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帘子的小丫头给她端了一碗川贝炖雪梨，请她吃了，这才道：“这是长公主的意思，让你先回去养着，身么时候觉得身子骨好些了，便再来给她老人家请安。”
她说到这儿，又悄悄提醒吴红樱：“长公主她老人家，最近的心情很坏。”
坏到什么程度？
打帘子的小丫头不记得，有多少丫头、婆子拖出去被活活打死了。
她不晓得，长公主与皇上在较劲儿呢。
偏又输不起。
其实，柳三娘的事，并不关长公主什么事，她只是想借着柳三娘的事，来试探皇上的态度。
然而，试出来后，她反而后悔了！
与她同样心情很不好的，还有微生府的当家主母郭惠敏。
昨儿晚上，她可是一宵没合眼。
大年初一一大早，微生承文都没等孩子们给他拜年，就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文妈妈拎着个食盒，从外头进来。
“主子，奴婢家的媳妇做了大葱羊肉饺子，奴婢心中惦记着主子昨晚和今日早上几乎没怎么用饭，心想，主子大抵是累坏了呢，奴婢便给主子单独煮了一碗，羊肉都是挑最嫩的那一块，又拿双刀剁成了肉糜，再拦上大葱碎，里头还搁了主子爱吃的芝麻油。”
文妈妈的语气带着欢快，她进来时，捎着一股子年味儿，迎面扑向郭惠敏。
莫名的，她心里头一暖。
文妈妈左右看了看，问：“咦，主子，香风呢？主子心善，可是放她回去过年了，哎，主子怎不打发人去唤了婢子来？横竖家里头的活，都有媳妇们干。”
大抵是她的好情绪感染了郭惠敏，同文妈妈说话时，总会无形的叫人心情好起来。
这也是郭惠敏一直惯着文妈妈的原故。
“你家里的媳妇不抱怨么？”
“有啥好抱怨的，再说了，在婢子心里、眼里，自然是主子最重要的，她们也晓的，都很懂事。”
郭惠敏又问：“我鲜少听你提起你的儿媳妇们，不如，你今日捡些好笑的给我说说？”
“好笑的？”文妈妈不知想到什么，坐在那里憨笑。
郭惠敏又催她。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婢子家大儿媳妇一笑就露出一口大暴牙，她还挺自得的，因为，婢子家夏天吃西瓜时，没一个能吃得过她，一口大暴牙一刨下去，好家伙，那片西瓜要被她刨掉一大半，婢子家二儿媳妇最搞笑，每次笑时，总喜欢张大嘴，然后发出鹅，鹅，鹅声，也不知她是怎么笑的，总是这般的。”
郭惠敏觉得，大抵自家欢喜是个活宝，连她儿子们娶的媳妇，一个两个都是活宝。
她心下也高兴了点。
“那我问你，若是你媳妇们讨厌你怎么办？”
文妈妈心思单纯，并没多想，答道：“主子，你为难婢子了，婢子的媳妇们，不晓得有多喜欢同婢子说话呢。”
郭惠敏觉得自己嫉妒了。
“那假如你的儿媳妇恨你呢？”
“恨婢子？虽不可能，但若真这样，那肯定是婢子的错，不过，婢子是不会让她们恨的，像她们生娃娃坐月子，婢子每次不当值时，总要鞍前马后的伺候着她们，就怕她们吃不到合心意的饭菜，婢子若不在时，总要请了她们的亲娘老子上门帮忙搭把手。”
文妈妈同容妈妈，各自在城北买了院子，就从后街穿过去就到了。
不过，两人并不是院子挨院子，而是一个住东头，一个住西边，中前隔了五、六个院子。
文妈妈应该是不喜欢同容妈妈院子挨院子的。
“你还做这个？”郭惠敏突然发现，自己似乎问错了方向。
忙又问：“那你同你的婆婆相处的如何？你的性子如此开朗，心思又很简单，你的婆婆应该很少为难你吧？”
提起自己的婆婆，文妈妈笑的合不拢嘴：“婢子家婆婆心眼很好的，待婢子也很好，刚进门时，她也有点看不惯婢子，后来生了大儿子，婆婆待婢子就亲近了不少，还帮着亲手带婢子的大儿子。”
“那你就不讨厌你的婆婆？”郭惠敏又问。
文妈妈摆手，道：“不讨厌啊，婢子娘亲也是那般年纪的。”
是了，郭惠敏想起来了。
而她却并没有猜透文妈妈的意思，文妈妈大抵猜到她想什么，又很委婉地告诉了郭惠敏。
要想侯老夫人给郭惠敏好脸色，首先，要待自己的婆婆好，不管婆婆做什么，都不能挑剔，各自客气点，便能相安无事。
也不要去强行改变对方的生活习性，而是要学着去包容、迁就。
只可惜，郭惠敏并没有猜出她话里的意思。
她仅觉得文妈妈应该是命好吧。
文妈妈看她那样子，便知她定想不到这一层，心里不免叹气，她还是盼着主子能过些安稳日子，奈何，郭惠敏的性子太过要强，听不得忠言逆耳。
文妈妈又捡了些好听趣事说，又哄着她吃了几个羊肉水饺，郭惠敏到底心里郁闷，胃口不好，吃了几个后，任她如何哄，郭惠敏都不肯再吃。
