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承文是只精明的老狐狸,心中虽颇为怀疑邓金鼓极有可能曾见过长相很相似的少年。
却不知他究竟是因何其原因,而选择不肯说明,难不成,双方有仇?
强按住心中的疑云,他又与邓金鼓打了一阵太极。
再旁敲侧击一番后,心中的疑云越发厚重,他可以确信,邓金鼓说的那个人,绝非他要找的那个少年公子,但,邓金鼓先前的变脸,已在他心里扎了根。
他是个多疑的人,待邓金鼓走后,又招来暗卫,吩附几人好生盯住邓金鼓,不放过一丝引人怀疑的地方。
微生承文有一种预感,事情很快就会水落实出了。
果然,如他所感觉的那般,邓金鼓在府城的人脉不错,也识得一些三流九教的人,他暗中使人将自己发现的一些线索抛出去。
邓金鼓很快就排除了许多不对的线索,独独只有一条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便是苏阳江夫妇当年带了孩子来府城治病的事,他在小时候,也曾有所耳闻,苏君扬的事,在十里八乡,但凡上了年纪一点的,都晓得当年发生的事。
若是微生承文和他的手下,自然想不到这其中有何猫腻。
偏生邓金鼓认识苏君扬,而苏阳江又曾在码头最大的那个帮派混过,且现如今,还有几个拜把子兄弟在帮里。
他心中已有怀疑,这一查下去,不过是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测。
竟真的让他发现,苏君扬压根儿就不是苏阳江的嫡亲儿子。
他查明真相的那一刻,微生承文也收到了密报。
他欣喜的同时,又觉得很奇怪,当日,邓金鼓为何不同他说实话,这也是为何他特意点明,告诉苏阳江是因为下塘村邓家之故,才让他顺藤摸瓜找到苏家的。
说白来了,他是迁怒于邓金鼓的,恼他知情不报。
随后,他又知晓了邓家与苏家之间的恩恩怨怨,竟是由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引起的。
这更让微生承文心中怒火冲天,他觉得,苏君扬即然是恭王嫡长子,将来的亲事肯定该由当今皇上赐婚。
一个小姑娘竟能将两家搅得一塌糊涂,他不由得阴谋论了。
又因先入为主的观念,才会有之前那般说林安心的话。
林安心在他眼里,成了一个心思深沉,手段精明的小姑娘,故,为他所不喜。
时间是把锉刀子,割得光阴血肉横飞。
转眼已过了大半月,事情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苏君扬一直将自己关在暖月阁,林安心曾经的住处。
那日,微生承文将一切都和盘而出,并没有让苏君扬改变看法,他依旧对微生承文十分厌恶。
只因,他的出现,搅乱了他平静的生活,也打乱了他安排好的一切。
又见微生承文似还不想走,索性拂袖而去。
出了前厅,他穿过过堂进了内院,一路神色恍惚间,竟不由自主的走到了暖月阁前。
若大个院子里,林安心在家时所种的那些花花草草,或已开花或已冒出嫩芽,一派欣欣向荣。
可在他眼里,一切都是那么的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但因有林安心曾经生活过的气息在,他便在此处住了下来。
细雨绵绵,春风缓缓。
这日,天阴沉沉的,仿佛要掉下来了,柔和的春风吹在他的身上冷嗖嗖的,似要将他的心房都给冻结了。
苏君扬圈缩在围椅里,双目呆滞地望着院子里。
却不知神游至何处了。
月洞门前,陈大娘撑着一把油纸伞,一对水头极好的碧玉镯,显示主人是在锦衣玉食中慢慢老去的。
她踩着木屐缓缓而来,身着掐银丝暗花深酱色锦缎薄长棉袍,原本乌黑的青丝已添上了数根银丝,是那样的清晰可见,似在感叹女子韶华易逝。
春雨细软如丝,水珠子只在油纸伞上积攒了薄薄的一层,却又密密麻麻。
“君扬!”
她的声音轻柔中暗含心疼。
苏君扬呆滞的目光微微泛起一丝光彩,慢慢的扭过头看向她,半晌后,他才开口道:“大娘,您也是来劝我的么,爹娘真的不想要我了么?”
他说得很委屈,明明他不想去京城,明明他只想做苏阳江、张玉兰那个皮实而又叫两人头疼的大儿子,可老天为何偏偏与他过不去?
苏君扬是个骨头很硬,又很痞气的人。
他从来不会轻易低头服输,可微生承文,是他长这么大,遇到的一个强大对手。
对方有权有势,凭此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他给碾压了。
他想逃开,可跑得了和尚能跑得了庙吗?
