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承文冷冷一笑,看向苏君扬的眼神暗含杀意,不过是一个小混混儿,竟敢有胆与他呛,他并没有马上与苏阳江说事,而是又慢悠悠地吃起茶来,道:“我听人说,苏老爷夫妇琴瑟和谐,又有幼子承欢膝下,家中衣食无忧,想必,苏老爷对如今的小日子十分满意吧!”
苏阳江眼角的阴冷越发明显,他道:“大人来在下的家中,想必不是为了查我家的户口吧,在下虽然跟着帮主在府城码头讨过生活,不否认手中沾过血,但至少,我没有杀过人,手中并无人命官司。”
也正因为这一点,精明如他,才会得以安全的金盆洗手。
微生承文再次冷笑,又道:“听说,你上头只有两个嫡亲的女儿呢,幼子也不过才将将四岁,启蒙了吧,应该是个会念书的,到不像你,一身的莽劲。”
“尚可,左右家中也不缺他那两个钱花,能念就念,不行便让他守着家中的这些良田过日子罢了。”提起幼子,苏阳江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微生承文不置可否,轻轻“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苏阳江心中着实很恼,这位大人一点都不爽快,东一榔头,西一锤,弄得他整个提心吊胆,不知他到底是奔着哪件事而来。
微生承文精如狡兔,又司吏部尚书一职,对于察颜观色之事,已深入骨髓。
吏部尚书为六部之首,又称太宰,主要是掌管全国官吏的绩效考核,升降、左迁等事务,不知为何,当今皇上却将翻案一事,交给他去办了。
而微生承文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便是与十六、七年前的一桩旧案有关。
“苏老爷,你觉得本官是那般好胡弄的么?我懒得与你再兜圈子,我且问你,你家二儿子可在家中,本官想见一见他。”
苏阳江闻言心中猛的一咯噔,眼里闪过一丝惶恐,随即又哈哈大笑着,掩饰掉自己心中的恐慌。
“哈哈,原来大人是想见我那不成器的大儿子,今日很不凑巧,大人来得晚了些,我那大儿子一惯不爱念书,偏对经商很有天分,这些年他越发有自个儿的主见了,他也不再听我的管教,为了做生意长年在外行走,很不凑巧,今儿一早,他便带人出去了,至于几时归来,在下也不晓得。”
苏阳江说这话时,即得意又很无奈。
微生承文冷笑要:“苏老爷的确是个好父亲,不过,也该到了拔乱反正的时候了,苏老爷,还准备继续不承认么?不过,你承不承认都没关系,你那大儿子根本就不是你们的亲生儿子。”
他的话如同一滴水落进了滚烫的油锅里。
苏阳江又惊又惧地瞪大了眼,怎么可能,他是怎么知道的。
很快,他又恢复了平静,笑道:“大人,你可真会说笑,我儿不过是乡下野孩子罢了,不知哪里得罪了大人,我在这里先给他赔个不是,还望大人能高抬贵手,放过我家那不成器的大儿子。”
微生承文将手中的茶盏,猛地往桌上一放,怒道:“本官好言与你说,你不诚实也就罢了,竟不敢隐瞒本官,难不成,你还真想叫皇室宗亲血脉流落在外?是想要担起落脑袋的干系不成?本官再提醒你一句,你的幼子才是你嫡亲的儿子,瞧着挺聪明伶俐,很得夫子看重,想必将来入仕考科举,也不是件难事,本官念在你养育皇家血脉有功,本不想与你多计较的。”
苏阳江此时如坠冰窟,刺骨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很快将他淹没。
他的脑子已经不会思考,只晓得呆呆地立在那里,一张脸煞白煞白无一丝血色,衣袖微微颤抖,显然,他的内心很不平静。
“不,不可能。”
“有何不可能?你是想说,你本不知他生世?想来,你跟着的那位老帮主,许久之前,不,在将小苏公子交到你手上时,早已说得清楚明白了,你还想不承认?”微生承文再次目光冰冷的看向他。
他暗恼苏阳江不识抬举,又因顾忌着自己要见的那位苏公子,又或在将来不久,他便要称那少年一声:恭王世子了。
不然,他早早就叫人拿下苏阳江,押入大牢好生拷问一番。
“我说苏老爷,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官即然能带人找上门来,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苏阳江失神落魄的往后一退,脚跟撞到木椅脚上,顿时跌坐在椅子上,伸手捂住脸,他隐藏了十多年的秘密,没想到终有一日,还是要昭告天下。
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我不是说这事,而是,我自问,我做事一惯小心谨慎,不知是哪里引起了大人的怀疑,即便去岁去府城,我虽远远瞧见过大人一眼,又得老帮主提点,晓得有人追查到府城来了,但那时,我们并不知大人是来抓那孩子的,还是真的仅仅只是想寻他认祖归宗。”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满心担忧,当年,原嫡王妃产后血崩,为何会临终托孤,让人将苏君扬远远送走,而只留下那个可怜的女娃娃顶上呢?
