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了，左澜岩也跟着温吞地笑着，唯独留下左澜睿干站在一边儿，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他倒是想哭来着，可是那种丢人的事情在他两岁过后就再也没干过了。
“父皇说笑了，儿臣也不过是卖弄了些小聪明而已，说到底还是难登大雅之堂。所以父皇和皇弟，以后就莫要再取笑我这个凡夫俗子了。”左澜睿隐忍着心底的憋屈，尽量不让自己发作出来。
凌厉的眼神在左澜睿垂下头去的一瞬间，快狠准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心下一冷，随即就不由得惊讶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皇帝那双寒凉的眸子。
就像是寒冬腊月里的河流一样，结了三尺寒冰。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左澜睿想不透，他是何时得罪了皇帝，竟能够让他对自己如此的失望之至？
还没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皇帝又变换了一副神态，眼角略微上扬，眉目慈祥，俨然一个平常父亲的作派。
他慈眉善目地看着左澜睿的脸庞，语气比之前要稍微柔和顺耳了许多：“朕倒觉得凡夫俗子才是最可爱的。阿睿你可要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日后好好收敛一下脾气，少卖弄那些小聪明。”
若是放在普通百姓的家中，皇上这话听起来有几分父子玩闹的意味。但可惜的是他们身处皇家，哪怕是旁人无意中的一句话，也值得去深思。
收敛他的脾气，少卖弄小聪明？这句话到底是在旁敲侧击，还是故弄玄虚？左澜睿一时间也拿捏不准皇上的用意，毕竟姜还是老的辣，他在官场上摸爬打滚的几年，在皇帝的面前就成了小巫见大巫。
“父皇教诲，儿臣谨记。”为今之计只有以不变来应万变，只要他没说离经叛道的话，没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太出格的事，父子俩的关系还是可以相安无事的。
皇帝瞧着左澜睿露出了顺从的表情，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儿子他是知道的，眼高于顶，做事随心，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的那种，能够让他消停下来也是一件颇有难度的事情。
一眨眼时间就过去了一大半儿，阳光的色彩越来越深沉，就像是渐渐沉淀下来的一般。皇上微微叹了一口气，目光越过左澜睿的身子，从他的肩膀上看向了窗外。
其实也看到什么，只是凭着一种感觉，他知道沐宏程和沐靖祁此刻一定是跪在院落的中心处，如若猜得不错，他们二人皆是额头大汗淋漓了。
算起来他们已经连续在尚书房外跪了五天了，皇帝偶尔打开房门想要透气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到他们笔挺的身影，乍一看上去竟不像是正在接受处罚的人。
从一开始皇上就知道相国府是被冤枉的，可他知道又如何，能改变天下众口纷纭的嘴吗？答案是肯定的，不能。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民愤的积累，相国府越来越处于弱势的低位。
若是此时皇帝再不做出些举措来，很有可能会失去民心。对于一个皇帝而言，民心自然是最重要的一个部分，所以他不得不从侧面和相国府施压，并隔三差五地打击相国府。
这样的局面也不知道能够维持多久，但皇帝明白，如果他没有拿出充足的证据说明相国府不是凶手，迟早有一天沐宏程父子是要上断头台的。
既然若水现在是如此信心满满地要彻查此事，皇帝又何乐而不为呢？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吃亏的都不会是他。虽然沐宏程和沐靖祁是他手中的两枚重要棋子，可当其带来的好处远远比不上其带来的坏处时，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将利益最大化。
做帝王是一份学问，哪怕他执政这么多年了，也不敢问心无愧地说自己已经参透了全天下。
“那就以一个月为期限，到时候如果沐若水查不出来凶手，便将相国府满门依法处置，午门问斩。”皇帝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带了一点儿尖锐的刻薄，令左澜睿不禁白了脸。
所以皇帝最后决定选择的解决办法就是听取左澜岩的提议？左澜睿急了，语气跟着也有几分急促：“父皇，儿臣以为，此事非同小可，不能草率处理，还请父皇三思。”
