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西闽
其一:割腕
潘伊路过巷子边那口古井时,眼皮跳了跳。她想,古井巷一定是因为这口井而得名的。古井巷幼儿园就在巷子的尽头,她站在门口,门敞开着,里面一片寂静。这是一座老宅子,以前一定住的是有钱人家。在这个叫赤板的现代城市里有这么一条寂寞悠长的小巷和这样一座老宅子,这让潘伊有种怪怪的感觉。已是傍晚时分,又是阴天,小巷里空空荡荡的,有几分凄凉。潘伊朝里面叫了声:“有人吗?”没有人回答她。她又叫了声:“有人吗?”还是没有人回答她。潘伊迟疑了一下,就提着皮箱走了进去。
这是一座府第式的老宅,有上厅和下厅,还有两排厢房。上厅放满了提供给孩子们午休的小床,下厅整齐地排放着小桌小椅。上厅和下厅隔着一个天井,天井中间有一个很大的陶缸,陶缸上种着一株巨大的滴水观音。潘伊站在下厅里,看着滴水观音若有所思。突然,她身后传来了沙哑的声音:“你是新来的潘老师吧?”潘伊心里抖了一下,猛地回头,看到一张苍白的中年女人的脸,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潘伊朝她笑了笑:“我是潘伊。”中年女人说:“我是幼儿园做饭打杂的李姨,张园长等了你一天,家里有事先回去了,吩咐让我等你,房间已经帮你收拾好了,我带你去。”李姨把潘伊带到上厅的一间西厢房后就走了,临走时她交代潘伊要把大门关好。
潘伊看着李姨匆匆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她关好大门后回到房间,房间里放着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桌,还有一个老式的立柜。也许是因为长时间没有人住的缘故,房间里有一股霉味。潘伊把窗户打开透气,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对于这个地方,她并没有过多的要求,一切都会重新开始。离开原来工作生活的城市,来到赤板,是对过去生活的逃避,她不想沉湎在失败婚姻的阴影之中。
天很快就黑了,她觉得自己饿了。李姨每天只在幼儿圆做一顿午饭,但是她告诉过潘伊厨房的冰箱里有很多吃的东西,让潘依自己随意使用厨房。潘伊把厅里的灯打开,然后就去厨房里弄吃的。厨房收拾得十分干净,可以看出李姨是个勤快的女人。潘伊也不想弄得太复杂,她看有鸡蛋和西红柿,就决定下碗面吃。很快面下好了,她端着一碗西红柿鸡蛋面走出厨房,这时她看到天井里有一个小男孩正背对着她,不知道在陶缸下干什么。
潘伊觉得奇怪,她对那小男孩说:“你是谁?怎么还不回家?”
小男孩却并没有理她。
潘伊把面条放在桌子上,朝那小孩走了过去。
突然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她走进天井,血腥味更是变得浓郁起来。
潘伊走到那孩子身边,弯下腰,伸出手想要去拉那个男孩,小男孩突然站起来,转过身,怔怔地看着她。
潘伊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发出一声尖叫:“啊——”
潘伊分明看到小男孩的左手上拿着锋利的刀片,右手的手腕上被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直往外冒,脚下的青砖上已经淌着一摊鲜血。
潘伊感到自己的牙齿在颤抖:“你——”
小男孩子诡异地朝她笑了笑,然后朝门口跑去。潘伊看着他跑到大门口,打开门冲了出去。等她反应过来追出去的时候,她才发现悠长清冷的小巷里一个人也没有。潘伊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她感觉到有一阵阴风吹过来。她赶紧回到了门里,死死地把门顶上。她不明白那个男孩子是谁?他为什么要割腕?
可以说,潘伊整晚都没有入睡,她只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想着那个诡异的小男孩。她害怕在这个夜晚还会发生一些让她恐惧的事情。直到天边泛出一丝白光,潘伊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她走出房间,天井中的青砖上已经没有了那摊血迹。不会是自己的幻觉吧,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的精神都是恍恍忽忽的。潘伊希望从这个清晨开始,自己将以一种崭新的面貌开始新的生活。她是通过一个好朋友介绍,才来赤板古井巷幼儿园工作的。
张园长第一个来到幼儿园,她刚刚踏进幼儿园的大门就看到了站在天井边上的潘伊。
潘伊以前从没见过她,但在电话里她感觉到张园长是个热情的人。出乎她意料的是张园长居然是个老太太,电话里她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的年轻。张园长面色红润,一看就是保养得很好的那种老女人。她走过来和潘伊握手,柔软的手掌传来温暖的感觉,这让潘伊似乎有了一种安全感。
张园长笑着说:“潘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昨天我有事先走了,本来还准备给你接风的!”
潘伊也笑着说:“没关系,我来这里,以后要多麻烦你了。”
张园长说:“哪里的话,你能够来,是我们幼儿园的幸运,听说你是一个很出色的幼儿教师,我们这里师资力量比较薄弱,你来就好了,我们幼儿园会有起色了!”
