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吧。”沐若水微微蹙眉，想了许久，却是给了一个非常模糊的回答。八年前她是相府五小姐，不说地位尊崇，却是朝廷之上叫的出名号的人。
可是自从出了那件事之后，她苦苦追求却仍旧毫无结果，万般无奈之下万念俱灰。当她蛊毒发作，想着就此死了，跟着他一同去了也是好的。可是沐宏程舍不得，为了救她，竟也狠得下心来，亲自将她送上九垚山。而自此之后，她便和江湖结下了不解之缘。
淡淡瞥了一眼沐若水，苏钰将手中剥好的糖炒栗子递给她，却并未对她的话发表任何看法。微风轻轻拂来，吹起他额前细碎的发丝，一缕一缕漂浮在他的眼前，既遮住了他看沐若水的视线，同时也遮挡住住了他讳莫如深的目光。
时间飞快，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午时，头顶的日头也逐渐浓烈起来，晒得人有些恍惚。沐若水只觉得眼前突然冒出一阵阵七彩的光晕，灿烂而夺目，犹如那人的微笑一般。她不禁拧紧眉头，想要伸手抓住那五彩斑斓的光晕，却又忽然意识到眼前有人，于是立刻制止了手上的动作，同时沉下脸去，恢复了一惯的平静。
淡定地整理了下情绪，沐若水便顺势伸手接过了苏钰手中的糖炒栗子，她一边往嘴里塞去，一边偷偷看了几眼苏钰，几次欲言又止后，终是选择沉默。吃完了苏钰递来的栗子之后，她便自己安静地剥起了栗子来。
二人之间再未有所言语，气氛静谧地有些诡异，可是他们却都不觉得尴尬。良久之后，沐若水许是觉得无趣，便将手中的糖炒栗子还给了苏钰，然后站起身来。她抬眼淡然地扫视了一圈儿，只见四周人山人海，喧闹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默默接过栗子，苏钰很是自然地为她剥了起来。斜眼不经意间见到沐若水的眼眸之中似乎泛着丝丝忧虑，他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了远处。远处游人涌动，却并未有何异常。
他一边递给她栗子，一边不禁开口询问道：“可是觉得哪里不妥？”他虽猜得透她的心思，却也是在知根知底的情况下。方才她还并未表现的如此明显，只不过转瞬，便有让人一览无遗。
听到苏钰问她，沐若水转头，怔怔地看着他。苏钰并不关心其他，刚才也不过随口一问。如今见她呆萌地望着自己，倒是不由得一笑，将手中的栗子举到她的面前，温软问道：“是不是觉得剥起来很麻烦？”
心头一暖，却并未在脸上表现出来。她自然地拿过他指间的栗子，放入口中。过了许久，栗子已经是微凉了，入口虽凉，却带有阵阵清香，以及一丝丝甜意。
“并不是，只是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心里头莫名慌的很。”她摇了摇头，否定了苏钰的问题。一切看似平常的表面之下，实则包裹着祸端的引子，这是她师父同她讲的，而她也觉得万事万物，也莫过如此。
苏钰闻言却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他还以为沐若水是因为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所以才会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忧伤，可谁曾想竟是她无端的猜想罢了。他笑的很轻很短，只不过昙花一现，便消失殆尽了。
可是沐若水还是一眼就捕捉到了他嘴角的笑意，她望着他好看的模样微微一窒。其实苏钰属于耐看型的人，虽比不得左澜睿的妖孽无双，第一眼就能让人深深沉沦，无法自拔。可苏钰的美却像是一坛美酒，时间俞久俞浓烈，也俞能够让人心醉，醉得天昏地暗，忘乎自我。
尤其是当苏钰微微一笑的时候，嘴角边就仿佛是噙了三月的春风，五月的夏花，八月的流火，十月的寒霜，腊月的初雪……令人心头一震，好像是大地回春，万物复苏一般，整个人立刻有了精气神。
“看什么呢，如此入迷？”苏钰见沐若水双眼无神，似乎陷入了幻想之中，于是伸出手来在她眼前晃了两下，想要唤回她的注意力。但见她仍旧无动于衷之后，他便只好放下手，稍微用力拍打了两下她的肩膀，企图以此来唤醒她。
肩头的力道不轻不重，却刚好足以将她拉回现实。沐若水呆愣地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苏钰的脸。过了半晌，她方才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失礼，顿时觉得脸颊微微发烫。
