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陌,你到底是怎么了?”晏谷玉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捏住了周陌陌细弱的手腕,但是手指刚刚搭上周陌陌的脉搏,就被她一把挥开,眼底全是暴怒:“我不用你来管我!”
“陌陌,你?!”
刚才只是手指轻轻往周陌陌的脉搏上一搭,晏谷玉便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周陌陌的脉象,紊乱又怪异。
“陌陌,你的身体怎么样?你为什么就不能和我敞亮的聊一聊呢!难不成你还防着我?”晏谷玉见周陌陌冷着脸不配合,顿时也怒气上头,气得质问起来。
周陌陌摇了摇头:“不,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相信除了我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上午的暖阳照射在周陌陌的脸颊上,晏谷玉却感觉不到美感。
彼时的周陌陌,完全是一个竖起浑身尖刺的小刺猬,对整个世界充满敌意。
晏谷玉的脑海里全是周陌陌刚才茫然的声音:“不,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相信除了我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我是不相信除了我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任何人……
也包括了我?晏谷玉对着周陌陌流露出一分受伤的神色:“周陌陌,你平心而论,我可曾害过你?师父是师父,我是我,从始至终。我为了你奔波这么多年,我图的是么?”
一滴泪划过,晏谷玉狠狠的抹去:“周陌陌,如果你真要这么对我的话,那我也没必要死皮赖脸的在这里看你的脸色!”
说罢转身就走。
周陌陌心底一慌,几乎是下意识的抓住了晏谷玉的手。
谁对她好,对她不好,她其实心里有数儿。
“你凭什么拦着我?!”晏谷玉一把甩开周陌陌的手,怒火直冲头顶:“我是为的什么?!你又不是我的亲妹妹,又不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你于我更无恩无仇,我到底是为什么耽误这许多年?朋友哪里不是啊?我他娘的缺朋友吗?我干什么要在这里看你的脸色啊?我找王晋去!”
一滴滴的泪划过,晏谷玉几乎是越说越崩溃。
就为了当初的一句朋友,为了这个师父收的最后一个弟子,她心目中的小师妹。她陪着周陌陌闯西北,陪着她和师兄闹翻,陪着她去趟一趟趟根本就和她没关系的浑水,最后竟然苦苦的找了她四年多。王晋曾经和她表白过无数次心意,她每次都很心动,但是却又狠心的拒绝。因为在她看来,朋友之义不能丢,一切等找到周陌陌再说。
江湖儿女的义气,有时是快意恩仇、潇洒自如,但是,有时候也是最恶毒的绳索,将一个死心眼的重情义的人牢牢的捆绑。
周陌陌浑身一颤,嘴边却扯开一个苦涩又嘲讽的笑:“谷玉,交了我这个朋友,我都替你亏得慌。”
“从此,咱们绝交吧。”
这句话传到晏谷玉的耳中的时候,她几乎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绝交?”晏谷玉红着眼睛看着周陌陌,喉中千言万语,心中也愤懑不已,但是,她却再也说不出什么质问的话了。
她也是有自己的尊严的。
晏谷玉转身离开的时候,没有看到周陌陌的身体无意识的抽搐了一下,仿佛再来一阵细微的山风就可以轻易的把这个虚弱的女孩吹倒。
晏谷玉的身影消失之际,周陌陌嘴角的苦笑又一次扩大。
一个诡异的黑袍闪出来,几乎以一个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便已经停到了周陌陌的面前。
没有任何言语的一掌打出,周陌陌的身子便如落叶一般向后飘飞。
“多嘴!”一声压抑的怒火爆发而出,周身的火焰几乎要将不远处受伤倒地的周陌陌灼伤。
“呵呵!”周陌陌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讽刺的掀起嫣红的唇:“师父,你可真狠呐。”
张异铎嘴角直抽的骂道:“不要叫我师父!我没有你这血统肮脏的徒弟。”
周陌陌擦了擦嘴边的血迹,恶狠狠的吐出一口血沫。
“肮脏的血统?你若是再如此说,便是拼着同归于尽的风险我也要让你付出点代价。”
周陌陌红着的眼睛,像极了一匹随时打算与天敌同归于尽的狼。
被囚禁的那四年,她的师父张异铎曾经多次辱骂过她“肮脏的血统”。
周陌陌几乎下意识的便以为他是在骂自己的母亲。在青楼后院长大的妓女之女,无论她今日走到何等尊崇的位置,她的骨子里也依旧是自卑的、敏感的。
她的身上,流着青楼女子的血,甚至直到今天她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到底是母亲曾经的哪一个恩客。
青楼和妓女这四个字将永远的将她钉在耻辱柱上,血液里的晦暗经历,不是说洗就能洗掉的。
周陌陌自然不知,张异铎所痛恨的“肮脏的血统”并不是来源于她的母亲,反而是那个她从未蒙面也不知其身份的生父。
“怎么?让我付出代价?”张异铎不屑的看着自己这个昔日的小徒弟,强忍着厌恶掀起嘴唇:“你以为你还能活几天?”
周陌陌无言的偏转了头。
是的,五年前,潘公为了救她,催动往生蛊,费了大力气才为自己挽回了一线生机。最后还没来得及等她醒来,就让张异铎把自己劫走了。
但是,同样为了救活她,张异铎却急功近利的给她催血、种蛊、还阳。
她确实活过来了,但是,代价就是——寿命严重缩短。
准确来说……她现在只有……
周陌陌凄然一笑,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怎么可能不清楚。
顶多八年,那是她现在所能撑到的极限。
“师父,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周陌陌只觉得刚才被张异铎打过一掌的胸口炸裂般的疼痛,她强忍着那已经快习以为常的痛苦,悲哀又绝望的问道。
话出口即后悔了。
被他父女囚禁了整整四年,最后,还是郑贵妃或者说是张傲霜的儿子郑元良看不过去,私自放了自己。
刚出了那个被层层神秘阵法保护着的古怪庭院,邱宜修手下的高手便发现了自己的存在,第三天的时候她便见到了风尘仆仆的邱宜修。
二话没说,他给自己解开了身上的封锁内力的那股气流。
之后的事情,有他这个超一流的超高手陪在身边,一切都十分的顺遂。
他对她百依百顺,甚至关于消失的那四年,她不愿意说,他也就不问。
但是,她知道,他一直都在暗中调查。
四年的折磨,足以让她对张异铎恨之入骨。
可是,经历了一年多午夜梦回的梦靥,她时常又想起小时候那个救她出火海的男人——那个她心目中最完美的父亲的形象。
小时候,她明着里叫他师父,但是,心里早就把他当成了亲爹。
毕竟,在她小小年纪的认知里,除了她自己以外,也只有父母可以影响自己的命运。而张异铎就是那个免她凄苦、免她烦忧、免她未来颠沛流离受人欺侮的贵人,她心目中的伟岸的父亲,她灰暗童年里缺失的父爱,一直都是偷偷地从他那里汲取。
但是,后来的后来,午夜梦回之际,全是那个古怪宅院里,他对她笑得狰狞,而后不顾自己的哭喊吵闹,一次次的用刀口切割自己破碎的皮肤,然后一脸狂热的盯着碗里的血仰天狂笑。
再忆起童年,想起的便是他一次次的逼迫自己去修炼百毒不侵的体质,现在想来,怕是只有百毒不侵的血液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吧。
想起小时候为了不让他失望,她一次次的咬牙坚持。即使痛得面目狰狞,也不忘了皮上几句以免他替她难过。
现在想来,愈发觉得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