吃过东西，文妈妈陪她又去静安院看了看微生令宇，只是她的儿子今日一直昏昏沉沉的，也不知几时才能清醒过来。
晚饭后，容妈妈到底不放心，又来了欣芬院一趟。
屋里黑漆漆的，小丫头们也不知躲哪儿偷懒去了。
容妈妈进门后，轻轻唤了两声，听到郭惠敏懒懒的声音。
忙绕过屏风，又从怀里取出火折子点上蜡烛，屋里一亮堂，她忙四下张望。
才发现郭惠敏一直倚靠在罗汉椅边，歪着个身子，两眼放空，也不知在想什么。
容妈妈打听到自家老爷在隔壁府待了一整天。
她来上房，原本是想同郭惠敏邀功的，然而，瞧见郭惠敏这失魂落魄的样子。
到底忍住没再提。
“主子，奴婢给你沏杯热茶来。”
“欢喜吗？”
郭惠敏轻轻问，后又定神一瞧：“是香风啊，几时了，外头已经天黑了吗？”
“是的，主子可要吃些东西？奴婢刚才顺道先去了大少爷院里，已经瞧过了，屋里已点了灯，丫头们正伺候着大少爷吃了小半碗清粥呢，奴婢守在那里瞧着的，一粒米都没有漏掉。”
郭惠敏先是皱眉，后又眉结轻散：“宇儿醒过来了，他可觉得好些了？”
容妈妈不想刺激他，微生令宇吃饭时，不知是不是吃太急了，竟又咳得吐血了，想了想，道：“吃过饭后，小丫头们又扶着他睡下了，精神头不大好，应是上回在外头呛了冷风，身子骨有些受不住，不过今日大年初一，他便能吃下小半碗饭，要奴婢说，这是个好兆头。”
这样的话，郭惠敏很喜欢听。
“香风啊，你晓得的，我当真很气，明明我才是出身大家族的千金，可他竟然宁肯迎娶一个乡下女子进门，都不肯去看我儿一眼，更莫要对我说句关心点的话。”
郭惠敏越发埋怨微生承文，只觉得他越发冷情冷性。
容妈妈不知该怎么劝她，每每提起老爷，自家主子更多的是失望与埋怨。
“主子，要奴婢说，您还是太仁慈了点呢。”
郭惠敏伸手捏眉心，答：“不然呢，我总要给宇儿多积点德。”
烛光照在她的身上，印在墙上的影子却在摇曳的烛光下，变得扭曲、怪异，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
想要狠狠地摧毁眼前的一切。
不惜一切代价。
容妈妈看了她一眼。
又缓缓垂下眼皮子，脸上闪过一丝狠意，随即又开口说话了。
“主子，对方不过是个低贱的婢子罢了，纵然当下如意了，可待她进了这府，便只能由主子说了算的。”
“我怎不知，我还不将她放在眼里，我心里烦得紧的，却是那两个小的，一个比一个心眼多，上回，长公主不过才出手教训了一下那贱种，你看看老爷，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那日查明真相后，当时就杀去了宫中，皇上看重他，这才叫他捡了便宜。”
朝廷里的事，后院女眷们是插不上手的。
容妈妈又想：“要不，花钱请人……”
她伸手往自己脖子处一抹，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回干了。
然而，这一次，第一个反对的，却是她的主子。
郭惠敏低声咒骂：“蠢货，这回不一样，他是入了皇上的眼，跟另一个贱种一样，不过，这事儿，哼，肯定有人比我更着急的。”
容妈妈略思索一下，便道：“可是长公主？”
郭惠敏冷笑：“她这会儿，只怕比我还烦呢。”
容妈妈有点抹不准她心里所想，又问：“那这边，就由着这样了？可奴婢不服啊，不想看着那三个贱人很嚣张的进这府，光想想就很气。”
郭惠敏看向她，问：“你还另有法子不成？又不在一个府里，想和她‘亲近亲近’，都不可能的。”
容妈妈只得暂时歇了这心思。
“那，奴婢先去弄点人，放到那三个院子里？”
郭惠敏不说话了。
容妈妈晓得，她这是默许了。
长公主府和微生府的热闹，暗地里有许多人在围观，这些人有看热闹的，有幸灾乐祸的，还有借机插上一脚的。
不管怎样，皇帝老子要过年，谁也拦不住。
从正月初一开始，京城里一片祥和，人来人往的都面带笑意。
又因各家忙着走亲访友，这段时日，大家都相安无事。
天大地大过年最大。
微生承文到是欢喜的紧，天天掐算着日子，盼着早点能当新郎倌。
郭惠敏每每得知后，总要生大半日的气。
转眼的功夫，便已至正月十三。
当晚，欣芬院里灯火通明。
到底郭惠敏才是当家主母，微生承文很多事不能越过她。
这不，眼看着明日要大摆谢媒酒席了，他才肯抬脚来了这主院。
夫妻俩半月没见面，当真恍若隔世。
“怎地了，有求我了，就上赶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