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娘原名姚玉萱,因夫家姓陈,她又是长媳,遂后来化名陈大娘,原是姚大元帅的嫡亲妹妹,又是苏君扬亲生母亲的小姑,遂,苏君扬是她的亲侄外孙。
她的劝解,他终还是听进去了。
虽不怨那将他送出的,已过世的亲娘,但他肯定是怨恨恭王的。
“大……姑外婆,我并不想去那劳什子恭王府,还有,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位,为何就不曾护着她点?”
他想,惹是他小媳妇的娘家逢难,他必会尽力护住她和她的娘家人,至少,不会在余生中时常后悔。
十七岁了,迟来的含冤召雪又能如何?
能叫死人复生?
陈大娘深深地叹了口气,当年的事,于她而言,当真是再悲痛不过的。
“其实,老帮主和你现在的养父母,都知晓得并不多,事情还要从当年说起。”
姚大元帅为大周效力,只愿精忠报国,驻守滇州边关长大数年之久,牺牲小家,换得大家岁岁平安。
按理来说,先皇是该感激他的,能得如此忠心之臣,便是千金难求。
然,先皇年轻时算得是位明君,只是上了年纪后,便求那啥慈悲心肠,惯着一些奸臣,不但变得爱歌功颂德,更是变得很执着,要去追求那虚无飘渺的长生。
更是害怕将臣功高震主,于是,在有心人里,姚大元帅的忠心、耿直,就成了他们心口挖不掉的一根刺。
那些人害怕姚大元帅,怕得寝食难安,在经数年的酝酿后,一场阴谋就此展开。
陈大娘一直记得,那是她哥哥班师回朝后的一个月,头一天凭着自己的势力,强势将自己从陈家接回娘家。
姚大元帅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他妹妹没给陈家留下后代,于陈家而言,除了顶着个陈家长子遗孀的名头之外,再无旁的,不过是个曾经与陈家有关的外人罢了,他自要接回自家养着。
陈大娘心中自是欢喜的,回了娘家,肯定要自在许多的。
然而,第二日,京城的天就变了。
那日,正是二月初一,才将将出了正月。
帅府门前疾风驰,锦玉堂前闪电鸣。
曾经忠臣空余恨,一腔热血洗黄泉。
那日,天子脚下,皇城根上空,沉甸甸的,低低的,灰黄黄的天,如同厚厚的重石,狠狠地压在人们的心口,叫人喘不过气来,肆虐的狂风,如同皇家鹰犬张牙舞爪,锐利的爪子,似要狠狠地掀开京城遍地的屋顶,好要猖狂的窥探一切,他们想知道的,所谓的真相。
元帅府里传出来的,凄惨的哭喊声,直震人灵魂,叫人各自抱紧双臂,躲在阴暗的下水道里瑟瑟发抖,那一刻,所有心存良知的人,都很羡慕臭水沟里的那些老鼠们,老天瞎了眼,才会如此不公!
如今的陈大娘,那时尚是寡居在家的姚家嫡女,因是守节的寡妇,又或是为了彰显皇家的良善,总之,在那血雨腥风里,她那里成了唯一的净土,如同狂风暴雨中,在海面上飘摇的孤独小舟。
她不得随意走动,被五城兵马司的人看管着,寒光刺骨的利剑,就那样随意的架在她脖子上,她不过是一弱不经风的女子而已,尚且如此对待。
将她屋内乱翻一通,那些人将能搜刮的一切都搜刮走了,以便中饱私禳。
那一天,成了陈大娘的这辈子都不能忘却的恶梦。
她听到了她乖巧的侄孙、侄孙女们惊惶恐惧的尖叫、哭喊,听到了她的侄媳为保清白撞柱而死的声音,听到了侄子撕胸裂肺的声音。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浓浓的铁腥味,熏得人胃里翻江倒海,可她,却一点都呕不出,憋屈、恨意涛天的眼泪,如同开闸的瀑布,她想去死,就此死去,也好过继续苟且活着。
但是,那位皇帝需要宣告天下,他是个仁慈的皇帝,她是不会被允许死掉的。
姚府满门忠烈死伤无数,剩下的全部押入天牢,陈大娘花了大把银子托人打听消息,要么是对方怕死,不肯帮她,要么是得了银子,却不再开门见她,又或是拿些不要紧的消息来搪塞她。
她曾偷偷去过恭王府,想见一见自己的侄女,那个打出生就被她疼宠着的嫡恭王妃,然而,当她到了恭王府前时,有王府下人正在悬挂白皮灯笼,上头有个很刺眼的“奠”字,她如今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个字,那个字无时无刻不在挑战她的神经,刺激着她想起昨儿府里发生的一切。
她忙上前去打听,因她是恭王妃的亲姑姑,王府的下人其实都是认识她的,又有晓得姚家为何出事的,除了叹息也没能帮上一点,更是在她上前时,有认出她的下人忙将她拉入背人的巷子里,告诉她一个雪上添霜的事,即,她最疼的那个侄女今儿上午难产死了,只留下一个女婴。
也就是说,她想求恭王出手相助的事,彻底断绝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王府的,她只知道,想救姚家出天牢的事,是彻彻底底没希望了。
不过是几日,先皇全下旨,姚家满门抄斩,皆因姚大元帅在滇州坐兵自拥,更是勾结外戚,欲颠覆大周,其狼子野心更是得诛。
当时,陈大娘听到这个噩耗时,如同五雷轰顶,这怎么可能,她哥哥一辈子只想精忠报国,又怎会做下这样的事,更何况,她姚家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些,忠臣良将子嗣不丰,姚家年轻的儿郎们,又有几个不是战死沙场的?