张园长把潘伊领到了她的办公室,向她介绍古井巷幼儿园的情况。在这过程中,幼儿园的几个老师和李姨也陆续来了。张园长也把她们叫了进来,给她们介绍新来的同事。潘伊看到李姨站在一个角落里,苍白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让潘伊印象比较深刻的是朱红,她显得很热情,话也最多;还有一个是杨蓝,她冷冷地看着潘伊,只是礼节性地朝潘伊点了点头,她下巴上的那颗痣看上去十分显眼。
幼儿园的学生从八点左右就陆陆续续地来了,张园长带着老师们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潘伊心里老是想着那个割腕的小男孩,他的小脸在她的脑海中十分模糊,而他淌血的手腕却异常清晰。她单独和张园长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想问她什么,却总是开不了口,她不想一开始就给张园长留下一个多事的形象。
潘伊整个上午都在审视二十多个孩子的脸,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二十多个孩子中,会不会有昨天晚上那个割腕的孩子?她知道这不可能,但她心里却没有办法不去想那件事。
有一个叫王波的小男孩总是盯着潘伊,他的眼睛里有种和其他孩子不一样的复杂的神色。潘伊发现了他复杂的目光,她突然想,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目光,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王波绝对不是昨天晚上那个割腕的小男孩。
晚上,在孩子们都被家长接走后,张园长和幼儿园的老师们一起到外面吃了顿饭,李姨没有去,她早早地就走了。吃完饭,朱红主动送潘伊回幼儿园,只不过一天的时间,朱红已经和潘伊已经很熟络了,她的确是个开朗的女孩。当她们经过那口古井时,朱红说:“潘伊,你知道这口古井的来历吗?”潘伊说:“不知道呀,我才来,一切都很陌生。”朱红笑了笑说:“以后有时间再给你讲吧!”
其实潘伊也没有心情听她讲什么古井的故事,尽管她知道这口古井一定有许多许多神秘的故事,从它井口的青苔就可以看出来。潘伊满脑子还是那个割腕的小男孩。她想问朱红,可她还是开不了口。朱红陪她看了会电视,边看边聊,朱红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有朱红陪着,潘伊心里稍许踏实了些,可她的目光还是总会不自觉地往天井里瞟。她似乎希望那个小男孩再次出现,又害怕他出现。这时,朱红的手机响了。朱红接完电话就笑着对潘伊说:“潘姐,我得先走了,男朋友找我有事,这家伙说不定又喝多了,否则不会这样催我的。”潘伊也笑了笑说:“你快去吧,让你陪我这么久,真不好意思!”朱红说:“我们姐俩还说什么客套话,你一个人住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有什么困难尽管和我说,那我就先走了,有事情打我手机。”
潘伊把她送到门口,朱红走时也是像昨天李姨走时那样叮嘱她说:“一定要把大门关好!”
朱红走后,潘伊心里顿时变得空落落的。
她往里走时心里顿是忐忑不安起来。
潘伊提心吊胆地走到天井边,看了看天井,没有人。厅里电视发出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响,和这座老宅的寂静产生了强烈的反差。潘伊关掉电视,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上。昨天一个晚上没有好好睡觉,潘伊觉得很累。
灯开着。房间外面很静,一枚针落地的声音她都可以听见,可是外面什么声音也没有。灯亮着,潘伊怎么也睡不着。潘伊心想:潘伊呀,你不要自己吓自己了,好好睡一觉吧,明天精神好了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不要胡思乱想了!她把灯关了,很快进入了梦乡。
黑暗的老宅里,似乎有一个人在游走。
潘伊是在凌晨三点时醒过来的,她感觉胸口仿佛压着一块石头,异常的沉重,呼吸也变得很困难。潘伊不知道胸口压着的是什么,她伸手拉亮了灯。她看到一个小男孩坐在她的胸膛上,冷漠地看着她!这个小男孩就是昨天那个割腕的小男孩,他手腕上的血流到潘伊身上,另外一只手上还拿着刀片,他的眼睛里似乎有泪光在闪动。
“啊——”
潘伊大叫了一声。
她用力地推开身上的小男孩,翻身下床。
潘伊浑身颤抖地对床上那个用泪眼注视着她的小男孩说:“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吓我?”
小男孩没有回答她,他也下了床,朝门外走去,此时,潘伊的房门洞开,不断有冷风灌进来,走到门口时,小男孩回头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潘伊的头像是要裂开似的痛。就是在她最痛苦的那段日子里,头也没有如此痛过。连续两个晚上被那个小男孩折磨,潘伊显然十分憔悴,上班时也无精打采的。张园长看她这样,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摇了摇头说:“没有,张园长,我没事。”朱红则更加关心她:“潘姐,你的脸色很难看,我看我还是带你去医院看看吧!”潘伊谢绝了她的好意。她们在和孩子们做游戏的时候,那个叫王波的小男孩突然对她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中午,孩子们都午睡了,只有王波还坐在小床上,显得很不安。
潘伊走过去,轻声对他说:“王波,快睡觉!”
王波楞楞地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过了一会,他躺下了。潘伊走后,他又睁开了眼睛。
潘伊和朱红在房间里轻轻地说着话。
潘伊突然问朱红:“你见过一个割腕的男孩吗?”
朱红的脸色陡然变了:“你说什么?”
潘伊又说:“你见过一个割腕的男孩吗?”
朱红楞了一会说:“这么说,你看见过那个孩子?”
潘伊点了点头。
朱红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呢?”
潘伊说:“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朱红说:“我们都没有见过,可是,可是王波那孩子说他见过。他和我们说时,我们谁也不相信,还以为他是胡说的呢!你竟然也见过了!奇怪,真是奇怪!”
潘伊的心猛然提了起来:“王波怎么说的?”
朱红说:“王波有一天中午睡觉起来,说他看到一个小男孩死了,是割腕而死的,流了很多很多的血!王波这孩子显然是吓坏了,从那以后,这孩子就像变了个人是的,因为他的父母关系不好,老是吵架,我们还以为是和他的家庭有关,我和张园长还去过他家,让他父母亲好好对待孩子,不要让孩子心里有创伤。王波应该是在梦中看到那个割腕的小男孩的。”
潘伊说:“是这样呀!”
