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君扬的脸上扬起一抹邪气的笑意,问道:“这么说,那个恭王,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不曾为姚家出个半分力?”
那笑容没来由的叫人心生害怕。
陈大娘因心中有事,到不曾注意到他的脸色,答道:“他是皇室宗亲,无论先皇的旨意是对是错,他都必须站在那边,不过,的确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苏君扬讥笑道:“他是怕自己的锦衣玉食被毁吧。”
他又侧头看向陈大娘,再次道:“如今细细想来,却是侄外孙疏忽了,当日,我那小媳妇心细如发,曾疑惑过,姑外婆为何会擅长做那许多精美的小点心,有些,更是听都不曾听说过,如今,却是有了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事不明,姑外婆为何非要自称是苏家下人?”
“不过是掩人耳目,防范于未然,当年,那场血雨腥风,是你无法想像到的,血流成河也不为过,姚府出事之后,几经风雨,那府门前依久飘着一缕缕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有人说,是因为姚家人太冤,死后依旧不甘。”
苏君扬又道:“姑外婆,我若不同意,我不想去京城那府,你说,那边会肯么?”
陈大娘低头不语,沉思半晌,于理而言,她该劝苏君扬认祖归宗,于情而言,她也不愿苏君扬去,宁肯他待在这小小的秤砣镇,平平凡凡的过一辈子。
“肯不肯,又岂是你我能决定的?”
苏君扬的嘴角浮起一丝讥笑,又道:“姑外婆,那咱们来猜猜,那边能心甘情愿让我回去吗?”
“恭王我不知,但那位继王妃肯定不会。”陈大娘答得十分肯定。
这叫苏君扬心中大奇,一双狐狸眼认真地看着对方,眼底深处滑过一丝精光。
他在等陈大娘捋清思路,再告诉他是怎么一回事。
“你可知,如今的继恭王妃是谁?”
陈大娘不待他回答,又道:“想来你也不知的,如今的继王妃便是那年怀有身孕的那个侧妃,在你亲生母亲去世后的第三日,恭王便亲自写了折子,说恭王府不可一日无主母,更因你母亲停尸王府需要做七七四十九日水陆道场,王府不能没有管理内务的人,更不能因为姚府之事,而让嫡王妃死后无颜面,到底,她是写上皇家玉谍的嫡王妃,是他恭王明媒正娶的妻子。”
“那个侧妃可是与她有仇?”苏君扬依然不肯唤已故的嫡王妃为娘亲,只不过,了解事情原委后,到底态度有所改变,措词不再那般生硬,只是用“她”字代替。
陈大娘一脸讽刺道:“岂止是有仇。”
“简直是水火不相容,你可知,自古以来文官动动嘴,武官跑断腿,因此,文官一直看不起武官这群大老粗,而武官又嫌不少文官们都爱钻营为官之道,不思精忠报国。”
苏君扬闻言了然,说道:“她是武官之后,性子与那位继王妃相差十万八千里吧。”
“没错,你亲生娘亲,因是武官之后,自小爱耍枪舞棒,对于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多半时候都是不屑一顾的,偏生她又是大元帅的嫡女,这京城的勋贵世家,哪个都肯给她三分薄面,而与她旗鼓相当的,便是太师之小女儿——郭惠雅,她姐姐的夫家,就是此次的钦差大人,吏部尚书微生大人。”
苏君扬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怒意,道:“我道他为何如此为难我,原来,与那人是连襟,哼!”
他心中纵有太多不满,在那样的强权面前,也不能再随心所欲了。
陈大娘闻言不语,她眉头紧皱,是不是她忽略了什么?
