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授
小汗2019-10-30 09:343,524

  师兄每隔几年便会闭关修炼一段时间。他从来不说自己在密室中都做些什么,我也曾在密室外静静守候,却听不到一点可以揣测的端倪。

  后来师兄唯一一次与别人一起闭关练功,然后不久后圆寂,而那别人却不是我。

  青虫总是在秋天前抽丝结茧,将自己封在茧中。没有人知道它在其中做些什么,只能见到它咬破茧后化成的蝶。但如果你提前帮它将茧剪破,它却反而会死在茧中。

  那层茧,便是悟。

  道需要悟,而不是教。

  那传说中八仙得道都需指引,仙人指路算不算教。

  不算,仙人指路不过是撑起青虫结茧的树枝。

  将你送到结茧的位置,成蝶后才能顺利起飞。

  我何时才能结茧化蝶?

  师兄笑了,你本来也不是青虫,干吗结茧。

  至死,我也不曾闭过关,结过茧。

  桃花岛洞居十六年,我突然明白。

  自己不过是蜘蛛的命,世界虽大,却永远把自己缚在一张小网中。

  郝大通是七子中性格最好,资质却是最差的一个。

  师兄曾经带马、丘、刘、谭四名弟子云游山东讲教,去时五人回来时却是六个。

  郝大通是师兄在讲教的过程中捡回来的。

  说是捡的有些言过其实。郝家本是山东宁海州的首富,郝大通当时二十几岁,正正当当一个公子哥,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放弃家业当道士的人。但偏偏这个公子哥从小就不爱说话、不好游戏。偏偏只对易理、八卦感兴趣,家里不让学,就自己拿书研究。小小年纪就开始在自己家口摆摊卖卦,也不要钱,只是好玩。郝家想尽办法也改不了郝大通的性子,只好任由他乱玩。当地人也见怪不怪,反而无聊时就去找郝大通消遣一下。

  正巧那天郝大通遇到师兄与四弟子布坛讲道。郝大通坐在地上,从早晨开始听到晚上结束连口水都不曾喝过。听到妙处得意忘形,拍手称快。但师兄当时就觉得郝大通的修为一般,并未太过理睬他。当师兄结束讲道时,郝大通当即便上前拉住师兄,硬是把师兄几个带回自己的家。

  可能郝大通也不是第一次这样,郝家人已然见怪不怪。他们热情招待师兄几人,但是避开郝大通告诉师兄,无论如何不能同意郝大通入门。原来每次郝大通遇到云游讲道的出家人都会把对方请到家里,然后请求入门当弟子。

  师兄本来就无意收郝大通,这样做个顺水人情反而更好。果然刚吃过饭,郝大通便将师兄请到书房,没等师兄坐定便弯腿跪倒,拉着师兄的手要求入师兄门下。师兄当然马上婉言拒绝,郝大通竟然长跪不起。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师兄还是视而不见,因为郝家已经告诉师兄,郝大通每次都是这样,但第二天便不会坚持。

  第二天一早师兄几人便启程离开。却不想郝大通竟然远远驱马追来,依然请求师兄收他。没有办法师兄只好再将郝大通送回郝家,郝家也不明所以,为何这次郝大通变得如此执着。其实连郝大通自己也不甚清楚,他只说自己看到师兄后便觉得应该跟随师兄左右,这是以往郝大通他自己从来不曾有的感觉。

  与其它六子不同,郝大通虽是真心,但却对道本身无甚感悟。

  便像青虫结茧,虽然到时便做,其实青虫自己并不了解自己所做的结果是什么,倒是人类赋予那个结果太多。

  师兄看出郝大通并无悟性,他劝郝大通家大业大,不应该为了飘渺的感觉而放弃家业。结果郝大通根本不在意这些,就这样师兄连续三次离开郝家,而郝大通也三次不死不休地跟了过来。对于此,师兄解释说可能是前世留下的执,让郝大通不肯放弃。最后没办法师兄只好回终南山,而郝大通也就这样跟了过来。

  郝大通虽然住在终南山上,却算不得是师兄的弟子。师兄对郝大通说:你我无缘师徒,但我亦不会再赶你回家,你自便好了。师兄本以为这样冷落郝大通,过些时间郝大通自觉无趣就会自行离开。但没有想到郝大通丝毫不在意,每天在山上跟我们一起生息、做功课。他性子平和,为人善良,更重要的是手里有钱,慷慨大度,所以其它六子还有我都不讨厌他。

  郝大通个子高大、身子又胖,一张圆脸总是笑眯眯的。有时坐在堂里看着他便觉有趣,他是那种从来不知道自己干吗的人,坐在丘处机身边总是看着小丘手里的书翻到哪页,做何注释。如果坐在刘处玄身边就麻烦了,因为刘处玄很少认真听讲,看着他懒懒散散郝大通便开始不知所措。

