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许是楼怀走远了，萌儿才敢趴在若水的耳边，犹疑地问她：“小姐，你……你看得见了？”
那会子楼怀径直向若水走过来，将跟在她身旁的萌儿直接一把推开，若不是沐靖祁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只怕是免不了摔个狗啃泥，成为今日宴会里的笑柄。
当她正准备跟楼怀理论的时候，却遭到了若水的阻止。她纵是有再多的怨言，也是不敢说了，只好憋着一股怨气，在一旁瞪着楼怀。
后来见他们二人三言两句就把气氛搞得冷到不行，萌儿正迟疑着要不要倒酒助兴，却看到若水在没有任何人的帮助下，随手拿起了一杯酒递给了楼怀。
“熟悉罢了，宫里规矩多，日后你就会知道，很多东西从来都是一成不变的，习惯就好。”她入宫赴宴不是一次两次了，次次都是如此摆设，就算是闭着眼睛，她只知道哪里是什么菜，哪里放着碗和筷子，莫说一杯酒，更是信手拈来。
萌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还想问她些什么，腰上却忽然感觉到像是被人撞了一下，她身形不稳朝一旁趔趄了两下，好在赶忙扶住了椅部，这才没有倒在地上。
“怎么……”她转过身来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萌儿便看清了撞她的罪魁祸首，竟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娃娃。呵斥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如鲠在喉。
只见若水正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歪着脑袋，认真的模样看上去十分惹人爱怜。她只不过是能感觉到有个人就在她的面前，但是那人不出声，她猜不出来是谁，所以便费了些心思去猜测罢了。
“若水姐姐，你不认得连儿了吗？”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忽然在耳畔炸开，若水恍然大悟，竟是苏连。
时过境迁，她再次见到苏连时，竟也是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当初总想着去看看苏连，没想到这一耽误，却终于是没能再看到他的模样。
意识到自己可能过于伤感了，若水连忙挤出了一抹笑容，朝身前拉了拉，却正好摸着苏连的胳膊，于是就顺手将他带到了自己的怀里，柔声解释道：“不是不是，姐姐的眼睛还没有完全好，看不见你啊，所以才没有认出你。连儿最乖了，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哥哥还没有治好姐姐的眼睛吗？”苏连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若水，浓郁的失望在里边逐渐弥漫开来。饶是一旁没心没肺的萌儿看见了，也忍不住心疼起来。
虽然若水看不到苏连的表情，但从他失望透顶的语气中，依稀猜到了他此刻的心情。怕他误会苏钰，若水连忙解释道：“连儿要相信你哥哥哦，他正在为姐姐配最后的草药，过不了多久，姐姐就能看到你了哦。”
一听到若水说她马上就可以看到自己了，连儿就立刻打起了精神，在她的怀里开心地蹦了起来：“真的吗？我就说嘛，姐姐这么漂亮的人，一定不会看不见的。”
“这是谁家的孩子？当真可爱的很。”沐靖祁充满柔爱的声音蓦然响起，若水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旋即又想到了夕瑳已经怀孕了，顿时就对他多了一分理解。
还没开口解释，便又听得一道淳朴而又熟悉的声音响起：“打扰了公子小姐的雅兴了，小儿顽皮，头一次入宫玩赏，无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苏大娘？”若水听出了那是苏钰娘亲的声音，心下忍不住一阵欢喜，更是朝着声音的来源，欣然望去。
她不禁愣住了，半晌后方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正是若水，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上前来挽着若水的手，哽咽道：“怪不得连儿这孩子跑得跟个猴似的，原来是看到了五小姐。”
许久未见，果然还是生疏了些。她微微蹙着秀眉，颇为不悦地开口道：“大娘再跟若水见外，日后出去了，可莫说我们认得。”
她将脸往别处扭了过去，装作是生闷气的模样。苏大娘见状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沐靖祁看在眼里，知道若水不是真的在跟她生气，便出面替她解了围：“跟着我们叫她若水就好，你是她救命恩人的母亲，叫名字也不为过的。”
