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是包不住火的,沐宏程和沐靖祁殚心竭虑地想要隐瞒若水的事情,最终还是露馅了。
可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是,若水在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并没有多么的痛苦。她的脸上依旧保持着纯真的笑容,甚至连眼睛里头都装着一丝笑意。
“爹爹如何想?”若水此刻正坐在沐宏程的下首位置,素手执壶,姿态优雅地倒了一杯茶。
茶水冒着一股子热气,扑腾扑腾地从杯口缓缓溢出来。一时间满室皆是茶的清香,哪怕只是清浅地闻上一口,也觉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若水泡茶的技艺那是没得说的,毕竟师从兰彻。久闻兰彻老人嗜茶如命,不仅爱喝,更是能冲得一手好茶。如果他自甘居下,屈尊排第二,恐怕也没有人敢妄自称做第一。
抿唇笑了笑,便将茶盏慢慢地推到了沐宏程的面前。而原本面色十分凝重的沐宏程,被她镇定自若的气势所感染,心下顿感轻松不少。
“还能如何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沐宏程拿起若水泡好的茶,放到唇边浅尝一口。
入口微涩,入喉即化为甘甜。不消片刻,嘴巴里头就犹如是百花齐放,各种滋味纷至沓来,让人的心情不禁跟着心花怒放起来,整个人看上去也变得精神了不少。
其实若水不仅会泡茶,也会品茶。但与楼怀的相识,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她知道酒逢知己千杯少的道理,见楼怀喜好喝茶,也愿意与他深交。
可是在与他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若水便知道,楼怀并不可能成为她的知己。因为他们两个人的身上,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所以若水选择了隐瞒,装作她并不懂茶的样子,然后日日跑去蹦他的茶喝。事实证明,她的办法还是蛮管用的,至少楼怀愿意对她开口说话了。
若不是苏钰和左澜睿的突然出现,恐怕她就能够彻底探清楼怀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了。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一切事情已然成了定局。
况且那一日若不是他们二人及时赶到,恐怕那将是若水最后一次去暗香疏影了。微微叹了一口气,一阵凉风便迎面拂来,渐渐吹散了若水的思绪。
屋内坐着三个人,却没有一个人再开口。因为当下的局势,已经形成了一个困局。将军府满门惨死,并不是一桩小事。而大街小巷一夜之间出现的谣言,明显是针对相国府的。
圣上拿捏不住,毕竟相国和将军是他的左膀右臂。他已经失去了左膀,又怎么舍得丢掉右臂?为了拖延时间,皇上不得不将此案移交刑部,并且暗示不可操之过急,一定得有十足十的证据,才能够抓人归案。
言下之意很简单,希望刑部想尽一切办法,查明真相,还相国府一个清白。但懂的人都知道,背后人铁了心的暗算相国府,此事又怎么可能会轻易罢休?所以这件事情越往下查,反而越和相国府扯不清道不明。
若水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脑袋肿胀,疼得厉害,但也没有什么办法来解决。气温渐渐地热了起来,她抬眼瞥了暼外边柳絮纷飞的场景,不由得暗自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五月即将要结束了呢。
“不知此时提起龙舟会,圣上会作何想?”若水出神地望着外边的柳絮,瞧着它们上下翻飞,身不由己的样子,不禁若有所思。
可经她这么一提点,沐宏程眼前一亮,连带着蔫下去的沐靖祁也精神了许多。他们抬起头来互相对视了一眼,心底下已然有了对策。
“恐怕也只是忙上添乱而已。”沐靖祁的声音幽幽响起,若水闻声不禁抬头瞄了一下,只见他单手撑在下巴处,盯着桌子上点燃的细线檀香出神。
若水忍不住抿了抿唇,发出啧啧的声音来。其他两个人似乎是见怪不怪了,并没有特别关注她。
感觉到自己好像被人忽略了,若水有些郁闷。于是她故意不紧不慢地开了口:“爹爹,你若是去千淑坊打探消息,一个最少值多少钱?”
