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一年多以前,她的肉体就已经死掉了。
在那个春寒料峭的清晨,在数百人错愕惊惶的目光中。凄厉的枪响和暗红的飞沫成为她最后一缕记忆。
从那一刻起,世界便陷入浓稠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又出现亮光,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但不是天堂,也肯定不是地狱。此刻,她眼睛正对应的是一扇巨大的玻璃窗,一群黑色的鸟儿正迅速从窗边掠过。外面的天空云波诡谲,昏暗里不时散发出青白色的光,辨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她用胳膊支撑慢慢从布满灰尘的地板上爬起,摇摇晃晃挪到窗前。借助大片乌云的映衬,她从玻璃中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那女人顶多二十四五岁,杏眼薄唇长得还算好看,就是皮肤略略显黑,短发稍显蓬乱,左颊还有一小片淤青。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年轻女人做了相同的动作。随即,她又低头看了自己的衣着(玻璃中的映像模糊不清):上穿一件梨花白翻领衬衣(沾有灰尘和血渍),下穿深蓝色紧身牛仔裤(左侧裤脚有撕裂),脚蹬黑色镶红边的耐克运动鞋(挂有草叶和木屑)。
我是谁?这又是什么地方?她抱着脑袋闭上眼睛拼命回想,与此同时,脑袋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她的头受伤了,更糟糕的是,她什么都想不起来。睁开眼睛,玻璃上似乎涌过一大滩猩红的血沫,鼻孔中满是子弹摩擦枪膛产生的硝烟味。
她仿佛能感觉到,滚烫的子弹正撕裂她的肌肉和血管钻入骨髓深处,巨大的冲击使她无法自控地向前栽倒。玻璃支撑了她,随即,外面的世界抛出一个冷冰冰的答案:这是人间,此刻她正站在一座超高建筑的顶端!
一年多后,她在现实世界里复活了。可谁能告诉她,除了枪声、血沫和永久无法弥散的死亡气息,前世的其他记忆都哪儿去了?
眼前是个360度的巨型观光窗,环绕一周,她收获了周边环境的全貌:这是一座规模很小的城市,整体轮廓像一只从高空俯冲下来的鸟,鸟嘴处建了个月牙形的体育场,左右两翼分别环绕着博物馆、政府办公大楼、医院和广播电视台样的建筑,腹部散落着影院、学校、购物广场,还有一座拜占庭式的教堂,爪子是两个被道路分割成倒“山”字状的街心公园,城市周边林立着纵横交错的企业厂房和居民区,这座摩天大楼就位于大鸟的心脏。
可惜,鸟的尾部缓缓嵌入深山,脑袋歪在一侧,脖颈僵硬两腿蜷缩羽毛凌乱:它是一只摔死的鸟。
耳朵里传来急促的脚步,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不远处的门被撞开了。一年轻男子托着一个昏迷的半老女人踉跄奔入,他把女人放到地上,返身把门掩好,抵靠在门板上一边大口喘息,一边紧张地望向窗外。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窗外再次飞过一群黑色的鸟。其中一只飞出老远又折回来,仿佛嗅到一股特别的气息,张开翅膀拍打玻璃冲里面吱吱尖叫。
不是鸟,像是蝙蝠,却看不出具体属哪一种。她疑惑着靠近窗子,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刚迈开一步,便听到背后那名男子的警告:“别过去,它们会吃了你!”
转过脸,这次,她特别留意了一下男子的相貌。对方30出头,个头中等,长发微卷,嘴唇和下巴留着稀疏的胡须。他浑身湿漉漉的,过气的格子衬衫和白色休闲裤紧贴着瘦削的身体。
“这是一座死城。”男子喘息片刻,情绪稍稍安定,他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嘴里喃喃自语,“它想把我们活活困死在这里。”
“谁?”她问。半老女人昏迷不醒,该男子是她了解这个陌生世界的唯一窗口。或许,他就掌握着自己想要知道的所有秘密。
许久,男子才把目光从窗玻璃移到她身上:“一只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