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澜岩一怔:“你会原谅他?”
湘铭点头,后又道:“这一生,我只见过他一面,就是他骑在高大的战马之上,身披铠甲,手握长枪,与西凉太子左澜睿刀剑相向那一刻。我一辈子就只见过他的一面背影,如果他真的能回来,我愿意原谅他,让他继续做我的哥哥,可是我也会恨他,是他让阿爹伤心,阿娘落泪,让二哥哥丢了性命,让我永远失去了我姐姐……我会亲手杀了他,为那些亡魂报仇……如果真是他回来了,我会很开心,开心到让他随心所欲,让他们相爱,然后再……”
闻言,左澜岩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悠闲地神色终于起了显而易见的变化,那是震惊之下的恐惧:“不可能,他已经死了九年,不可能是他。他不会再回来。”
湘铭一怔,用力摇头,而后勾唇一笑:“而后我会让他们生时爱而不见,死时见而不爱。”说完,湘铭笑着再向人群看去,那马上的人已消失不见,只余下锣鼓声震天。
“郡主,新郎官来接你了。”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妇女推门进来,声音慈祥而厚重。
出声的人是湘铭的奶娘,知道湘铭要出嫁,是专程从南疆过来的。湘铭与这奶娘情意深重,被她从小带大,是故也算是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湘铭惊吓之下又唤奶娘到身边,让她在瞧苏钰:“奶娘快些看看,新郎官可像谁?”
奶娘迈着碎步子快步走了过去,先对着左澜岩行了礼,这才挪动到窗边,顺着湘铭指的方向看去,跟着眉头紧皱,随后又舒展,笑的心满意足:“老奴左瞧右瞧,就瞧出这新郎官像我们家小郡主的夫君。”
湘铭一愣,继而一乐,涂了胭脂的脸颊越大红晕:“奶娘……”
“好啦好啦,我的好郡主,你再不下去,新郎官可就等急了……”奶娘笑着责备湘铭,帮她整理好喜服,又将手里的盖头仔细的给湘铭盖上,这才对着七贤王点了点头:“老奴扶着郡主先下去了。”
左澜岩看着湘铭被扶着下楼,他仍旧站在窗口没有动,脑子里还是方才苏钰的模样,那模样,那气势,真的与那个人太像,不对,不是太像,而是简直就是一个人。
可,为什么会这样?
他是苏裴卿的独生子,这是魏无忌能证实,魏天妙也能作证,而他那一身医术,丝毫不假,而这世上能有那般医术的人,只有九垚山上的那对师兄妹能做到,苏培卿恰恰正是兰彻的师弟。可那个人虽然文韬武略,才华横溢,可却最是闻不惯药草味儿。他抵触药草之感,是先天遗传的,潜意识里的,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而且九年前这个时候,他正被围临江,后尸沉临江,世间再无此人。
若真是他,这九年必然不会让若水苦苦寻找受尽折磨。若是他,又怎么会娶湘铭而舍下若水?
说不通,怎么样也说不通……
“来人。”
两个鬼魅般的人影从屋外飘荡进来,对着左澜岩行礼:“王爷请吩咐。”
“去将顾潭顾公子给我请来。”若说这世间还有人能知道些什么,那怕也只有那烧钱的千淑坊中的那一人了吧。
“属下领命。”
鬼影消失,左澜岩负手立在窗前,久久不能离去,他亲眼看着湘铭被进花轿,奶娘从旁跟着,向着红色火龙未曾走过的街道欢天喜地的走了去。
他心下默念:“这一局,究竟会不会赌赢……”
“贤王突然召见,有何贵干啦?”潇洒如玉的顾潭从窗台上飞落下来,坐在桌上。
左澜岩也不责难,只问:“苏钰的真实身份,你可知道。”
顾潭扯出一个微笑:“知道。”
左澜岩双眼微眯:“是什么?”
