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相国府,已经是夜半三更了。当她浑浑噩噩地被宫人送回家门口的时候,陪她解闷儿的宫女忍不住附在她的耳畔柔声细语道:“相国大人真好,五小姐好福气。”
她没太听清楚,可福气两个字却听得一清二楚。她确实是有些福气的,从小便有人在她耳畔,不停地跟她说这句话。就因为她生来享有太平盛世,身份尊贵无比,又是家里唯一的女娃儿,全家人更是宠她冲得不像话。
后来几位哥哥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府里就只剩下了她和二哥,虽然有点儿冷清了,却也是过得潇洒自在,无拘无束。尤其她上了九垚山后,放荡不羁的性子更是培养的绝无仅有。
若问世上有谁能像她这般洒脱,恐怕还真的就没有几个了。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听到公公们的起轿声,便转过身去,大概朝着声音发出来的方向说出感谢:“今日谢谢你们送我回来了。”
“五小姐不用客气的,快些过去吧,莫让相爷等急了。”先前那宫女的声音在耳畔悠悠响起,带着些许的羡慕和无奈,若水这才恍然意识到,沐宏程正站在门口等她。
鼻尖没来由地一酸,原本还以为再也哭不出来的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滑下了两道晶莹的泪痕。就在此时,沐宏程温暖敦厚的声音在她的耳畔适时响起:“傻丫头,好端端地怎么哭了?能回来就好,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好说着沐宏程的话,乖巧地点头。她忍住了泪水,而他亦是没有多问,就这样默默地将若水送回了清风院,并嘱咐她好生休息。
自那之后,两个人更是心照不宣,绝口不提那一日的事情。沐靖祁虽然觉着奇怪,可也没有多问,只觉得到了时候,他们中的一人总会说出来的。
而关于将军府灭门一案,就此不了了之了,上至皇帝,下至黎明百姓,就仿佛是他们事先约定好了一般,再也无人来问津。相国府重归宁静,在西凉依旧是可以只手遮天的存在。
半个月后,仍旧是没有苏钰的消息,不过却等来了龙舟会的开幕。原本还在五月初举行的,硬生生被推到了六月中旬。等了许久的人盼着祈福,便早早做了准备。
这一次的龙舟会举行得甚是顺利,晚上皇帝邀请所有大臣和外宾入宫用膳,包括亲属女眷,只要有意的人都可以来。若水本不愿意去,她一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去了只会添堵,又何必自取其辱。
可她耐不住萌儿的劝说,听着她一天说两次,一次说半天的唠叨话,若水终于缴械投降。见到若水愿意出去走走,萌儿别提有多开心了。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她就变得不太爱活动了,一天到晚要不就是坐在房里,要不就是躺在床上,无精打采的像是个孕妇一样。若水偶尔会反驳她,说自己根本没怀孕,哪里来的孕妇一说,却还要被她笑话说跟夕瑳的状态一模一样。
说到夕瑳,若水不禁又感慨了起来。在跟萌儿反复确认了夕瑳并不知道她失明的事情后,她才悠悠地叹了口气,回归了一言不发的状态。
有时候萌儿真想揪住她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可她总是提不起来精神,说什么都引不起她的兴趣来。只有提到苏钰和夕瑳时,她紧绷的脸上才会露出那么一丝丝的笑容来。
好不容易盼来了夜宴的时间,萌儿一早就迫不及待地拉着若水的手上了马车,然后便在沐宏程和沐靖祁的带领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宫内出发了。
其实她参加过不少的宴会,看来看去,也不过就是那么几个花样反复用着,所以对她而言,宴会的吸引力并不大。考虑到她的特殊情况,皇帝特意将相国府的人安排到了一处比较清净的地方。
如此一来,萌儿未免就有点儿失落了,她瞧着冷冷清清,无人问津的地方,不禁大失所望:“哎呀,我还以为能有多热闹呢。”
“有你一个人来烦我就够了,还想着多来几个人吗?那我是宁可去死也不愿意的。”若水捂着嘴偷笑,她知道萌儿是关心她,想让她感受一下宫里热闹的氛围。
普天同庆,不过如此。她惆怅地想着,丝毫没有发觉身侧的人已然不是萌儿了。等到她察觉出不对劲,还未开口,便听得楼怀带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我还以为你永远也发现不了了呢。”
声音温软,呵气如兰,在若水的脖颈见游走,弄得她心神开始有些微的荡漾,险些沉沦在他温润如玉的幻象中。