听到沐靖祁这么说，苏大娘仍旧是有些顾虑。她望着若水略微缓和下来的脸色，为难地喊了声：“若水。”
“这才对嘛！”见苏大娘终于肯向她妥协了，若水总算是喜笑颜开起来。她伸出手来，将面前的苏连向怀里拉了一把，然后晃着他的胳膊笑了笑，“一直念叨着连儿，就是没机会去看他。大娘要是不介意的话，让我带着连儿回相国府玩几天，可好？”
苏大娘看到苏连眼中的期待，总是千般万般不舍得，却也只好点了点头，附和道：“可以的可以的，这小子也总念叨着你，去玩上几天刚好解了他的心结。”
如此她们二人便商定好了，若水将苏连带回相国府，约摸十天后苏大娘就来相国府接回去。又是一番寒暄后，苏大娘忍不住小声询问她：“若水，你的眼睛可是……”
“还没有好？”她顺着苏大娘的话说了下去，其实失明了也没什么，只不过世人觉得瞎子可怜，所以难免对她抱有一丝同情。碍于苏连在场，她不能说实话，于是便点了点头，悠然一笑。
可能她还想说什么，却在若水悠然的一笑中，将所有的问题都抛在了脑后。若水抬起头来，耳畔忽然响起了烟花炸裂的声音。应该是到了宴会的高潮，可是四周的热闹气息，她却觉得与自己好像有点儿格格不入。
沐靖祁一直在她旁边看着她，便是为了防止她在这种人多的场合出现意外。初始瞧着她一切安好，可到后来反而伤感了起来。他心下不忍，便从她怀里牵过苏连，轻声道：“时候不早了，也该散了。”
后来若水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回到相国府的。迷迷糊糊的，只感觉到像是被沐靖祁背了回来。关于一些细枝末节，她已经不大能够想起。
眼睛的看不见，让她对其他的事情都变得迟钝起来，不再那么的敏感。她还以为自己一定会狠狠地大哭一场，或者大闹一场，因为只有那样，才会让她觉得，她还活着。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她却没有任何的反常。每天吃好喝好，玩的开心自在，有人陪着也不觉得孤单，简直比之前懵懂的状态好了太多。
难道是她真的放下了非玖辰？若水不敢相信，也不敢去想。
龙舟宴后的第五天，楼怀将一样东西亲自送到了相国府上。若水彼时正好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苏连在她的身侧玩耍。听到消息后她怔然了许久，眼角不知不觉中滑下了一滴眼泪。
“姐姐，你怎么哭了？”苏连时刻注意着她的情况，在看到了若水的眼泪后，连忙丢下了手中的石子，朝若水跑了过来。
若水闻言伸出手，摸上了脸颊，果真感受到了湿凉的泪水。她慌了，眨了眨眼睛，骗苏连道：“没什么，今日风太大了，有沙子进了眼睛里，蛰得疼罢了。”
话音刚落地，若水还没来得及挤出一抹善意的笑容，就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冷漠如霜的声音：“是么？风和日丽，晴空万里，不知哪里来的风，竟将沙子吹到了五小姐的眼中？”
她浑身僵硬，揉眼睛的动作也被迫停滞在眼前，原本止住了的泪水，忽然如泉水般，不住得往外涌动。苏连扭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高兴地向他跑了过去：“哥哥！”
苏钰将苏连抱住，目光却落在了若水的身上。他带着苏连转了两圈儿，将他平稳地放下后，就跟他低声耳语了几句。苏连眨着好奇的眼眸，显然是不能理解苏钰的话。
但是苏钰立刻将脸色冷了下来，唬得他立刻撒开脚丫子，往清风院外跑了出去。若水听到了苏连远去的脚步声，知道院内只剩下了她和苏钰后，更加慌了起来：“连儿，你去哪儿？”
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连苏钰也没有说话。若水紧张地眨了眨眼睛，直到眼前出现了人影晃动，她才颤抖着问出声：“苏钰？”
他并没说话，而是直接弓下身子，在若水眼前晃了两下。确定若水是再次失明后，他的脸色愈发阴沉了几分：“我不在你便是这么对待你自己的？”
一听到苏钰误会自己了，若水急了，连忙辩解道：“那群黑衣人放了火，我的眼睛是被大火给灼伤的。”
其实她不说，苏钰也知道是真的。那一晚他是被黑衣人强行带走的，当时若水寒毒发作，有那么一瞬间呼吸停滞。他们还以为若水已经死了，所以就丢下了她，并且当着苏钰的面放了火。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群人将若水困在大火中，而他却被挟持着无能无力。那种生无可恋痛到无法呼吸的感觉，他再也不想经历了。
“我知道。”他弥漫着，手不自觉地摸上了若水的眼角，那翘起来的地方，仿佛是她眉眼弯弯，冲他笑时的模样。
鬼使神差般地，苏钰低头吻上了若水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