潘伊不明白的是,自己看到的怎么会和王波梦中看到的一样呢?
这天晚上,潘伊没有睡觉。她在等待那个割腕的小男孩再次出现,如果他真的出现了,自己一定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可整个晚上,那个小男孩没有再出现。只有冷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整座老宅静得可怕。潘伊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张园长一大早就来到了幼儿园。她走进潘伊的房间。她看到潘伊呆呆地坐在床上。潘伊看张园长进来,下床对张园长说:“张园长,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张园长笑笑:“有点事想和你谈谈。”
潘伊心想:张园长大清早地赶来,要和自己谈什么呢?
张园长让潘伊坐下,她坐在潘伊的对面。张园长关切地说:“又一晚上没睡?我们这里条件比较差,你又一个人住这里,我们关心不够,让你吃苦了。”
潘伊笑笑:“张园长,你太客气了,这里的条件不错的!“
张园长说:“你这样说我实在是难为情啊。对了,朱红已经和我提过那孩子的事情了。”
潘伊不清楚张园长说的是哪个孩子,是王波还是那个割腕的小男孩。
张园长又说:“你是不是也梦见那个孩子了?”
这下潘伊明白了,她摇了摇头。
张园长脸色有些变化:“怎么可能呢?那孩子已经离开赤板一年多了。那时朱红还没有来。他母亲亲口告诉我的,她要带他离开赤板到另一个城市里去的。后来证实,那女人的确和她的孩子一起离开了。”
潘伊问道:“那女人?”
张园长叹了口气:“那是个可怜的女人,没有结婚就生下了那个孩子,孩子的父亲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再也没有出现过。女人一个人带着孩子,那日子多难你也可以想象得到。她人就变得喜怒无常,孩子跟着她也常常受苦。那个孩子后来就送到我们幼儿园来,杨蓝知道那孩子,对了,杨蓝还见过那孩子……”
潘伊说:“见过那孩子什么?”
张园长说:“可怜的孩子!他母亲要谋生,每天晚上都很晚才来接他。每次接上他还骂他,把外面受的气都撒在孩子身上。那天晚上,是杨蓝陪着孩子等他妈妈来接。杨蓝只是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就发现孩子在天井里用一个刀片在割腕,已经割开了,鲜血直流。好在发现的及时,送到医院抢救过来了。后来,那孩子就不来幼儿园了,再后来那女人就带着孩子离开了这座城市,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因为那件事情,杨蓝一直心里有个疙瘩,她原来也是个挺开朗的姑娘。对了,王波现在睡的那张床就是原来那个孩子睡过的。”
园长的这番话让潘伊心里堵得慌,怎么会这样呢?
又一个晚上。这是个周末,朱红晚上请潘伊去唱卡拉OK,很晚了才散场,朱红和她的男朋友把潘伊送回来后就走了。潘伊洗了个澡就想早点睡觉,她回到房间时,又看到了那个小男孩,他站在房间的中央,整个房间里顿时充满了一股诡异的气氛。他的手腕上还在淌着血,他的眼睛里涌动着泪花,用迷惘无助的眼神盯着潘伊。
潘伊壮着胆子说:“你不是和你母亲离开这座城市了吗?”
孩子突然说:“我没有走,是我妈妈走了,她没有带我走!”
孩子的声音轻飘飘的,就像阴风一样吹过。
潘伊哆嗦了一下,问:“你为什么要割腕?”
孩子说:“我看我妈妈割过,我问妈妈,为什么要割,妈妈说,割了就快乐了,我想快乐,我真的只是想快乐。”
潘伊被这个孩子的话震惊了。
孩子又说:“你像我妈妈,你长得很像我妈妈,你能够带我走吗?他们要毁了我!”
潘伊说:“我怎么会像你妈妈呢?是谁要毁了你呢?”
孩子说:“你真的很像我妈妈,真的!是他们,他们……”
孩子的泪水流了下来。
潘伊此时的感觉错综复杂。就再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孩子轻飘飘地走到她的身边,伸出流血的那只手拉起了潘伊的手,孩子的手十分冰冷。潘伊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所有的恐惧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是沉重的忧伤。她的手任孩子拉着,孩子拉着她的手走出了房间,朝大门外面走去。他们手牵手,穿过那条阴森的小巷,走向寂寞的午夜的大街……孩子把潘伊带到一个偏僻而杂乱的地方。看得出来,这是一片旧城改造的工地。原来这里是一片老居民区,现在已经被拆得乱七八糟了。孩子把潘伊带上一座拆了一半的老阁楼。孩子的哭声飘了起来,潘伊听到孩子抽泣的声音:“妈妈,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妈妈,带我离开……”
这时潘伊发现刚才还牵着自己手的孩子已经不见了。
她大声叫喊:“孩子,你在哪里——”
过了一会,她听见那面残墙上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我在这里——”
潘伊吓坏了,赶紧给朱红打电话。
在那残墙上发现了一具孩子的尸体,尸体已经干了。是有人把孩子的尸体砌进了墙里。
孩子的尸体被火化了。潘伊把他的骨灰存在了殡仪馆里。她想自己以后会经常去看看他,可她不希望再看到孩子出现在她面前。那个晚上,潘伊的确在梦中见到了那个孩子,还有他的母亲。他的母亲用刀片割着自己的手腕,孩子站在母亲面前,问她:“妈妈,你割腕真的很快乐吗?”他母亲流着泪说:“真的很快乐!”母亲自己割完,就把孩子的手腕也割开了。母亲看着孩子的血流干后,就包起了自己的手腕,再把孩子砌进了阁楼的墙里……
其二:心裂
潘伊起得很早,她来到天井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她有意无意地往天井里瞟了一眼,那株巨大的滴水观音还是老样子,几片叶子在微风中动了动,叶尖上落下几滴水珠。
潘伊突然想起了那个割腕的孩子,自从把他的骨灰放在殡仪馆后,他就没有再出现过,可是,潘伊总觉得那孩子还身处在这座古宅中。
潘伊觉得肚子有点饿,就不再想那个割腕的孩子了,走到大门边,打开大门,准备到巷子外面的街边吃早点。可她刚刚打开古井巷幼儿园的大门,一阵冷风迎面扑来,潘伊浑身一激灵,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脸色苍白,眼睛血红,她对潘伊说:“你就是新来的幼儿园老师潘伊?”
