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左澜睿和左澜岩也无话可说,两个人再不和,此时也一致地弯腰躬身,异口同声道:“儿臣告退。”
屋每再次回归宁静,皇帝垂头低眉,神态完完全全地专注在自己的字上,对于他们两个人的话置若罔闻。二人见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也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转过身去,一前一后,默默退出了尚书房。
随着门吱呀一声打开,屋外等候多时的人,便迫不及待地将目光看了过来。天边挂着一轮红彤彤的斜阳,犹如一团烈火,渐渐灼烧了左澜睿的心。
站在门口,左澜睿情不自禁地怔愣住了。左澜岩本来是跟在他身后的,见他迟迟没有迈动步伐,干脆便耐着性子站在一旁,脸上挂着微笑,等他回神。
“让他们先回去吧。至少在没有得出结果之前,就不要再来见朕了。”皇帝的声音忽然在他们二人耳畔响起,不大不小,不轻不重,听不出其中的感情色彩。
左澜睿想回头看一眼,可又想到了左澜岩在他身后,便微微蹙着剑眉,忍住了回头的想法。在院落里边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圈儿之后,便对着沐宏程和沐靖祁,重复了一遍皇帝方才的话:“你们都先回去吧,父皇有令,一个月之内如果抓不到真凶,相国府上下人等就自觉地去午门领罚吧。”
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不是在跟人说话一般,所以直到左澜睿已经说完了,沐宏程和沐靖祁都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左澜岩眼眸沉沉一转,脸上便露出了一副不知所措的无辜模样。
又是一道房门关上的声音,左澜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左澜岩的动作。只不过迟疑了片刻,他便迈出双腿,也没有要等左澜岩的意思,像是一阵狂风似的,匆匆而去。
哪怕是走到了若水的跟前,他也没再像以前一般,嬉皮笑脸地缠上她去,在她跟前耍流氓。两个人就如同陌生人,连句寒暄的话也没有。
若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明明四周热得像是个蒸笼,她却感到了一阵冷意。残阳如血,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倒是有那么几分茕茕孑立的意境。
她都不记得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要不是苏钰见她面色呆愣地有点儿反常,出于好心,伸手晃了晃她的胳膊,估计她一时半会都不会回过神了。
心烦意乱地向前边看了两眼,只见左澜岩正笑眯眯地扶着沐宏程和沐靖祁的手,拉二人起来。瞧着他春风满面的样子,想必是那会子屋内三人的一场密谈,在左澜睿的面前占尽了上风。
“我是不是应该先跟你说一声恭喜呢?”苏钰的语气里带着温润的笑意,听起来像是一把梳子,理顺了若水心中的烦躁。
不过他话里的调侃意味也很浓厚,若水听起来自然不舒服,侧头斜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怼道:“那我岂不是要说声谢谢?不过小女子有一事不明白,苏公子可是太子爷的幕僚,一天到晚地跟在我屁股后头,怕是有些不妥吧?”
话一落地,苏钰的脸色就明显变得有点儿难看。他看着若水的侧脸,只见她脸上轮廓的线条十分柔和,就像是一片月光,毫无攻击力可言。但越是美的事物越危险,就算是美人,也不例外。
苏钰不禁想起了一个梦,在若水昏迷不醒的那几天,他夜里反复做着同一个梦。梦中的场景有点儿模糊,他有一丝印象却始终记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后来夜渐渐深了,在昏黄微弱的灯光下,他执笔要为一个女人描绘丹青。可奇怪的是,不管他怎么努力,哪怕一双眼睛眯成了两条缝隙,始终都看不清他画的对象是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桌案上的宣纸却还是一片空白。苏钰有史以来头一回觉得颇有压力,他握紧了毛笔,迟迟无法下笔,只能是定定地看着面前一团模糊的人儿,和他干耗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娇弱温软的声音忽然在苏钰耳畔响了起来,似乎是带着笑意而来:“你的画工又精进了呢。”淡淡的语气就如一阵轻烟,悄无声息地化到了苏钰的心坎上。
画工精进?可他都还没开始下笔呢!苏钰只是下意识地低头看下去,便看到方才还是一片空白的宣纸上,此刻赫然浮现出一名栩栩如生的白衣正装女子来。