“姑外婆,还请您接着说。”苏君扬虽不想去京城,但他还是想了解事情的全部真相。
“你娘和郭惠雅打小就不对付,两人相看两相厌,自小就是针尖对麦芒,郭惠雅嫌你娘亲说话太直太粗俗,你娘非常讨厌郭惠雅的小肠子特别多,不过,微生府与王府关系如何,我久离京城,到不知真实情况如何。”
陈大娘这里所说的小肠子多,意指那人的小聪明特别多,总爱算计别人,生怕自己吃了亏。
再加上一个代表武将这派,一个代表了文官那脉,两人打小就斗得不亦乐乎,一直到及笄。
“你娘并不曾将她放在眼里,又因及笄之后,便是要说亲的,只是,你娘和那位一般,亲事由不得自己,即便两家要给各自的女儿说亲,也总要先听听先皇的意思,谁又曾料到,人算不如天算,你娘不愿意嫁给皇室宗亲,她一门心思想寻一个长相俊俏的武将嫁了,随着他一起去边关驻守,能过着策马疾驰草风劲,又或是坐于马背上,欣赏大漠孤烟直的美景,万万没想过,要嫁个京城世家子弟的。”
陈大娘不曾想到,当初的姚元帅夫妇有没有想过,她不得而知。
只知道,在恭王妃及笄后不久,一纸赐婚,她成了嫡恭王妃,而与她斗了十多年的郭惠雅一招落败,成了恭王侧妃。
郭太师夫人,曾经暗戳戳的说过,她相中的,最满意的女婿,便是风流俊俏的恭王,又因写得一手好字,做得一手好文章,更是入了太师的眼。
郭太师曾私下跟先皇提过此事,也得了先皇的首肯,郭家以为,恭王妃之位,必是板上钉钉的事。
然而,事出所料。
郭惠雅竟只是成了侧妃,被生性直爽的姚元帅嫡女硬生生压了一头。
两人也因此,结下了更大的梁子,即便两人同日,一前一后嫁入恭王府,也没有因此而消停,反而,两人你来我往,斗得更加利害。
而那位恭王多半是知晓两人不和的。
……
“姑外婆,您话里的意思是怀疑那位继王妃掺和进去了?”苏君扬的声音很冷。
陈大娘忙答:“我怀疑你娘亲的死,与她有关,因为,你娘一死,她便迫不急待的坐上了继王妃的位置。”
苏君扬低头不语。
陈大娘又道:“我虽是猜测,是因为,我知道,郭惠雅当年被封为侧妃,心中一直不甘,再说,太师也是不愿意的。”
“姑外婆,此事我已知晓。”苏君扬觉得头痛得利害,拔了一层外衣又露出一层更繁琐的里衣。
前途云雾迷漫,一不小心,便要坠入万劫不复中。
陈大娘又再次叹气,苦笑道:“我原是想你太太平平一世无忧,如今看来,是我太一厢情愿了,以为,带着你隐姓埋名,躲在这穷乡僻壤处,那边的人,就不会追过来,那年,你被人拐走,也是因为那边派出来的人发现了你,好在老帮主和你的养父发现得快,又因安心那孩子一门心思想救你,这才让你逃过一劫。”
那次,老帮主借由落水淹死的男童,只手遮天,强行摸去了苏君扬最后的那点线索。
也该是苏君扬命大,当年发现他踪迹的那几个人,因为想给自家主子一个大大的惊喜,想将苏君扬直接带上京城,因此,事先不曾跟自己的主子禀明此事。
这才保住了苏君扬的命,也让他在苏家能健健康康的长大。
“我虽不想承认,但您都这么说了,想必,我真的不是爹娘亲生的。”苏君扬明知证据确凿,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不肯认清事实罢了。
如今他这么说,便是松口了。
陈大娘的心情很沉重,即便微生承文受当今皇上所托,务必要将他寻回京城认祖归宗,然而,前途看似繁华似锦,其实荆刺遍布,一个不小心,便会扎得个头破血流。
“你能想明白就好,纵然两人不是你亲爹娘,可依旧不能掩盖两人将你养大成人,为你倾注不少心血的养父母,这么些年,我看得出来,两人是真的把你当长子看待的,连家中产业都已商量好,待你成亲后,要分你大半产业,再加上府城原本老帮主请人给你打理的铺子,以前是一个,后来因为赚了不少钱,如今已变成两个,赚得的银子皆数已帮你存入钱庄,是以你的名义存下的。”
陈大娘将另一事告诉他,当年,他的奶娘带着他,以及嫡恭王妃的一万两私房钱,从王府逃出来,老帮主将那笔钱妥善做了安排。
“当初,谁也料想不到以后的事,也曾想过,若有朝一日,姚家含冤得雪,你极有可能会回到京城,回到那个王府,当年,你娘留下的,明面上的嫁妆不知还剩下多少,但你娘留下的这一万两私房,终是要给你的,给你留条后路,去了那府,手中有银钱,自无需太过卑微的过活。”
苏君扬明白这些长辈们的意思,手头有银子了,心里的底气也要足不少,去了那里,更能方便行事。
“姑外婆,我不会去京城的,更不会与那人相认的,我就只想守着我的养父母,守着我的小媳妇和您老人家。”
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是一回事,认不认祖归宗,又是另一回事。
“君扬,不管你是如何想的,有些事,你还是要早做打算的,以便应得将来的各种事情。”
陈大娘不愿看到他就此意志消沉。
她本想让林安心来劝他的,可微生承文防人防得紧,生怕在这节骨眼上出变故。
当然,苏君扬的态度,很快就传到了微生承文的耳里。
“他愿意吃饭了?”
对于苏君扬以绝食用以表达心中不满,他着实头痛得紧。
而他并不知,林安心虽进不到小院里,但那是她曾经住过的小院,那里的一草一木她都再熟悉不过,总会暗中使人悄悄给他送些吃的,或是肉包子,又或是有着甜甜脆脆内馅的粉粿,总不会叫他饿得力气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