  其它六子听课都各有其法,师兄平日里也很少循规蹈矩去讲道授道。偏偏郝大通不行,经上的每行每个字都要师兄讲解。师兄开始还有耐性,后来见他发问就摇头。私下里郝大通也是一样处处询问其它六子,虽然都感觉有些无奈,但每次大家还都是很细心帮助他。有时郝大通甚至还会求教我,我也趁机从郝大通那里赚些好处,不是一些零花钱便是让他帮我干活。而对于我教他的东西,郝大通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只是有时他会和师兄说起,弄得师兄斜眼看我。我哪知道世上真的有人这么好愚弄,你说天是方的他也尽信。结果几年下来,郝大通无论谁的都是照班全收,弄得自己的修行也是乱七八糟。

  郝大通虽然已经在山上修行,但却从来没有忘过初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要求入门拜师。师兄问他,你现在与入门有何分别?郝大通摇摇头说不知道,但又说我只知道自己是为拜你为师才来这里修行,但不是为了在这修行而拜师。郝大通所讲与真心修道的人正好相反,师兄被他说得竟然有些无语,只好岔开话题。那时正值春夏相交,天气渐渐火热,大家都已经换上短袍。而郝大通却依然穿着厚长袍。师兄问他为何还不换装,郝大通有些窘:师父并没有告诉我,我又怎么敢随便换装呢。师兄无奈下抓起郝大通的袖子,双腕一用力便扯了下来。

  “勿患无袖,汝当自成”

  见郝大通一脸茫然,师兄只好再说:袖与授同音,意思是师授心法多少,尚在其次。成道与否,当在自悟。

  郝大通还是未懂,我在旁边插嘴道:大通,大通,别看你叫大通,你就是没通。通了以后,不用教也能成。

  郝大通问我:那师叔怎么能算通呢?

  我笑了:你总是藏不住问题,有事马上就问。你看其它六子哪有这么多问题,你要把问题憋在心里,憋得足够多了就会迸发,自然通了。

  郝大通:不能问?

  我点头:不能问?

  郝大通:一句也不行?

  我坚定:一句都不行。要想大通,连话都不能说。

  从此郝大通一句话也没有再问过我们,事实上他开始一句话也不说了。

  平时话说不停的郝大通突然不说话,还真让人接受不了。好像对于他自己也很困难,刚开始的时候能明显地看出他有话要说时脸憋得通红。嘴里好像咀嚼着什么一样动个不停,但就是没有发出生声音过。看他的样子,我就想偷笑。其它人看着他也是一脸无可奈何,师兄只好装作看不到。可能是怕自己问题太多,憋坏了自己的头脑,郝大通不再和大家一起上课了。他要么一个人静静呆坐后山,要么在堂前扫地。来终南山上香的人都认识郝大通,他们称他作“不语先生”,以为他是天生不会说话。郝大通也不辩解,无论别人说什么,问什么都是依然无语。

  我问师兄这样下去郝大通会不会把自己憋坏了?师兄也不知道。师兄问郝大通:大通你可悟道?郝大通依然摇头。已经是深冬,但他身上的袍子依然是那件没有双袖的厚袍。师兄看在眼里不禁有些心疼,毕竟相处很久,已有师生的情谊。他问郝大通为何不换装,郝大通指了指自己的头,意思是没有悟道便不换装。师兄笑了:

  大通,你命向通北。也许会悟到些什么,等你悟道,再回来见为师吧。

  言下之意,已然承认郝大通是自己的徒弟。郝大通听完喜形于色,未拿一点行李便下山。他一路北行,渴了便喝河水,饿了便乞口吃的,但依然一句话不说。

  郝大通北行从不绕路,无论面前是什么都一路直行。就这样走到第六个年头,广宁大雨,水谩赵州桥。郝大通没办法过河,便坐在岸苦苦思索。有一个小孩子路过他身边,见他一动不动,以为他是傻子,便把石子累在他头顶戏耍他。不想郝大通头顶头子依然一动不动。雨越下越大,眼看河水继续上涨,渐渐淹没郝大通的大腿、胸口。郝大通还是一动不动,直至河水淹过了郝大通的头。

  后来听郝大通自己说,水虽然淹过头顶。但自己的身体却依然一动不动,头顶的那块石子好像有千斤重。郝大通说自己不知道如何摆脱压在自己头顶的重担,他以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站起才摆脱头顶的石子,还是想摆脱这块石子才站起。对于自己的生命郝大通却丝毫没有想过,可是呼吸越来越困难,郝大通才明白什么重担,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他猛然从河中站起,才发现水面上阳光明媚,雨早已经停了。自己头顶的石子也早就不知道去向,郝大通也不再去考验这些。他感觉自己一身轻松,仿佛醍醐灌顶。

  再见郝大通,大家都很惊讶,特别是师兄。原来郝大通竟然练成九转功。

  九转功极为难练,需要冲过心中九道枷锁。绝不是单凭执着二字就可以做到的。

  郝大通练成,虽然是偶然,但也必然。

  虽然师兄终于承认郝大通为自己弟子,但依然不愿教他什么。

  虽然郝大通已经成功,但他却依然穿着没有袖子的道袍,不愿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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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 bel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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