他的爹娘、兄弟姐妹,他一直捧在手心里疼宠的小媳妇,她的娘家人,还有顺水村、下塘村的村民们,他们又何其无辜。
可微生承文为了让他退让,屈服,暗中拿这些人来威胁他。
当真,可恨!
“唉,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得紧,可是,有些事不是我们想怎样就能怎样,更多的时候,我们无能为力,这时候,就要学会妥协,妥协,并非是认输。”
陈大娘小声开导他。
苏君扬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他心中所想,只听他闷闷地道:“怎地,大娘,连你都被那人给收买了么?”
“胡说什么?大娘永远都只会站在你这边!”陈大娘说得很肯定。
这让苏君扬忍不住抬头看向他。
陈大娘伸手摸摸他的头顶,笑得极温柔,道:“君扬,大娘老了呢!”
嗯?
苏君扬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如此说。
陈大娘再次叹了口气,叫跟着她的巧儿搬了把椅子来,又叫她去将给苏君扬准备些吃食。
“莫要怪你爹娘,也莫要怪安心那丫头,所有关心你的人,都被那位大人派来的人拦在外头不让进来。”
“什么?”他竟不知那可恶的大人,竟把手伸得如此之长。
只见他咬牙道:“总有一日,我定要剁掉他所有利爪,以泄我今日心头之恨。”
陈大娘并不赞成他的想法,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问他:“你可知,微生大人为何允许我进来见你?”
“嗯?”苏君扬的脑子里转了转,的确想不明白这事。
陈大娘认真的打量着他,半晌后,才幽幽叹气道:“你竟像极了那人,眉眼间却无半点像你娘。”
苏君扬闻言,一双好看的狐狸眼瞪得老大,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话。
她的话是如此真实,又那样的叫他想拒绝。
“大娘,我的娘只有一位,在家中好好待着呢,她现在,肯定急得嘴上都起泡了。”
苏君扬很排斥,不想再听下去。
陈大娘摇摇头,又道:“君扬,莫要自欺欺人了,你可知,我为何认识你亲娘?”
苏君扬又将自己缩回到围椅里,仰头看向天空,阴冷的天空如同一块敲不碎的盖子,而他,就是那罐子里被关着的那条鱼,只能静静地等着,等着别人来决定他的命运?
然而,他不是那样顺从、听话的人,所以,注定了他要掀了这盖子。
“大娘,我一点都不想知道,我只晓得,我的爹娘在顺水村,我有个青梅竹马的小媳妇,明年她便要及笄了,她惯爱玩耍,我便再惯她两年,待到她十六岁后,便用八抬大轿迎娶她进门,大娘,你一直都很喜欢她,对不对?心思那样玲珑剔透,无时不想着讨身边人的欢心,我瞧着很心疼,若不是邓家太过分,若不是怕她再坠入血海恶梦中,我又岂会那般隐忍着。”
陈大娘半晌不曾说话,目光落在墙角一处种的芭蕉上,被春雨洗过的芭蕉叶,绿得那样纯粹,她喜欢这样的情景,就如同发自内心喜欢林安心那个小丫头一般。
“我喜欢她,可……”
她顿了顿,觉得无论她怎么说,都会叫眼前这孩子伤心,遂,又改了话题,继续之前没说完的话题。
“我自小看着你娘亲长大的。”
“嗯?”苏君扬再次将目光从湿漉漉的地面,移到陈大娘身上。
“大娘是京城人氏?又或是那位身边的亲近之人?”
陈大娘知道他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又道:“那是你亲娘,你不该恨她,但凡有一丁点的可能,她又怎会让你流落在外,为了保住你,你亲娘、你双胞胎妹妹,为此付出了生命,你娘将你远远送出,不是为了让你心中充满仇恨的,当年的事,并不能用爱和恨来划清界线的。”
苏君扬默默坐在那里不吱声,陈大娘看了他一眼,又道:“真要说起来,你该叫我一声姑外婆,我是你外公的嫡亲妹妹,是你娘的亲姑姑。”
“姑外婆?”苏君扬不得不重视她所说的话。
“你当真是我的姑外婆?”
“没错,你外公姓姚,十六年前曾是驻守滇州边关的大元帅。”陈大娘缓缓道来。
“你外公比我年长十六岁,他虽长年在外驻守,但很疼我这个同胞妹妹,后来,我出嫁,嫁给了京城一位高官之子,谁晓得他却是个短命的,我们成亲三年后,他听信道士馋言,跟随先皇的脚步,专司给先皇试丹,最后却也因此而丢了性命,我嫁过去三年无子,我夫家看在你外公的面子上,到也不曾为难我,只不过在夫家的日子太寡淡,而且日子也不算好过,你外公做主,将我接回娘家长居。”
家中逢难后,她是姚家最后一嫡支血脉,又因她守节,朝廷在抄姚家时,对她网开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