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若水看着转身欲走的顾潭，竟是头一回吃了闭门羹。不过今日也算是她有求于人，也怪不得顾潭会捏住她的软肋。
在心底哀怨地叹了一口气，若水便无奈地出声喊住顾潭：“你就这么急着要走？老朋友之间叙叙旧，何时竟变得如此难了？”说罢之后，若水便故意地捶手顿足，给人的感觉就是她已经对顾潭这个人彻底失去了希望。
自始至终顾潭都抱着胳膊，懒散地靠在门框边儿。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袍子，看上去倒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不过他脸上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实在是让他今日的展现出来形象大打折扣了些。
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看着若水偶尔装疯卖傻，撒泼打滚的样子也是一种别致的享受。而她这般可爱跳脱的模样，想必就连沐宏程、沐靖祁等人也不曾见过几回。
想到这儿，顾潭不禁莞尔一笑。他松开双手，踏着细碎而优雅的步伐，缓缓来到了若水的面前。
她原本还在想着如何引诱顾潭上钩，却没想到一抬头，就看见了他炙热如火的目光。而那目光过于热烈，一时看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深深地吸了两口气之后，若水情不自禁眨了眨眼睛，她的眼里头仿佛带着星光，就像是盛夏夜里的萤火虫一般，散发出点点清幽的光芒。虽然微乎其微，但却让顾潭有种移不开眼睛的感觉，恨不得就这样看着她，直到天荒地老。
“你……你看着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话。你看我一来你就急着要走，可不是难以叙旧么？”若水被他看得不自在，说话的时候有些结巴，但仍旧是硬着头皮说完了这番话来。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顾谭连忙别过脸去。他仿佛听到了自己犹如战鼓一般咚咚直响的心跳声，为了掩饰内心的慌张，他只好等了一会儿，才又面无表情地看向了若水。
四目相对，剑拔弩张。
“在下不知公子有何事可叙，不妨说来听听？”他略微歪了歪脑袋，唇角边隐隐约约有一丝笑意。本就生得周正的他，此刻更是带了一分魅惑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当然，若水的定力还是可以的。她咧嘴一笑，整个人看上去很没心没肺的，然后在顾谭惊诧的注视下，将身子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
她抿了抿朱唇，并不急着发言，似乎是在考量接下来的话，到底要不要继续说下去。而顾谭也是颇有耐心地坐了下去，眯眼打量着她。
半晌后，若水端好了架子，便轻轻咳了两下，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自然是我们上次没有说完的事情。”
上次没有说完的事情？顾谭挑眉，心底不禁涌出一抹好奇。千淑坊的规矩便是一手拿钱一手办事，在交钱之后就一定会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雇主的交代。
他坐镇千淑坊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有买家反应过他办事不利的。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遍，也实在是想不起来，他和若水之间还有何没有说完的事情。
而且据他所知，他和若水之间从来都是交易的关系。一人出钱一人出力，千淑坊恒古不变的规矩，绝对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特殊而改变。就算是与顾焱关系匪浅，与他算得上知己的若水，也不行。
他沉下脸去，摆出一副不解的模样来：“恕在下愚钝，不知公子说的未完之事，究竟是指哪一件事？”
若水听得出来，顾谭的声音比之先前的不咸不淡，已然冰冷了许多。她心底很清楚，因为她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伸出纤细的双手来，掩住嘴唇偷偷笑了起来。
对面的人一言不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若水。他望着她眼角荡漾的浅淡笑意，只觉得美好而又遥不可及。但不管如何，这也冲淡不了若水说他没有好好办事的愤怒。
笑够了以后，若水也没有要告诉他到底是哪件事的意思。直到看见顾谭眼中露出一抹不耐烦的情绪之后，她便站起身来，拿过了他面前的茶杯。
蘸取了一点儿茶水在食指之上，然后就站定身子，在桌面上比划了几下。顾谭看着她的脸庞，镇定自若，大有一种掌握全局的气势，打心底里不由得佩服起她来。