“你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经过前几次的事情,若水对他已经彻底没了好感。上一次他利用若水,想要借此搞垮左澜睿,若不是她纠结一宿,想到了问题,还真有可能就上了他的当。
楼怀挑眉惊诧,还以为若水并不会跟他撕破脸皮,却没想到她竟是如此的特异独行。他寻了个位置坐下去,颇为无辜地说:“什么叫做阴谋诡计?我可真是听不懂。”
“明人不说暗话,楼怀公子何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呢?一切不都是在你的掌握之中吗?”对于楼怀这种厚到没有脸皮的人,若水真的是一言难尽。
她原以为死缠烂打的左澜睿才是脸皮最厚的人,如今看来却是她错了。面前的这位,栽赃陷害,借刀杀人……做事简直就是无孔不入,手段更是无不用其极。
更让人吐血的是,他前一秒杀人,后一秒却还能笑得一脸人畜无害,在你面前跟你撒娇装无辜。
捋了捋气息,若水便眯着眼睛,朝着他的方向挤出了一抹看上去温和友善的笑容来:“楼怀公子可别再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了,反正我是不信的。”
知道若水是铁了心的不再相信他了,楼怀也不再狡辩。他沉默了片刻,方才沉声问道:“何时发觉的?我自认为……我的计划还是天衣无缝的哈。”他一边说,一边像是不甚在意的模样,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若水却只是温然一笑,而后摇头不语。楼怀看着她,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等放到唇边的时候,却又觉得没什么滋味儿,遂又放了下去。
听到声音后的若水再次摇了摇头,就是不说话。楼怀的脸色明显白了几分,要不是若水看不见,他尚且觉得有几分面子在,是以并未过于失态。
“你等的人一定很好看,很温柔吧?”她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话,愣是让楼怀半天没反应过来,她口中的人是谁。等他想起了自己曾在无意中告诉若水的那个故事,一切就都明朗了起来。
她从未相信过楼怀,尤其是在苏钰说过楼怀不简单后,她对他更是打心底里升起了浓浓的防备之心。而她后来的表现,也不过是装装样子,陪楼怀玩猫捉老鼠的戏码罢了。
良久后,楼怀才有些怅然若失地开口问她:“你要什么?”他盯着若水的脸庞看,虽然知道她看不见自己,却还是忍不住要看着她才行。他的手指在桌子的边缘处不住地摩挲着,脸色阴暗,眸色深沉,让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若水随手就拿起了桌子上的一杯酒,然后准确无误地放到了楼怀的面前,她笑语盈盈地望着他,颇为无辜地说:“你知道的,我只是想要一个人罢了。”
虽然没有听到任何的回答,可是若水却知道,这一仗她是稳赢了。赢得有的惊险,却也十分值得。
其实早在郊外的那一场大火中,她便想到了些问题。可是楼怀后来却救了她,这倒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索性装作懵懂无知,合着他演戏。
后来他迫不及待地向若水示爱,想和相国府联姻,并且夜闯相国府,暗中引导若水嫁祸左澜睿,就算再怎么蠢笨,她也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若水终是决定入宫。兵行险着,她也不过是背水一战。不过没有真凭实据,皇帝若是执意不信,她也无可奈何。
所以若水先是跟皇帝说左澜睿可能是凶手,将如何解决的难题抛给了他。如果皇帝没有私心,她也不会用那么狠的手段。可皇上当着她的面摔碎了左澜睿的贴身玉佩时,她便知道皇帝是动了心思打算牺牲相国府了。
于是若水临时起意,话锋一转,将所有的问题都引到了东越国的身上。皇帝若是执意拿相国府当替罪羊,那么东越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很有可能会在问斩的那一天,拿出左澜睿是凶手的证据。
人言可畏,纵是高贵如斯的皇帝也害怕。所以他在沉默了一整天之后,彻底认输,默认了若水接下来提出的所有条件。而她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戳穿东越的阴谋,让东越国上下身败名裂。
在若水的提醒下,楼怀应该是想到了若水的解决方法,所以才会拿她无可奈何,问她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