伸出手来，面无表情地遮在头顶之上，假装太阳很大，晒得她有些发懵。脑袋里一片空白，也不知想着什么。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莫名其妙地小声嘀咕了一句：“太阳这么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始举行龙舟会。”
谁知苏钰耳尖，不仅听进去了，居然还有心思回答她：“自然是等所有重要的人物都到齐了，再由西凉国主亲自昭告天下之后，才能算是正视开始吧？否则的话，邀请那么多人前来，岂不是毫无意义？”
他突然觉得沐若水有些傻里傻气的，也不知过往那伶牙俐齿的模样是从哪儿来的。但仔细一看，像她这样傻乎乎的其实也挺可爱的。他久处乡野，比不得沐若水常年在天子脚下，所以这个问题难道不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吗？因这样想着，所以他在说话的时候，语气多多少少有点儿嘲笑意味。
沐若水向来敏感，自是一下就听出了他话里头的意味。她其实也不是争强好斗的人，可不知为何，一和苏钰在一起，就会情不自禁地开始违背她的本意来。她听到苏钰话里满是赤裸裸的嘲讽，浑身很不自在，于是立刻毫不示弱地回驳道：“我已经许多年未曾回来参加过龙舟会了，就算有记忆也，都是小时候模糊留下的。如今不大清楚，又怎么怪得上我？”
声音不大不小，却掷地有声，令苏钰不由得一哽。他揣摩了一下若水的话，这才想起来她在九垚山待了七八年，算是半个江湖中人，所以对此不甚熟悉也是情理之中。他默默垂下头去，不再多言语。
风稍微大了一些，甚至可以听见衣袂飞扬的呼呼声。两个人翻飞的衣角在空气里触碰在一起，交织，纠缠，分开，直到再交织一起，反反复复，像是永无休止。怀里抱着的糖炒栗子原本还是温热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渐渐地凉了下去，就像他方才一颗沸腾的心，也开始慢慢停止了叫嚣。
“可让我好找，我难得下山一趟，你却不陪着我，自己跑来来潇洒快活，实在不够意思。”阎双双突然出现在二人之间，也不管他们两个人先前正在谈什么，自顾自地凑到了若水的跟前去，一边抱怨若水对她的冷落，一边用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无比哀怨地瞪着若水。
这可委实是冤枉了她，今日出门之前，她可是特意去问过阎双双，有没有兴趣与她一起去参加龙舟节。但阎双双懒得出门，以人多太吵而且太阳太大为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若水的好心邀请。
还没开口回应，阎双双倒是眼尖，循着空气里的香甜，看到了苏钰怀中的糖炒栗子。她立摇身一变，从一脸幽怨的弃妇变成了饥肠辘辘的小可怜。她心中欢喜，立刻撇下了若水，大步奔到了苏钰的跟前去，丝毫不客气地抢过他抱在怀里的纸袋，拿到眼前又惊又奇道：“这个季节还有这玩意儿？怪不得姐姐不要我了。你们怪会享受的，只是不叫上我，确实可恶。”
之前无论是谁要，哪怕是顶头上司左澜睿要吃，也不肯将糖炒栗子让出去的苏钰，这一次竟选择松开手，让阎双双轻而易举地抢了去。若水注意到这个细节，很是不解，于是目光越过阎双双的身影，直接疑惑地望向了苏钰。
但苏钰却并不回应她，只低低地勾下头去，脸上面无表情，一时之间让人摸不透他的真实情绪。阎双双得了美食，暂时便放下对若水的不满。虽然拿到手的东西已经凉透了，却依然不减热情，十分欢快地跑到了一边儿去，偷偷地剥起栗子了。
“反正你也不在意，谁吃不一样？”原想着是他不愿意说，可是就在若水已经放弃了想要知道答案的时候，他却忽然轻声说出了原因。他的声音很轻很轻，犹如随风而起的飘絮，听起来让人不由自主地为之揪心。同时又像是口中含着稀世珍宝一般，语气舍不得重一分。
听罢苏钰的话，容颖也不知到底该做何感想。她眨巴着眼睛望着苏钰的侧脸，耳畔只剩下呼呼作响的风声。她并没有不在意，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所以并未过多地在意这些。谁曾想苏钰却放到了心里头去，以为她是在嫌弃他？
“对不起。”是在想不到更好的话，若水只能如此苍白地表达自己的歉意。她说罢这句话之后，便不再看他。在龙舟会之前，会有持续三天的国宴，每年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个花样，也没什么可看的。望着不远处即将要搭好的擂台，若水眉峰轻拧，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打算一声不响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