片刻后，她落下最后一笔，就大功告成地拍了拍双手，脸上仍旧是带着浅淡的笑意：“好了，顾公子请过目。”
对于若水如此故弄玄虚，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东西，顾谭已然是兴趣浓厚的。他低头探眼看了过去，只见桌面上还未彻底干涸的水渍，形成了两个眉清目秀的大字。
楼怀。
只一眼，顾谭便已经是心领神悟了。若水这是在控诉他还没有调查清楚楼怀的来历。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来对于楼怀的了解就仅限于他是东越人。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线索。
更让顾谭觉得为难的是，楼怀应该并不是他的真实姓名。他千方百计地去调查，却总是一无所获，唯一的可能就是有旗鼓相当的势力在替他隐瞒身份。
“不是顾某拿钱不做事，只不过此人大有来头，目前怕是难以彻底调查清楚。”顾谭捏着椅子的扶手，食指在上边来回不断摩挲着。
他现在能说话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其余的就看她信不信了。若是她不想相信自己的话，那顾谭也没有任何的办法。想了想，他便继续说道：“你要是觉得亏了，大可找下家。”
顾谭说话还是比较硬气的，对于若水的质疑，他多少觉得心里头不服气。不为别的，就说他千淑坊屹立京中二十年不倒，能力又岂是吹出来的？
看到顾谭明显是动了怒气，若水愣了愣，紧接着就笑出声来打破了紧张的氛围：“顾公子想多了，我只不过是来提供线索，希望你再助我一臂之力的。”
言辞恳切，话语温婉，饶是硬气的顾谭也软了下来，抬眼瞅着她的脸蛋儿看了许久。
稍微平息了一下怒气，他有些没好气地哼道：“说。”
见他如此孩子气，若水也是哭笑不得。怎么最近遇到的人都是如此怪脾气，旁人也就不说了，与她从小小到大的顾谭，竟也变得是如此奇怪了。
“你可知道龙舟会爆炸事件？”她给顾谭留了一个提醒，然后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欲离开千淑坊。
而顾谭并没有要挽留若水的意思，他依旧是岿然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目送她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当中。
出了千淑坊，才发现外边的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若水望着前方像是无底洞般的夜色，好看的眉毛促成了一团。
然而无论如何，这条夜路注定了是她要走下去的。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之后，若水便踏着月光，翩然飞到了屋顶之上。
其实黑水城的夜色更美，尤其是当今西凉皇上接受了大臣们的建议，开放了夜市。街道上五光十色，处处张灯结彩，有来来往往摩肩接踵的行人还有三五一成群的小贩商铺，此起彼伏的声音接连不断，听上去甚是悦耳。
若水留恋地瞥了一眼底下的风景，尤其是看到了卖狐狸面具的小摊位时，忍不住流露出了羡慕的神色。她恍惚中好像回到了十岁那一年的春节，她得到了爹爹的许可，一个人出府逛庙会。
她模模糊糊记得，自己买了一个狐狸面具，爱不释手，恨不得戴在脸上从此不再拿下来。一个人蹦哒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随波逐流。
在过了许许多多的街道之后，她终于挣脱了拥堵的人群，跑上了一座小桥。就在她深呼吸的空档儿，便听得耳畔传来一道悦耳的声音，犹如三月春风，六月微雨，悄然滑过她的心间。
“好可爱的小狐狸啊。小狐狸，跟我走好不好？”一抹月白色的衣衫在视野中出现，容颖讶然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非玖辰那双似笑非笑的狐狸眼。
先前的悸动一扫而清，她忍不住叉腰呵斥：“谁是小狐狸？我看你分明才是狐狸呢！”
一想到当时的样子，若水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她捂住嘴巴痴痴地笑了起来，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从下边一闪而过。
那一瞬间，若水好像是没了呼吸。她忘记了自己现在还在房顶上，不管不顾地往前奔了过去。好在她反应灵敏，功夫也不赖，将落地之前一个翻滚，这才免了摔残的后果。
只不过因为这么一打断，她却是再也找不到那个身影了。若水抬起头来，举目四望，找遍了大街小巷的各个角落，却再也没有看到那抹熟悉的背影。
难不成是错觉？她垂下头去，忍不住遐想。可是方才一刹那的感觉是那么的清晰与真实，怎么可能就是她的错觉了呢？她不确定地抬起头来，再次寻找了一遍，却依旧是没有看见那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