老天为何如此狠心?如此不公?
她无论怎样都接受不了这个消息,更是想凭一己之力擂鼓滚尖刀,上金銮殿前告御状。
然而……
有人暗中阻饶她,不让她给姚家翻案,她离了姚府寻的临时落脚点,被人一把火给烧了!
也幸亏她命大,被前来寻她的,老帮主派出的人给救出,虽被浓烟呛晕过去,好在人无事,并不曾被烧伤。
只是,曾经能证明她是姚家人的那些东西,一切化为乌尽。
而她也是在那时才晓得,她的好侄女竟还留下另一血脉。
一个月后,陈大娘养好了伤,身子骨也好了许多,老帮主请她帮忙,想让她待在苏君扬身边,好生照顾他。
而那一个月里,陈大娘请那向个救她的人帮忙,去外头细细打听了一番。
得来的消息却是不多,到底,老帮主的根在雁落府,要想打听京城里的隐秘消息,难如登天。
只是打听到,这里头的牵扯极大,是有人觉得姚大元帅挡了人家升官发财的路子,这才想法子搬倒了他。
至于恭王妃之死,原本她就怀着双身子,恭王曾暗中下令,不得将姚府大变的事说给她听,也不知哪里出了差子,这事竟还是传到了恭王妃的耳中,深受打击的她,自然是动了胎气,当日发作早产一对龙凤胎,只是恭王妃大抵是知晓自己不久于人世,遂将其中的男婴托给当时的一位奶娘,也是她的陪嫁丫头之一,让她将男婴抱出王府,泯泯于众。
至于那个女婴,她想,不过是个女孩子,将来也不过是一副嫁妆打发了事,自然,没有谁会要了她这个无依无靠的女儿的命,至少,当时,恭王妃想出的法子,是能保全两个孩子的。
当恭王得知她只是产下一女后,就没有其他表示了,甚至,都不曾去看他的嫡长女一眼,本是要交给侧妃之一,即现在的继王妃抚养,奈何,她在第三日晕倒,曝出她已有身孕,而另一侧妃一直是个病秧子,最终,那个恭王嫡长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养着。
三岁时,因下人疏忽,一场风寒要了她的命。
到底是人为还是天意,已早无证可查,无迹可寻了。
而姚玉萱病好后依旧不甘心,本想偷偷见见恭王,想请他为姚府翻案,然而,看到的,竟是恭王那日又抬了一个娇美妾室入府……
又加之,有人连她都不想放过,无奈之下,她只得收拾行装,在那几个人的帮助下,连夜逃出京城。
她随那几人出京城后,并没有南下,而是往北方的苦寒之地奔去,又几经波折,碾转数地,最终连夜兼程才到达楚州,那时,已是三月后了。
当她见到那位老帮主时,大吃一惊,竟是她哥哥年少时出手救下的一乞儿,没曾想,这位竟是个能人,竟也混出了些名堂来。
当日,救人一命是因,今时,还人一命是果。
谁曾想到,数年之后,姚大元帅的嫡亲外孙,竟得这位老帮主相救,一饮一啄,原由天定。
……
“这么说来,连我爹娘都不曾晓得你的来历?”苏君扬沉默半晌后,方才重重的叹息一声。
陈大娘不想再欺他,骗他,遂答:“没错,不过,之所以隐瞒诸多真相,也只是不想过多连累于他,他和他的夫人只需知道,是受老帮主之托,帮他照顾故人之后,便可。”
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一,那些人的鹰爪发现还有姚家骨血活着,只怕连他都不会放过。
“如今,你外祖一家冤屈已雪,当今皇上已下旨召告天下,虽人死不能复生,到底,还是肯还我姚家一个清白,不至于让你外祖一家在九泉之下,还要背负莫须有的骂名。”
苏君扬为此嗤之以鼻,那又如何?
能叫死人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