潘伊点了点头:“你是谁?”
女人冷笑了一声说:“我是谁?嘿嘿,我是谁重要吗?”
潘伊觉得这个女人长得和自己十分相似,难道是自己眼睛花了,根据自己的影像虚拟了一个女人站在门口和自己说话?潘伊揉了揉眼睛,定睛看着门口的女人,的确,这个女人真实地站在那里,眼中带着一种冷意。这个酷似自己的女人究竟是谁?
就在这时,一缕朝阳从巷子口照射进来,让潘伊感觉温暖,她偏脸朝巷子口望去,觉得阳光是那么的亲切,她再次转过脸时却发现那奇怪的女人已经不见了。奇怪了,巷子里静悄悄的,如果没有金色的朝阳,一定会十分阴冷。潘伊似乎忘记了饥饿,她只是站在门口,看着金色的朝阳,直到李姨的出现。
今天,李姨是第一个到幼儿园的人。
李姨从巷子口的阳光中走来,在潘伊的眼里变得虚幻,直到她走到潘伊的面前,对潘伊笑着说了声:“潘老师,早上好!”潘伊才觉得李姨是真实存在着的。李姨的到来,让潘伊的心平静了些,只有她一个人的古井巷幼儿园,还是十分的寂寞,况且还发生过割腕孩子的事情。她想对李姨说刚才门口站着一个女人的事情,可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不一会,李姨就进门去了,她放下东西就开始打扫卫生,潘伊更加和她说不上话了。李姨的话本来就不多,也很少和老师们交谈。
李姨尽管见到潘伊总是面露笑容,但是,潘伊还是看得出来,李姨的眼睛里总是掩藏着一缕阴霾。
李姨有什么心事?
中午吃饭时,潘伊把早上开门时看到一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女人的事情告诉了朱红。朱红边听潘伊的话,边说中午的菜太咸,简直没办法吃!潘伊讲完后,朱红瞪大了眼睛:“不会吧,那一定是你的幻觉!”潘伊也觉得奇怪,也许朱红说的没错,自己起得太早,还没有完全清醒,所以产生了幻觉,也许她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影像。朱红不一会又说开了:“怎么回事呀,这菜咸得根本没法吃,李姨是怎么搞的!”
这时李姨从厨房里探出了头,怪异地朝朱红这边望过来。
坐在朱红对面的杨蓝冷冷地看了朱红一眼。
张园长听到朱红的话,说:“李姨也够辛苦的,偶尔菜咸点也是正常的,如果你觉得咸就多喝点水吧。”张园长说归说,吃完饭,她还是把李姨叫到了自己办公室,对她说:“李姨,你是怎么搞的,中午的菜做得那么咸,我们大人不要紧,孩子们吃了口渴多难受!以后要注意点!你没有听人说吗?说你是我亲戚,让你在幼儿园上班是照顾你!”
李姨低着头站在张园长面前,一言不发,张园长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有什么变化。
自从潘伊来了之后,李姨每天都走得比较早,因为她不用再留下来锁门了。孩子们被家长们接走后,老师们也陆续回家了。张园长走时问潘伊:“潘老师,我先走了,没有什么困难吧?”潘伊笑笑:“谢谢张园长,我没有困难。你回去吧!”张园长说:“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和我说啊!”潘伊说:“一定的,张园长。”
张园长走后,古井巷幼儿园就只剩下潘伊和朱红了。朱红只要没什么事,就喜欢留下来陪潘伊。朱红等张园长离开后说:“张园长就是嘴巴甜,说得比唱的好听,实际上嘛——”
潘伊说:“朱红,不要这样说张园长,她已经对我够照顾的了!”
黑夜对潘伊来说是难熬的。朱红被她男朋友宋清波接走后,潘伊就陷入了寂寞之中,她不是很喜欢看电视,回到房间,她反锁好房门,突然想上网,可幼儿园里就张园长办公室里有一台电脑,她不好意思过去,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于是她坐在床上看书,但只看了几页,就看不下去了,潘伊合上书本,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潘伊的手机响了一下,是谁在深夜里给她发短信呢?
潘伊早上起床后,穿过天井,来到了大门边上。
她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打开这扇古旧的大门。
这座宅子建造至今,有多少人在清晨打开过这扇门?
潘伊的脑海里浮现一个问题:有多少人在清晨打开这扇门的时候,会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女人——脸色苍白,眼睛血红的女人?