顾潭摇摇头,有些遗憾道:“早知道王爷请我顾某来,问的是这个问题,我也就不用白跑这一趟了。”
左澜岩问:“为什么?”
顾潭从桌上跳下来:“俗话说一诺千金,何况还是再三承诺,即便王爷将这西凉与我,这个问题,我也是回答不了王爷的。”
左澜岩隐约猜到了些什么,道:“有人花钱封了你的口?”
顾潭觉得这个词用的既不地道也不恰当,本想反驳,想了半天却一时间也找不出个更恰当的词,遂道:“差不多吧,所以苏钰身份这件事,我没办法回答你,你也知道,做我们这一行的,开门即是一个信字,若丢了它,也就没法混下去了,更何况,这坊里前前后后数千人要我养活,生活不易,得且行且珍惜呀。王爷若没别的事,我可就先回去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滴,坊里忙的不可开交,我这刚走一会儿的功夫,回去一准又给我堆了很多事……”
顾潭不说,只可能是问题本身的主人来封了口,抑或是问题的厉害人物出面抹平了这事。可是他越不说,他心底那团疑惑之火就烧的越旺。左澜岩见从顾潭这里正面问不出消息,遂又道:“九年前,非玖辰真的死了?”
“……”顾潭本要走,被这么突然一问,愣怔出一股子赞赏的笑来:“贤王就是贤王,果然舍不得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白费力气吃土呀……这个问题嘛,我确实能回答你,不过可能会让你失望了。九年前,临江之战中,当时叫非玖辰的那么一个人,确实死了,他死在沐相国的剑侠,尸骨沉江,并无留存。”
……
苏府。
按照西凉习俗,新娘于上午接回,午间宴请宾客,黄昏时才敬拜天地,行大礼。所以湘铭被苏钰接回婚房后就出了门,一整天的时间,都是湘铭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外间宾客满至,让她没想到的是,非玖琮也跑来了。她不大喜欢这个哥哥,有些阴险狡诈,是个笑面虎,但他现在是南疆的少主子,是她的顶头上司,她还没有能力去反抗他,只能姑且忍着。
前堂的响动一直到了黄昏才停,该走的散客已没了多少,留下的也都是些亲友,奶娘前来接她去拜堂,湘铭心里不能更欢喜。
若说她爱苏钰,这话未免太过假。
她心中的太阳,是那个已经陨落多年的英雄,虽然只是一面,可她爱了。虽然他们是血族亲缘,她并无畏惧。她湘铭,爱了就是爱了。可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却因为一个外邦女子丧失了身为南疆人的尊严,他不仅丢了国家,更丢了自己。因此,她又无限的恨他,恨他是个懦夫,恨他不配成为她湘铭心目中得英雄。
至于苏钰,他是个特别的存在,只因为他爱着那个女人,让她心目中英雄陨落的那个女人。她发过誓,一定会让她吃尽苦头,不仅要她偿命,更要体会到这人间至苦,爱而不得。
她没有忘记曾经在她要过江的木屐上动了手脚,不过她命大,竟然得了苏钰救治。后来苏钰不仅治好了她的眼睛,更是为了她入了黑水城,成了西凉的臣子。她不甘心,那个人尸骨无存,死不瞑目,可她不仅忘了那个人的死,还爱上了别人……这不公平,不公平。
不过一切兴许是天意,上天看到了她的真诚,这才让苏钰瞧清了她的真面目,与她成了夫妻。
也许她并不爱苏钰,可那个女人得不到苏钰就好,这才是对她心目中那个人最大的告慰。
“郡主,当心脚下。”奶娘轻声提醒:“前面要低头,马上到前堂了。方才贤王过来交代,婚礼一切礼仪都得按着西凉的规矩来,你阿爹阿娘不在身边,按理说这一拜可免了,不过苏公子请了魏大人过来,你还得拜……”
“晓得了,奶娘。”湘铭道:“还有多久拜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