被极力劝说的人下意识地挑了挑眉，他原本正在替左澜岩整理凌乱的衣领，听到了声音后，便回过头去，目光幽幽地落在了左澜睿的身上。
虽不似先前那般无情冷漠，可也别有一番压迫力，让左澜睿心里头慌得不行，但他仍旧是硬着头皮，无所畏惧地与皇上对视。因为他现在不能退缩，否则的话，他在乎的人便真的要万劫不复了。
“朕没觉得此事有何不妥之处，阿睿你极力反对，可是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吗？”他嘴角噙着一抹危险的笑容，看得左澜睿脊背发凉，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恰恰也给了左澜睿一记警钟，皇帝开始怀疑他了。从太子府出事的那一晚开始，皇上的心里就开始动摇了。他应该是犹豫着到底还要不要扶持左澜睿，毕竟为情所困的男人可不见得会成为一个明君。
方才那段话，让他莫要再耍小聪明，其实也是在告诉他，不要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很多事情也过是皇帝背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否则的话他又怎么可能继续稳坐太子之位？
如此想来，左澜睿心下一阵惶恐。兢兢业业这么多年，目的就是为了实现开明盛世的壮举，又怎么舍得半途而废？再说这次也是若水自己的决定，他并不能够做过多的干涉。
于是左澜睿放弃了争辩，恭敬地垂下头去，对着皇帝双手蜷缩半握，平声静气道：“儿臣愚钝，多谢父皇指点。”稍微顿了片刻后，他觉得也是时候拼一把了。
“父皇，儿臣今日入宫时，遇到不少外氏人员，他们皆向儿臣打听，何时可以举行龙舟会。”一番话说得虽轻巧自然，可却让皇帝不由得凝眸陷入了沉思。
自从五月爆炸事件发生以来，龙舟会之事就一拖再拖，远道而来的四周各国早就等不及要回去了。若不是他许诺会有重谢，恐怕那些难缠的家伙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事情还真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丝毫不让皇帝安生。虽然左澜睿的心思昭然若揭，无非就是借此为沐若水分担一些压力，可又奈何不得他说得是实话，所以他只能忍着心底不悦，问道：“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儿臣愿意主持龙舟大会，定不会侮辱了我西凉国威，也让其他国家知道知道，我西凉到底是有多么的强大。”左澜睿迫不及待地便回了皇帝的话，速度之快简直是令在场的人都不禁咋舌。
左澜岩眉角微蹙，忍不住出声反对：“我认为此事还是由我来主持比较好，毕竟上一次是因为我的疏忽，才导致了龙舟会的延期举行。皇兄你看，可否给小弟一个机会，将功补过呢？”
听着他客套而又振振有词的话，左澜睿有点儿小郁闷，皇帝不清楚，他会不知道他心里头的那点儿小九九？
“按理说，我该让一让七弟的。只不过此事到底关系国威，上一次的意外已经让人失望了，这一次若是再出事，难免会让人觉得我们皇室除了七弟，就没有可以做事的人了。”左澜睿一边说，一边学着左澜岩的样子，对他浅浅一笑。
不过左澜岩并不担心，他仍旧是浅浅笑着，目光也逐渐转移到了皇帝的身上去。与其他们两个争来争去，惹恼了皇上，还不如趁早将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
果不其然，皇帝见左澜岩无缘无故地看向了自己，便知道他是在问自己的意思。主持龙舟会算得上一件大事，没有他的命令，争再多也是没有用的。
“阿睿也该历练些，此事就交给他全权负责。但是老七，朕命你监督太子，只要你们兄弟二人能够携手同心，世上也没有什么事难得住你们。”
皇帝乐呵呵地拍了拍左澜岩的肩膀，眼角目光叵测地瞄了一眼左澜睿，而后便转身回到了书案前。他拿起方才放下的笔，看样子像是准备练字了。
左澜睿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仿佛对他方才的话不能理解。不过皇帝仍旧自顾自地低着头，气定神闲地练毛笔字。这般旁若无人的态度，着实让左澜睿觉得恼恨的很。
因这皇帝毕竟是九五至尊，左澜睿不敢太造次，只能将不满的情绪全部吞进了肚子里。但此事由左澜岩提出，尤其皇帝说什么让他来监督自己，就让人心里非常的不舒服。
左澜岩总是摆出一副柔弱气息，哪怕做了错事，也用给人一种不忍苛责的感觉。所以每次他们在一起做事时，左澜睿就只有郁闷的份。
“若是没什么事，你们就先下去吧。龙舟会一事，朕可是对你们抱了很大的信心，不要让我失望。”皇帝突然补充了一句话，但手上动作不停，就连眼皮子也没有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