潘伊还是打开了那扇门。
门外静悄悄的,什么人也没有,整条巷子静悄悄的,什么人也没有。
这个早晨没有阳光,阴天。
潘伊看着李姨从阴冷的晨光中走来,她的脸是灰色的。
李姨看到潘伊,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潘老师,早上好!”
潘伊也笑了笑回应:“李姨,早上好。”
李姨走过潘伊面前时,潘伊叫住了她:“李姨,等等。”
李姨满脸疑惑:“什么事?”
潘伊用手指了指李姨的脖子:“李姨,你这是怎么啦?”
李姨的脖子上一块青一块紫的,像是被谁掐过似的。李姨赶紧转过头,说了声:“没什么,没什么!”然后匆匆进了宅子,干活去了,这一天,李姨的脖子上都围着一条毛巾,别人没有看到她脖子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掐痕,潘伊也没有和任何人说,包括朱红,因为她觉得李姨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
奇怪的是,潘伊今天看到朱红,莫名其妙的脸就会发烫,她会想起昨天晚上的那条手机短信。
朱红十分敏感,似乎发现了潘伊微妙的变化,她对潘伊说笑了笑说:“潘伊,你好像心怀鬼胎?”
潘伊的脸越来越烫,嘴上狡辩:“你才心怀鬼胎呢!”
朱红说:“好了好了,和你闹着玩的,对了,有什么心事的话千万不要闷在肚里,和我说,说出来就痛快了!”
潘伊点了点头:“明白。”
她们在说话时,杨蓝一直冷冷地看着她们。
潘伊说:“杨蓝怎么对我总是冷冰冰的?”
朱红说:“甭理她,她对谁都那样。”
潘伊不说话了。
这个中午,李姨做的菜还是很咸。朱红吃了一口就开始骂:“怎么搞的,想咸死我们呀!”杨蓝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她,潘伊也没有说话。这时,那个叫王波的小朋友突然叫了一声,把装饭菜的盘子扔在地上,饭菜洒了一地。杨蓝站起来,厉声对王波说:“王波,你干什么!”
王波突然哭了。
孩子的眼泪是最好的武器。
朱红看到王波哭了,赶紧走过去,哄着他说:“乖,波波乖,有什么事情和老师说,老师帮你。”
王波不哭了,他说:“渴!”
朱红说:“李姨这两天怎么搞的呀,菜放那么多盐干什么?难道真的想咸死我们,连孩子也不放过。”
张园长说:“朱老师,你别说了,快给孩子喝水。”
有好几个小朋友也同时喊着:“渴!”
这时,李姨从厨房里走出来,她的眼神十分迷茫。她来到王波扔掉盘子的地方,蹲下身,颤抖着从地上抓起一把饭菜塞进嘴里,她的嘴巴张得很大,饭菜在她的嘴巴里慢慢地咀嚼着,然后咽下去,食物滑过她喉管的声音那么的清晰,在场的人似乎都听到了。她把饭菜吞下去后喃喃地说:“咸吗?咸吗?我怎么感觉不出咸淡了呢?”说完,她又抓起一把地上的饭菜,塞进嘴里……
这个晚上朱红没有留下来陪潘伊。朱红一下班就和潘伊告别,兴冲冲地走了,一定有什么好事在等着她。
潘伊看着朱红离去,心里莫名其妙地感到一丝不安。
潘伊在寂寞中走出了古井巷幼儿园的大门。她穿过冷清的古井巷时,鬼使神差地在古井的旁边停了下来,往幽深的古井里瞅了一眼,她仿佛听到古井里有什么声音,她浑身一激灵,慌忙离开了。走出古井巷,她好像从旧社会回到了现实之中,大街上的车水马龙让她的心又有了活力。
潘伊找了间咖啡馆坐下来,叫了杯咖啡,边喝边听着《卡萨布兰卡》那首著名的歌曲。听着这样的歌,潘伊不禁有些痴迷。她的手机响了几下,潘伊知道有短信,她也知道是谁发来的,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她根本就不认识几个人,尤其是男人。
晚上12点13分,潘伊才离开那间咖啡馆。
进入古井巷后,潘伊想起了那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女人,也想起了古井里传来的古怪声音。她心里有些恐惧,在小巷昏暗的灯光下,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整个小巷里充满了潘伊的脚步声,潘伊被自己的脚步声追赶着跑。她打开幼儿园大门时,老宅里扬起一股冷风,潘伊心里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个老宅就是一座坟墓,她就在这座墓里活着。
手机又响了一下,她的心也随之跳了一下。
奇怪的是,潘伊在这个夜里突然想起了李姨,李姨一把一把地将地上的饭菜往嘴巴里填的样子让她十分绝望……还有李姨脖子上的那青一块紫一块的掐痕……
又一个清晨,潘伊起床后,还是来到天井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潘伊有意无意地往天井里瞟了一眼,那株巨大的滴水观音在浓雾中,青青的叶子在微风中若隐若现,潘伊看不清叶尖有没有上落下几滴水珠,她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天空,却只看到浓浓的雾。
潘伊仿佛听到门口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看了看表,时间还早,会是谁在大门口叫她呢?
潘伊走到大门边,那叫她的声音却消失了,她想透过门缝看看门外究竟是谁,可她看到的还是浓浓的雾,根本就看不到任何东西。
潘伊对着门外说:“谁在叫我?”
没有人回答她。
潘伊想,现在是白天了,就是开门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再过一会,上班的人和孩子们就会陆续来了。想到这里,潘伊打开了大门,她看到一个黑影在浓雾中闪了一下就消失了。
潘伊问了声:“谁!?”
