好活下去。
她忽然有所醒悟，原来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
她伸手抓住Pollux胸口的那把刀，用力拔了出来……
13
小智坐在蓝山咖啡一个角落里的位子上，面前的黑咖啡冒着热气。他注视着门口，似乎在等待什么。
一个提着购物袋的老妇人蹒跚而入，向着他的方向走来。他不由露出一抹微笑，已经解决了吗？果然是机构中顶尖的杀手。
老妇人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了看他面前的黑咖啡，微笑着说：“光喝黑咖啡可不好，会刺激你的胃。”她拿起桌上的鲜奶杯，殷勤地倒了一些进去。“咖啡是需要加伴侣的，这样不仅味道好，营养也更好一些。”
老妇人唠叨的语气如同任何一个普通人，小智却知道，这只是她千万化身中的一个。似乎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男还是女，原本长相如何。他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变装，化身为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怎么样？”
老妇人微微一笑，眼中寒光一掠而过：“不辱使命。”
小智不由得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那个影子一般的复制人终于死了，他不必再担心有人会分享他的人生。
“太好了。”这几个字是由心底发出来的，他死了真是太好了。由DNA深处产生的杀机，强烈得有些不可理喻。
老妇人静静地注视着他，淡淡地道：“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想问你。”
“什么？”
老妇人的脸上展现出一抹诡异的笑：“你，真的是小智本人吗？”
小智一怔，脊背有些发寒。他真的是小智本人吗？他沉默不语。
老妇人站起身笑道：“是不是都没有关系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看着老妇人向门口走去，眼前忽然有些模糊了。
14
第一个制造出来的克隆人名叫Castor。这个克隆人研发计划最初的目的是为一些重病患者提供器官，比如心脏病、肾病等疾病的患者。虽说现在可以通过器官移植手术使病情得到改善，但由于器官的来源十分紧缺而且还会出现排异反应，因而器官移植手术仍然不能得到广泛的应用。
如果，能够使用克隆出来的器官，那么就不会再出现排异反应这些无法克服的问题了。
克隆出来的人，不过是一些器官的组合，并不应该有思想和意识，这是科学家们最初的构想。
世事却难以如愿。
Castor被制造出来时，不仅拥有人的思想和意识，甚至保留了小智的记忆。难道说，记忆并非是被保留在大脑之中，而是留在DNA的深处？当用小智的DNA制造出克隆人时，连记忆也一起被克隆了？
与Castor最接近的人就是小智。他每天看着Castor，如同看着镜中之影。
这世上竟有一个人就像是镜中的自己……
无论过了多久，小智仍无法适应这种怪异的感觉。甚至，他忽然发现，Castor不仅拥有他的记忆，竟然可以与他心灵相通。
人类研究DNA，却无法探知其最深层次的秘密。为何两个独立的个体之间，能够隐隐感受到对方的心意？
不知从何时起，小智的心中竟产生了一丝杀机。Castor不只是单独的个体，他正在分享着他的生命，甚至在悄然地影响着他。
这个克隆人的计划根本就是一个错误，生产出来的复制人，与本体之间的关系不仅是分身，同时也强烈地敌对着。
或者是感觉到小智心中的杀机，Castor也正在构思着如何除掉小智，夺走小智的身份。对于他来说，自己是由小智的DNA生产出来的个体，虽说过去的十几年并非亲身经历，却也像是亲身经历过一样。只有当小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时，他才能独占这生命。
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原来除了他以外，还有另一个名叫Pollux的克隆人。也许是科学家们自己感觉到了错误，因而Pollux一直被冷冻收藏在试验室中。
发现Pollux以后，Castor便立刻想出了一个取代小智的计划。杀死小智，并以小智的身份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然后放出Pollux，让Pollux顶替Castor的身份，再将小智的尸体放回到冷藏室中，就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小智已死，被当作小智的人其实只是个克隆人。
他拥有小智的记忆，与小智的一切都是相同的，即便是检查DNA也无法发现什么。由他代替小智，实在是完美到天衣无缝。
制造克隆人的科学家们，应该无法预料到竟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他成功地杀死了小智，将他的尸体冷藏起来。Pollux也被他放了出来。但他却仍然有所担心，如果说，一切都是相同的，那么在Pollux的心里，应该也存在着杀死他的念头吧！
为了避免历史重演，他设法让Pollux还在懵懂无知的时候便逃离了小岛。机构将注意力全都放在逃离的Pollux身上，他也成功地按照计划，借机构之手除去了这个隐患。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修德竟然发现了这一切。
为何连科学家都无法分辨出自己和小智之间的区别，修德竟能做到？在杀死修德以前，他问：“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我是假冒的？”
修德用一种古怪的语气说：“你真的以为你和小智完全一样了吗？你什么都有，但却没有人类的灵魂。”
灵魂！那是什么东西？灵魂藏在哪里？大脑中吗？还是DNA中？
他疯狂地查阅资料，灵魂，这种东西到底藏在何处？
15
鼻子里有冰冷的东西流出来，他用衣袖擦了擦，是血。他的心一下子坠入深渊，原来，他们已经知道了。
门忽然被推开，风信子全身湿淋淋地出现在门口。外面又下雨了吗？
他看着风信子走过来，想要笑一笑，却发现自己脸上的肌肉如此僵硬，连微笑都已经做不到了。
风信子如同幽灵般来到他的面前，他注意到她手中紧握的匕首。匕首上还残留着鲜血的痕迹，那血是Pollux的吗？
他忽然想起他与Pollux的名字是来源于双子星座，那一对兄弟中的一个死去了，另一个便也不愿留在人世。
风信子站在他面前，他知道她要做的事情。其实她不必多此一举，因为机构中的杀手已经完成了所有的任务。
他张开嘴，说出的却是：“告诉我，灵魂在哪里？”
风信子冷冷地回答：“我不知道灵魂在哪里，但我却知道小智把灵魂给了Pollux。你的身上没有灵魂。”
为什么？为什么连风信子也说他的身上没有灵魂？他如此辛苦得来的生命，如此努力想要独占的生命，到底有何意义？
心底的笑意更甚了，这真是自以为是而又可笑的人生。
风信子握紧手中的刀，慢慢地扬了起来。但是，刀尚未刺下，Castor却已经倒了下去。她看见Castor的口鼻中溢出的鲜血。那鲜血喷涌而出，不停地流淌着，风信子疑惑地看着他……
小智，一切都结束了吗？
16
一年多以前。
小智用力摁着伤口，无法抑制的鲜血外溢正在消耗着他的生命。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死神追随而来。
他用尽全力奔向电脑，无论如何，也要把最后一封信发给她。
伴随着电脑的开机，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焦急地看着屏幕，蓝色背景闪现，系统终于启动。他用染着鲜血的双手打下那几个字：风信子，虽然答应过你一定会回来，却不得不食言了。
就在此时，小智的脑海中忽有灵光一闪，也许，有人可以代替自己。Pollux，你能代替我回到风信子的身边吗？
脚步声停了下来，背后的那人扬起了刀。
Pollux，回到风信子的身边，无论如何，也要回到她的身边……
与此同时，冷藏室中，Pollux冻结着的身体忽然微微一动，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沉睡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女孩的身影，心中涌起强烈的意愿：无论如何，都要回到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