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步声一滞,旋即又恢复了正常,其间的短暂短到险些令人无法察觉。直到站定在若水面前后,他才悠悠笑出声来,用温润的声音喊道:“若水。”
萌儿慌慌张张地向他行了个礼,急得连话都没有说出来,他只抬眼瞧了一下,便指着自己手中的药碗,然后对她柔声说:“你先下去忙吧,这里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虽是温言软语,萌儿却不敢违背他的意思。她看了看若水,见她也并没有别的指示,便站起身去,再次朝二人行了个礼,就缓缓退了出去。
屋子里转眼就只剩下了若水和左澜岩两个人,但他们却都没有再说话。若水凭着感觉猜到了他的大概方位,于是扭过头去,定定地望着他,希望借此可以让他说出来此的目的。
但左澜岩是个藏得住的人,尤其是若水现在看不见,就更加无法琢磨他的心思了。他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汤匙不住地搅拌着药汁,听得瓷器相撞的清脆声,若水终是忍不住,率先开口:“药要趁热喝才行,七王爷还是交给我,让我自己来便可。”
他抬头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便很乖地将手中药碗放到了若水的手心里去。若水熟稔地端起药碗,放到嘴边一饮而尽。苏钰出去采药前特意祝福过,她必须喝尽。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这是苏钰的命令,她没有理由拒绝。喝尽最后一口药汁时,左澜睿忽然往她嘴里塞了一样东西,然后颇为哭笑不得地说:“桌子上这么多零嘴,也唯有这个才勉强能够解一解苦味儿。”
若水并没有吐出来,而是搅了搅舌头,之后便尝出来那是一颗糖葫芦。她勾唇莞尔,摆出一副标准的宫廷笑容:“多谢七王爷关心,其实大夫提前就有放中和苦味的药,所以适才的药汁并不算特别的苦。”
她能明显感觉到左澜岩身子一僵,愣了许久,才有些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他伸手欲摸上若水的脸颊,却被她生生躲了过去。倒不是若水又能够看见了,而是她心底有一种直觉罢了。
左澜岩的手就生生停在了半空中,此间气氛略显得尴尬。若水心下了然,于是便假装着是要站起来的样子,而后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问他:“不知七王爷夜深至此有何要事?如果是来看望我的话,时间上恐怕有些……不太合适吧?”
他心知肚明,也不去质问她,只当做她也是看不见所致,干脆收回了手,一边站起来一边无谓地笑了笑:“主要是看你,再则就是许久未见到你了,想跟你聊聊天罢了。怎么,你看起来不太欢迎我了呢。”
经他这么一提醒,若水方才有些后知后觉地,自己的态度好像过于强硬了些。她稍微缓和了一下面色,笑容也比之前要温和了许多。
久久不曾等到他有何话要说,若水便有点迫不及待起来,直接开口问起来:“我们认识也不是一两天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只要不是那种天为什么是蓝的问题,我觉得我应该都回答得上来。”
闻言左澜岩便笑了,他凝视着若水一如往常的冷漠脸庞,不禁略带惆怅地开了口:“若水,你变了。”顿了顿,瞧着若水面色滞然,便补充些解释了一下,“以前的你虽然也很冷漠,却并不是真的冷冰冰的人。”
言外之意若水现在是个冷冰冰的人,听到左澜岩竟然如此形容自己,若水心里一时不是个滋味儿。她勾着头不说话,面色逐渐复杂起来。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她潜意识里觉得左澜岩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所以在对待他的时候,本能地冷了下去。若是无心于此的话,定然不会有所察觉。可他们之前毕竟是人人撑道的知己,又怎么会感觉不到对方的熹微变化呢?
又是好一阵沉默,若水点了点头,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如何回答才好,最后也只能词穷地跟他辩解了下:“人都是会变得,你要学会向前看。”
没想到他不置可否,轻声一笑后,便顺着若水的话继续说了下去:“确实如此,不过我却觉得,若水一定不会改变的。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人。”
这番话倒是令若水有点儿受宠若惊,她就像是个一直不被认同的孩子,突然被大人夸赞了番,怎么听怎么别扭。可是她也不愿意说其他的话来跟左澜岩辩驳,就只好低着头,不作任何意见。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呢喃起来:“前些日子父皇夸赞了太子一番,说是龙舟会办得不错。我觉得太子道真是越发得成熟了,你说是也不是?”