没有人回答她,她被浓浓的大雾包裹着,鼻子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潘伊一直在浓雾中站着,感觉到寒冷却无动于衷。
她突然听到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眼前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情景:一颗心裂成了几瓣!
她希望在这片浓雾中第一个出现的人是李姨,这种想法莫名其妙却又如此真实。可她第一个看到的却是张园长,然后是杨蓝,然后是朱红……直到这个浓雾的早晨被阳光带走,她都没有看到李姨。
李姨一直没有出现。
这让张园长十分着急,李姨没有来,午饭怎么办?她打电话到李姨家里,一直没人接。她不在家,她那没有工作的儿子难道也不在。实在没有办法了,张园长只好先叫了外卖。
浓雾是在中午的时候散去的,潘伊感觉到有许多声音被浓雾一并带走了,包括那心碎的声音。
奇怪的是,中午吃饭时,大家都觉得送来外卖里没有放盐。朱红第一个嚷嚷:“简直是见鬼了,这几天怎么啦,要么咸得要死,要么没放盐,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碗筷,看着朱红忿忿地嚷嚷。谁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朱红,仿佛朱红是个怪物。潘伊也看着朱红,想起了那天夜里给她发信息的那个人,潘伊有点心神不宁。就在这时,有一个人默默地站了起来朝大门口走去。
太阳在天空中若隐若现,那个独自走出门的人是王波。潘伊注意到了他,不一会,大家的目光都往门口望去,因为他们都听到了王波稚嫩的声音:“井里有人!”
潘伊第一个跑了出去。
然后大家相继跟了出去。
他们来到巷子里的那口古井边。王波趴在井边的护栏上,往井里瞅着,他的口里不停地说着:“井里有人!”
谁相信他的话呢?
那口古井里真的打捞上来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李姨。潘伊看到李姨被井水泡白的脸,心里刀扎一样疼痛。让潘伊十分惊异的是,李姨在被法医解解剖后发现,她的心已经裂成了好几瓣。李姨是在昨天晚上跳井的,她为什么要跳井呢?潘伊在一天后就知道的李姨的死因。李姨有个儿子,已经25岁了,他不思进取不说,成天和一帮赌鬼混在一起。李姨的丈夫死得早,一直和儿子相依为命,她没有想到儿子会变成一个赌鬼,他总是赢少输多,只要输了,就回家管李姨要钱,要不到钱他就打骂李姨,甚至还要掐死李姨……那天晚上回家后,儿子又管李姨要钱,李姨朝他跪下了:“你饶了妈妈,好吗,我实在没有钱了……”儿子朝李姨一脚就踢了过去……李姨绝望了……她在儿子喝的茶里偷偷地放入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老鼠药……儿子死后,李姨走出了家门,她在这个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她走进了古井巷,来到了古井边,她听到了古井里传来了阴恻恻的声音……
其三:断舌
李姨死后,幼儿园又请来了一个打扫卫生和做饭的勤杂工。这是个年轻的乡下姑娘,叫王莲花。王莲花圆圆的脸上有两坨红晕,朱红说那一定是在田野里劳动时被太阳晒的。潘伊发现王莲花大大的眼睛十分湿润,水汪汪的让人怜爱,这让潘伊想起了乡下的一个表妹,同样也有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同样也那么淳朴。
潘伊一直记着那个早晨开门后看到的那个长得和自己很像的女人。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了。潘伊对这个神秘的女人心情十分复杂,希望她出现又害怕她出现。有时,她会在深夜醒来时突然想打开古井巷幼儿园的大门,看看那个女人是不是就站在门口。可她心底还是存在着恐惧,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她不知道这个女人会给自己带来什么灾祸。
一个深夜,潘伊被手机短信的消息吵醒了。她看到那条手机短信,心惊肉跳。她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老是给自己发消息,说实话,潘伊厌恶他,她对花心的男人都十分的厌恶。潘伊把这条肉麻的短消息删除后就睡不着了。潘伊顺手拿起一本杂志翻了翻,觉得无趣,翻了几页就扔回了原处。
潘伊的情绪突然烦躁起来。
这时,潘伊听到房间外面传来的古铮的声音,是谁在这个深夜里弹拨古铮?弹的还是《梅花三弄》。潘伊打开了房间门,拉亮了厅里的灯,朝天井边上那个放古铮的角落望去,的确是有一个人在弹古铮。难道她刚才一直在黑暗之中弹古铮。那是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白衣女子,这个女子很美,美得让她害怕。
潘伊觉得背后有一股力量在推着自己,她来到了女子的面前。
女子边弹古铮边抬头看了潘伊一眼,潘伊感觉到了女子眼睛里的寒气。她对那女子颤抖地说:“你是谁?”