他常年在江湖上行走,不能不怪他阴谋论了。
“你不知?”微生承文忍不住皱眉。
苏阳江道:“我的确不知,老帮主与我有救命之恩,当年我正好也有意金盆洗手,这才因为一些阴差阳错的原故,让我捡了这个便宜。”
微生承文点头,叹道:“哦,据我查证所知,你的大儿子在只有三个月大时,便得难症,你妻子在镇上请了大夫看过后,最终带着孩子去府城寻你,府城的大夫对此也束手无策,不到一个月,你那娇娇嫩嫩的儿子已骨瘦如柴,最终熬不过,撒手离去。”
苏阳江震惊地看着他,半晌后,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的确如此,当年,我家婆娘见大儿子的病怎么都治不好,又瞧着越发严重了,那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最疼的就是我那大儿子,一听大夫说是难症,连夜包了牛车赶去府城找到我,希望我能找个利害点的大夫治好孩子,只是……因为路上耽搁太久,到底没有救活。”
提起这憋在心中十多年的陈年往事,想着才来阳世走了一趟匆匆离去的大儿子,那白白嫩嫩的小身子,软软乎乎的,抱在手里,他都生怕弄伤了那孩子呢,哪里会晓得,前些日子还冲着他笑,吧唧着小嘴的娃娃,再见时已病恹恹地歪在了床上。
府城的大夫对此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熬,终……还是去了。
那一次,苏阳江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落泪,他家婆娘哭得天昏地暗,他忍着悲痛,在处理大儿子的后事之后,他家婆娘便有些发痴了,终日抱着大儿子生前用过的小包被不说话,时常偷偷摸眼泪,不吃不喝的她,没几日就病倒了。
她病倒之后,苏阳江急得嘴角都起泡了。
寻医问诊,将府城能看病的大夫都请遍了,银钱撒出去不少。
皆来看了一眼,又把了把脉,只开了个安神的方子,又留下一句:心病只能心药医。
他家大儿子死了,他也伤心,可一时,叫他去哪里给自家婆娘变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来呢?
皇天不负苦心人,有一日,他的老帮主找上门来,老帮主是带着一个抱着娃儿的中年妇人上门的。
那妇人,便是一直待在苏阳江家里的陈大娘。
老帮主没说她是谁,只说她姓陈,家人都唤她大娘子。
于是,陈大娘便留下来了,跟着她一起留下的,还有一个生的粉嫩粉嫩的小娃娃。
这个小娃娃便是后来的苏君扬。
他是有名字的,老帮主告诉他了,但让那孩子随他姓了苏。
当年,张玉兰那般浑浑噩噩,失魂落魄,苏阳江想尽法子都不曾让她清醒过来。
可是,当苏君扬这个小奶娃因为尿湿尿片子哇哇大哭时。
张玉兰一下子清醒过来了,忙跑到床边抱起正在大哭的苏君扬,道:“哦,哦,乖儿子,不哭哦,娘亲在呢。”
她抱着他轻轻哄着,又麻利地给他换了干净的尿片子。
说来也奇怪,不知是不是两人天生有母子缘还是咋的,原本一直不怎么吃奶,总睡不安稳的苏君扬,当他被张玉兰抱在怀里喂了一口奶后,咯咯直笑了。
随即,没多久,室里便传来张玉兰哄娃儿的,轻柔的催眠曲。
老帮主看了看陈大娘和苏阳江,叹道:“当真是缘份啊,这孩子,你可得好生养着,另外……”
他抬头又望向一侧不说话的陈大娘。
“这孩子大有来头,也不知以后是什么光景,如今他的娘亲已去逝,我心生怜惜,原想养在自己身边,可你也晓得,我们是干什么讨生活的,到底不如远远送走来得安全。”
这位老帮主说到这儿,转而面向苏阳江,正儿八经地给他行了一礼,道:“你定不舍得你婆娘再疯疯颠颠,我想厚着这张老脸皮,拜托你们夫妇好生照顾他,将他养大成人,一世太平便好。”
他看了看陈大娘,又道:“这位是我的远亲,原本与这孩子的娘很相熟,又因家中已无人,我将她寻来,让她尽心照顾孩子长大。”
陈大娘当时的样子,看起来很悲伤,苏阳江想,她家已无人,莫非也遭了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