此事若水也略有所耳闻,只是左澜睿和她之间有些隔阂,所以至今未曾听他亲自来跟自己说罢了。她点了点头,声音略微带了些温度:“确实如此,跟之前比起来,他最近乖了许久。”
“怪不得父皇总是要让他先成家,原是要接着新媳妇,压一压他的顽劣。”左澜岩忽然话锋一转,提起了刘婉儿。可他不说到还好,这一提便让若水不禁想到了刘美倩,心中顿时没了好,脸色也沉了下去。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没好气地抱怨了句:“有什么好的,他顽皮的心性总归是摆在那里,用不了多久,狐狸尾巴自会露出来。”
左澜岩不由得盯着若水看,他知道大多数情况下,若水对旁人的激将法是没有防备的。但因为不知道个中原因,所以便将若水突然变脸的态度看做是在吃左澜睿的醋。
心中顿时觉得不是个滋味儿,酸溜溜的,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沙哑低沉了几分:“你就那么看不得太子和刘婉儿好么?若果真如此的话,当初又何必执意拒绝他呢?”
若水也是没料到,左澜岩那番话竟是用来试探她对左澜睿的态度的,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乱得很,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他的关系差到如此僵硬的地步。
沉思半晌,终是缓缓开口,下了逐客令:“我累了,你若是没什么大事,就回去吧。”
瞧若水一副心伤的模样,左澜岩便知道是自己的话过分了。但世上没有后悔药,他自己弄出来的结果,也只能是自己兜着。可是他不甘心,要就此失去若水。
“之前的话还作数吗?”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若水的胳膊,他就是想要看到她点头,哪怕是从她空洞无比的眼睛里已经看到了注定的结果,他还是忍不住想听一听她是如何回答的。
哪怕只是骗他一下,此生也心甘情愿了。若水似乎是被他的样子给吓到了,怔愣着有些不知所措。她现在丝毫没有安全感,所以对左澜岩的问题也不甚清楚,不知道他问得究竟是之前的哪些话。
良久都没有得到回答,左澜岩放弃了。他看着若水的脸色从惊讶到惶恐,直到最后重归于冷漠,期间亦是再无其他。他算是心如死灰了,可心底不知为何,像是还没有燃尽的纸张,垂死挣扎。
“病人现在需要好生调理,过多的情绪波动也是不可以的,王爷还是早些回去,有什么事明日再来也不迟,反正相国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就在若水与左澜岩都沉默不语的空当儿,苏钰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若水就像是等到了救星一般,喜出望外,几乎是立刻就将脑袋偏向了苏钰说话的方向。而他则是大步跨了进来,不动声色地挡在了若水的身前,硬生生地拦住了左澜岩观察若水的目光。
有外人在场,左澜岩便瞬间收回了所有的情绪,恢复成人前的儒雅君子模样。他凝神望着苏钰,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原来若水口中的大夫是你啊。”
“是我,怎样?”苏钰的语气有些桀骜不逊,面对左澜岩这般温软柔和的人,对待他的态度却还不如对待左澜睿那样无理取闹的人的态度好。
站在苏钰的身后,闻着她身上独有的药草清香,若水倒是安心了不少。她真的是有些乏了,再也没有心思去理会二人的斗嘴,只顺手拉了拉苏钰的衣袖,感觉到他低头下来了,便同他耳语:“我困了,你快些解决。”
见此情景的左澜岩备受打击,他一直以为左澜睿是自己最大的敌手,哪曾想过面前这个苏钰,竟也是他的情敌。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若水和人那般亲昵过了,眉眼之间满是藏不住的温柔缱绻。
正在愣神时,猛得又听到了苏钰冷冰冰的声音:“七王爷不是听不懂话的人,她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你若是没事的话,就请快些离开吧。”
语气强硬而又生疏,也正因为如此,左澜岩才猛然发觉,他今日好像有些过于死皮赖脸了,反倒有些像是左澜睿那个家伙的行事风格。
他嘴唇微张,一抬眼便看到苏钰的脸上写满了不欢迎,就将到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终是没有再多任何话,转身凄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