女子没有回答她,低着头,用心地弹着古铮。
如泣如诉的琴声让潘伊烦躁的情绪平复下来,仿佛有一股温暖的微风在抚摸着她的心灵。她竟然痴痴地坐在青砖铺就的地上,听着女子弹拨出的琴声,女子偶尔侧脸看她的时候,脸上出现了一丝诡异的笑容。潘伊没有注意她诡异的笑容,只是用心地享受着她的琴声。
……潘伊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这是个晴天,她从天井上可以看到瓦蓝的天空。清晨的一丝凉意让潘伊猛然从地上坐了起来。她喃喃自语:“我怎么会睡在这地砖上?”潘伊努力地回忆着昨晚的情景……古铮……琴声……女子……潘伊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晴天的清晨是那么的落寞。她朝那个角落里放着的古铮看去,古铮被一块暗红色的灯芯绒布蒙着,灯芯绒布上还有一沉灰尘。潘伊知道,自从她来到古井巷幼儿园后,就没有看到有人动过古铮。那么,夜里弹古铮的人是谁呢?因为有了那个割腕孩子的事情发生过,潘伊对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敢有明确的断论。今天是2006年9月24日,潘伊脑海里奇怪地出现了这个日子,这个日子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潘伊想把夜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朱红,但是话到口边,她又咽了回去。最近,潘伊和朱红在一起,心里就有莫名其妙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在内心里慢慢地疏远朱红。有些埋在心里的话,她一直想和朱红说,可就是说不出口。这些天里,朱红也好像很忙,下了班后就匆匆的离去,不像前些日子,朱红老是留下来陪她,还和她出去玩。
中午吃完饭,把孩子们弄上床午休后,朱红来到了潘伊的房间。
潘伊看朱红进来,本能地把手机抓在了自己的手上,生怕手机里有什么秘密被朱红看到。朱红没有在意潘伊的这个动作,她进来后就把门反锁上了。朱红坐在了潘伊的面前,看着潘伊的脸说:“潘伊,你看我男朋友怎么样?”
潘伊实在没有想到朱红会问这个问题,潘伊顿时手足无措,显得十分紧张。
朱红也觉得奇怪:“潘伊,你怎么啦?”
潘伊说:“没什么,没什么。”
朱红狐疑地看着她:“没什么你紧张什么呀?”
潘伊说:“心里有些闷。”
朱红说:“不会是生病了吧?”
潘伊摇了摇头。
朱红就没有再问下去了。
朱红过了一会说:“潘伊,你一个人晚上在这里住也够寂寞的了,我过两天给你搬台电脑过来吧,这样你还可以上网打发时间。这些日子,家里有事,我没陪你,请你原谅呀,潘伊。”
潘伊说:“谢谢你!朱红。”
2006年9月24日,这是很平常的日子,可潘伊的脑海里总是出现这几个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强行地让她记住这个日子。这一天里,潘伊魂不守舍的,她在教孩子们唱歌的时候,不断地走神,眼睛不停地往放着古铮的那个角落上瞟。她总是觉得有一个女子在那里弹着古铮。
张园长是个心细的人,她发现了潘伊今天的异常。
休息的时候,张园长把潘伊叫到了办公室。张园长笑着问她:“潘老师,你好像有什么心事?有什么事情和我说,我会想办法给你解决的,你不要和我客气。”
潘伊盯着张园长,老半天才说出这样一句话:“张园长,你会弹古铮吗?”
张园长的脸色有些变化,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潘老师说古铮呀,我会点,但是不精。”
潘伊又问:“天井边上的古铮是谁的?”
张园长没有想到潘伊会问这样的问题,她停顿了一会说:“那个古铮呀,是幼儿园的呀,怎么啦?潘老师?”
潘伊说:“没什么,没什么。”
张园长被潘伊搞得也莫名其妙起来。
潘伊目光迷离,喃喃地说:“今天是2006年9月24日。”
傍晚,孩子们都被家长接走之后,老师们也陆续地走了。朱红走时没有和潘伊打招呼,那时,潘伊正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天井边角落上那个被暗红色灯芯绒布蒙着的古铮。张园长走时对潘伊说了些什么,潘伊没有理她,仿佛没有听见张园长说话,张园长神色苍茫地走了,走到大门口时还往里面回头张望了一下。
王莲花没有走,她在厨房里忙着什么。她来了后,每天晚上给潘伊做完晚饭才走。
除了潘伊和王莲花,还有一个人没有走,那就是张蓝老师。张蓝老师走到门口了又折了回来。她看到潘伊目不转睛地看着古铮的样子,眉毛挑了挑,然后走到了古铮跟前,愣愣地看着古铮,她的眼睛里飘动着丝丝缕缕的烟雾。张蓝平常很少和潘伊说话,潘伊突然叫了声:“张老师——”
张蓝回过头看了潘伊一眼,那眼神十分的迷惘。
潘伊仿佛从梦境中清醒过来,她眼中的张蓝顿时变得楚楚动人。张蓝的眼神牵动着潘伊的心,潘伊想站起来,可她的屁股像是在椅子上生了根,怎么也动不了了。潘伊想对张蓝说什么,又说不出话来。
张蓝转过脸,愣愣地看着古铮。她突然伸出手,一把抓起蒙在古铮上面的灯芯绒布,使劲地扯开,然后把那块灯芯绒布扔到了天井里。在一片扬起的灰尘中,那块灯芯绒布落在了滴水观音上面,滴水观音被那块布压得不停地摇动。就在张蓝把那块灯芯绒布扔出去的时候,潘伊似乎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尖叫。
张蓝坐在了古铮的前,双手在古铮的琴上拨弄着。
她弹奏的竟然是潘伊在夜里听到的《梅花三弄》。
潘伊眼中出现了那个白衣女子,在黄昏的光线中,白衣女子比夜晚时更加的动人和美丽。
张蓝怎么变成了那个白衣女子。
潘伊心中大骇。
她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想站起来也站不起来,只是怔怔地张大嘴巴看着白衣女子弹着古铮。
这时,王莲花从厨房里走了过来。
她来到了潘伊面前,说了声:“潘老师,饭好了。”