忽然听到若水问了这么个奇怪的问题,沐宏程不禁惊讶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多看了她几眼。
“何出此言?”他双手交叠在一起,显然是很用心地猜着若水的心思了。
沐靖祁到底是若水的哥哥,与她年龄上并没有多大的鸿沟,所以对于若水古灵精怪的心思,也算是半知半解。他眼瞧着若水脸上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也是忍不了心底痒痒了。
他故作镇定,就像是不经意提起一般:“还能如何,若水的意思就是要爹爹你用钱来买消息呗。”
虽然小心思都被沐靖祁撞破了,可是若水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反而笑容比之先前更加灿烂几分。
“等我百年之后,这府上的东西都是你们兄妹的,又何必急于一时呢?”听罢沐靖祁的解释之后,沐宏程未免觉得很好笑。他身子往后边的椅子上靠了靠,双手也是不闲,捋上了花白的胡子。
话虽不假,可是若水又怎么会舍得让他老爹走呢?而她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来,也不过是想要在手头上存些银两。有钱能使鬼推磨,日后办事必然是少不了这些的。
狠狠瞪了沐靖祁一眼,若水便鼓着脸颊,用她惯常的伎俩,蹭到了沐宏程的怀里头去,跟他撒娇道:“爹爹,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意思么?再说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从千淑坊也是打探消息,从我这里也是打探消息,用哪一个不是用呢?”
“更何况小妹是爹爹的亲生女儿,自然不会忽悠爹爹。”沐靖祁被若水瞪怕了,忙不迭地顺着若水的话,在沐宏程的眼皮子底下为她说好话。
孺子可教也。若水懒洋洋地依偎在沐宏程的怀里头,听到沐靖祁帮她说话,看在他还算那么有良心的份上,就勉为其难地给了他一个中肯的评价。
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一唱一和,感情甚笃的模样,沐宏程烦躁不已的心里总算是有了一丝温暖。他叹了一口气,伸出宽厚的大手摸了摸若水的脑袋。
“既然如此,你倒是说来听听。”沐宏程虽然没有明确说是要给若水对应的钱财,但他这样说也算是默认了她的提议。
她就喜欢痛快的人,干脆就不卖关子了,仰起头来对上沐宏程好奇的目光,笑得一脸灿烂:“当前困局,爹爹不妨先顺着东越这条线索,试着查下去看看。”
举办龙舟会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而他们真正的目的则是要顺藤摸瓜,从东越使者查起。
她有这个想法并不是空穴来风,一来东越与西凉的交情却是不怎么好,这二国算的上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二来龙舟会和暗香疏影的事件都表明了他们针对的是西凉的重要大臣。
虽然将军府惨死一案与相国府落败一事明面上看着像是帝国内部的矛盾,但往细里分析,仍旧逃不过一个利字。
不得不说,幕后之人用的手法十分高明。他既让皇帝失去了将军这个左膀,在嫁祸给相国府时,就又迫使皇帝再次失去了相国这个右臂。
很多人凭借主观映像,上来就对相国府口诛笔伐。稍微有些理智的人,也定然会将此事归咎会夺嫡的后果。但此事也并不是做的滴水不漏,至少在时间上有一丝破绽。
微微叹了一口气,院子里的一些柳絮借着风力,或多或少地飘到了大厅之内。若水对这些漂浮物有些过敏,只不过是滑过了她的脸颊,她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瞧着若水方才还仰头信誓旦旦的模样,下一秒就被无意飘进来的柳絮给弄得不堪其扰,沐靖祁终是憋不住笑意,当着若水的面直接笑出声来。
“二哥!”若水搓了搓鼻子,声音里头带了一丝丝愠怒。她可没想过自己的二哥会落井下石,方才对他仅有的好映像,在此刻也是毁于一旦了。
谁知道沐靖祁像是听不懂她的意思一般,笑得更加厉害了。沐宏程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的失态,直到见他笑够了以后,这才沉着脸色厉声问道:“你且说说看,你今日是为何而笑?”
一听沐宏程的语气,不像是同他开玩笑,沐靖祁不禁愕然,旋即便收敛了笑意,恭敬地开口道:“儿子不敢。只不过是小妹的模样实在可爱,一时之间忍不住……”
“就这?”知子莫若父,沐宏程自然清楚沐靖祁的笑声里头还藏着别的意思。
沐靖祁虎躯一震,不敢再有所隐瞒。他低下头去,硬着头皮回答了沐宏程的话:“并不是。只不过小妹方才说的线索,苏钰公子也曾提起过。儿子觉得,定是小妹无意中偷听到了,拿来与父亲作筹码的。”
原是笑话若水多此一举的,他们早就知道东越这条线索了,只不过是一直瞒着她而已。若水的目光在沐靖祁与沐宏程的脸上来回扫过,其中藏着深深的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