苏钰心下大惊,还没来得向身边人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一切就已经烟消云散。等他怅然若失地醒来时,入眼的画面则是若水躺在床上安详地熟睡着,到此时他心下已然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梦。
但在接下来的一连几天里,他都做了这个梦。每每醒来,总是在凌晨前一刻,刚好赶上日升的时间。抬起头来正好对上窗户,鱼肚白的天边,泛起点点红晕。
人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苏钰想了许久也想不通,他这个梦究竟是为何而做。闲下来的时候,他也会想一想梦里边的姑娘到底是谁,声音听上去非常的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
某一日他心血来潮,想着该不会是若水吧,结果在当天晚上他就看清了那个女子的相貌,正是若水。他惊讶之余,发现宣纸上画的女子也是若水。
这件事对于他来说,是有些难以接受的。且不说他和若水的关系原本就没有好到那种程度,而且说到底他根本就不会画画。苏钰不相信他会无缘无故做这样的梦,所以说,他觉得冥冥之中他和若水一定存在着某种渊源。
“难不成被我说对了,苏公子可是害怕了?”半天没有听到苏钰的回答,若水于是忍不住心底的好奇,回过身来盯着他略微呆滞的脸看了一会儿,才半是开玩笑地问了一两句。
脑海里的想象的人与面前的人交相叠应,逐渐重合为一,苏钰猛地吸了一大口气,一双清澈的眼眸无辜到了极点,正好对上了若水调笑地眼睛,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耳边唯有知了在树上的不安分的鸣叫声。
若水心下惊诧,慌忙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她怕再与苏钰对视下去,自己整个人的灵魂都会被他的眼睛给吸了进去。别扭地垂下了脑袋,恍然发觉夜幕已经四起了。
有三道影子忽然停驻在若水的身边,她木讷地抬起头来,只见沐宏程、沐靖祁和左澜岩三个人皆是眸色深沉地望着她。依照她爹和她二哥的精明程度,想必是已经知道了她向皇上提出的要求了。
她不知道现在该如何面对沐宏程和沐靖祁,他们千方百计阻止自己掺和进来,终究还是徒然。她任性地以三天为期限,到时候若是没有一个合理的交代,整个相国府都得赔进去。
“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家吧。”出乎若水意料之外的是,沐宏程对于此事却并没有过多的话想要说,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甚至有些超然洒脱的意味。
左澜岩一脸笑眯眯地待在沐宏程身侧,他见若水眸光复杂,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诉说,便不动声色地抢在她之前说道:“父皇说他不想让你觉得是他欺负你,所以将原本的三天时间改为一个月。”
说到这儿左澜岩还特意顿了一下,他斜眼看了看若水,瞧着她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于是就笑着继续说了下去:“旁的我也无话可说,不过你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直接来七王府找我便可,纵使再难办,我也断不会推辞的。”
话到后头有了那么几分暧昧的意思,若水听在耳朵里,却难受在心里。她以往将左澜岩看作是知己,还与他推心置腹。也不知是他一时糊涂,还是原本就假仁假义,竟出卖了她。
虽然事情的真相如何至今不得而知,但凭借若水的直觉以及后来他面对自己时的种种态度,她已然可以断定,当初冰湖之事与左澜岩必然断不了关系。
在没有找到证据之前,她不会无缘无故地冤枉人,也不会和左澜岩彻底撕破脸皮。不过她也不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和左澜岩说天道地,毫无隐瞒了。
“不必了,五小姐天生聪慧,机敏过人,且胆识非凡,区区一件小事而已,又如何难得住她?”苏钰突然拦在了若水和左澜岩的中间,毫不犹豫地替若水拒绝了左澜岩提出的建议。
面对此情此景,二人皆是一愣,尤其是若水,她都还没来考虑好到底要不要利用左澜岩的时候,苏钰就已经挺身而出,替她狠狠地拒绝了这个机会。
不过转念仔细一想,没有他的帮助说不定会更好一些,于是若水就默不作声地站在苏钰的身后,对于他方才的话表示认同。
左澜岩虽然也很惊讶,但他并没有发飙,只是用惊诧的目光在苏钰和若水身上扫视了一圈儿,然后像是醒悟了什么,便微笑着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有再说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