潘伊根本就没有感觉到王莲花的存在。
王莲花见潘伊痴呆的样子,转过身,看到了弹古铮的张蓝,张蓝弹的什么调调她不能够理会,她只知道张蓝十分疯狂地弹着古铮,不像她在电视晚会上看到的弹古铮的人那么优雅。张蓝的头发也疯狂地飞扬着,她的脸晃动着,身体也疯狂地晃动着,那十个修长的手指也疯狂地晃动着……
王莲花和潘伊看到的是两个不同的人。潘伊看到的是那个美丽的白衣女子优雅地弹古铮的样子,而王莲花看到的是疯狂的张蓝……
“当——”的一声,古铮断了一根弦。
张蓝整个人停止了疯狂,她坐在那里,胸部一起一付,满头大汗。
王莲花看着虚脱了的张蓝,没有说话。
此时,潘伊看到的也是虚脱了的张蓝,那个美丽的白衣女子不见了。
张蓝站了起来,提起自己的包包,头也不回地朝大门外走去。王莲花跟了出去,她看到张蓝一个人在落寞的古井巷里走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阴暗的古井巷之中。
潘伊心想,这一定是个不寻常的日子。晚上吃饭时,她发现自己没有了味觉,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这让王莲花十分惶恐,她老是问潘伊,是不是她做的饭菜不好吃。潘伊对她说:“天不早了,你回去吧,你做的饭很好吃,只是我今天实在没有味口。”淳朴的王莲花还是十分惶恐:“我一定做得不好吃,我再去给你下碗面条吧,你要不吃,晚上饿了怎么办?”潘伊笑了笑:“没有关系的,莲花,你快回去吧,我不要紧的,饿了我自己会去弄东西吃的。”
王莲花期期艾艾地走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潘伊把厅里的所有灯都打开了。灯光让潘伊热烈而又冷漠。
她来到大门口,朝巷子里看了看,她想走出这条巷子,到大街旁边的咖啡馆去喝一杯咖啡,可是她很快地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把大门紧紧地关上了。潘伊回到了厅里。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厅里的电视机,而是走到了天井里,从滴水观音上面取下了那块灯芯绒布。
这块灯芯绒布仿佛十分的沉重。
潘伊把暗红色的灯芯绒布重新盖在了古铮上,她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幼儿园里恢复了寂静。
潘伊感觉到寂寞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要把她埋藏,此时,她真希望自己的手机响起信息的声音……
有一个人站在潘伊的床边,凝视着她。潘伊仿佛在哭,一直在哭,但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她也不知道床边站着的是谁,她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孔,只能够感觉到一个影子。那站着的人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哭泣的潘伊。……潘伊醒过来,在房间里的灯光中,她朝床边看了看,什么也没有,自己也没有哭,眼睛干干的,没有泪水。她做了个梦?
她什么时候上床睡觉的?
潘伊记不起来了。她只想起来她把那块灯心绒布盖回古铮上面时听到的一声轻轻的叹息。
潘伊听到了哭声。
是的,哭声,原来隐隐传来的哭声是那么的真切,潘伊出了房间的门。大厅里空空荡荡的,整个幼儿园里也空空荡荡的。古铮还是被暗红色的灯芯绒布覆盖着,像覆盖着一具古老的尸体。哭声从何而来?
潘伊此时胆子大得惊人,她寻声而去。
哭声就在大门外面。
潘伊站在那里,迟疑着,她问自己要不要把这扇古老的大门打开。
打开这扇古老的大门,她会看到什么?
那个割腕的孩子?
在那个早晨看到的和自己相像的女人?
还是李姨?
或者……
哭声是那么的真切!
潘伊打开了那扇门,她看到门外突然站起了一个人,面对着她,泪流满面!潘伊的心提了起来:“莲花——”
王莲花叫了一声:“潘老师——”
潘伊赶紧把王莲花拉了进来:“你怎么会在这里哭?”
王莲花水汪汪的大眼睛哭得烂桃子般红肿:“潘老师,我没有地方住了,我就找到了这里,我不好意思叫醒你,就只好坐在门槛上,我想在这里坐到天亮,坐着坐我就看到巷子里有个黑影晃过来,有个女人的声音问我:‘你看到我的舌头了吗?’可我什么也看不到了,我就哭了起来……”
潘伊通过王莲花的叙述,知道她住在一个亲戚家里,亲戚家的女主人带着孩子去旅游了,男主人就想对王莲花非礼,王莲花挣扎着逃了出来……潘伊看着快乐的王莲花,眼睛都湿了。
第二天,也就是2006年9月25日,古井巷幼儿园的老师门得到一个消息:张蓝在昨天晚上回家后神智不清,老是说些莫名其妙的别人听不懂的话,在半夜12点的时候,自己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断了……潘伊听到这个消息,很长时间缓不过劲来。她不明白张蓝为什么会那样。朱红今天的脸色显得苍白,她告诉潘伊,昨天晚上她和男朋友大吵了一架,为什么要吵,她没有告诉潘伊。潘伊觉得事情发生得都那么的让人不可思议。朱红却告诉了潘伊另外一件事情,说去年的9月24日,也有一个老师咬了舌头,和张蓝一模一样,那个老师在咬舌头前,弹了那个古铮,还把古铮的弦弄断了……这天下午,张园长叫来几个人,把那古铮给搬走了。她说是这个古铮放在这里没有什么用,就把它卖了。潘伊找到了张园长,她问张园长:“古铮难道有什么秘密?”张园长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潘伊觉得张蓝咬断自己舌头一定和这个古铮有关,她还觉得张园长一定知道这个秘密,可她不明白张园长为什么不告诉她。古井巷幼儿园里一定有许多诸如此类的秘密,潘伊希望自己能够一个一个地把这些秘密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