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河位于黑水城东北方向,连着大山,因是腊月寒冬,大雪封山,满世界一片银装素裹,冰雪铺就出这世间最洁净的自然。
积雪很厚,走在上面嘎吱作响,人群一多,本来平整的雪面被踩的肮脏不堪,携带着山野间独有的风啸,发出一种诡异古怪的声音来,合着阴森的送葬队伍,让整个山野都透出一股阴寒的晦暗之气。
因为要赶着时间点入水下葬,带头的那名道人也就走的极快,更是选择了近处的山野小路前进。此次送葬异同往日,人多不说,都还是些养尊处优的货色,他们别说是山路,平路都极少走过。是故原本有序的队伍进了雪源后就稀稀拉拉不成形起来。
队伍最前面是沐府满门,个个悲痛万分,自然没人能闲出心来管后面的事,主家不管,其他人自然就更不可能多管闲事。
是故有些年龄大一点的人走乏了自己就停了下来休息,休息久了也就脱离了大队伍,几个来回,队伍的影子也就没了,这些人在原地冻得发抖,只得想办法往山上去找一些可以躲避风雪的地方先呆着,等尸体入水,礼完了,大部队回来时自己再找空子钻进去,跟着回去就行。
这般想法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形单影只,很快原本庞大的队伍人就只剩下沐刘两家,还要皇室中人。
出丧队伍下了山,人困马乏,走的越发慢,直到停在了灵河岸边,众人才开始原地歇息。
照着往年的惯例,灵河之上又结了极厚的一层冰,即便众人走在上头,也完全不用担心会全部掉入水中,所以大多数人都原地不动,等着破冰入葬。
兮瑳的身子已经很沉了,还差两月就要临盆,她本来不该出现在灵河,可是固执的她非要跟着来,说要送自己小姐最后一程。不仅如此,她一直围在棺木周围,半步也不肯离开。
直到快到河面时候,兮瑳才在沐靖祁的搀扶下走慢了些,最后站在一处平地上,静静望着不远处的冰面发呆。
七贤王左澜岩走了过来,同她一般看着冰面:“物是人非,不过短短一年,她就当真不在了。”
闻言,兮瑳浑身一震,不说话,眼泪却一个劲儿的往下掉。兮瑳不会再告诉左澜岩,曾经在这里了,若水对着万里雪山,曾许下了一个最纯净的承诺。
夕错更不会告诉左澜岩,那个承诺因为苏钰的出现而消失,兮瑳更不会说,若水是真的真是很在意他这个知己,可惜……
沐靖祁侧目,猩红的目光中并没有多少一个臣子对王爷该有的敬意,当然,也没有显而易见的恨,不同立场的恨,有的只是无可奈何的悲凉,与似曾相似的痛心:“别说了罢。”
左澜岩转头淡淡看了眼沐靖祁,垂眸,不再说话。
倚在沐靖祁怀中的兮瑳抽泣声渐渐消散,许久后才出声问:“这里本就险些要了小姐的命,为什么还要选在这里安葬?”
沐靖祁见自己的斗篷给兮瑳裹好,语气淡然无波道:“大师说,小五的命一年前本该结束在这里,可有人逆转乾坤用了自己的寿数换给了她一年,如今那人殒命,神魂俱散,小五也命数也跟着到了头。缘起之地,还命于此,就会两不相欠,来生或许才能活的圆满些。”
兮瑳哽咽:“那个人,那个人是谁?”
沐靖祁将兮瑳又拢紧了一些,道:“这些说辞本就多是乱语之言,荒谬至极,左右不过告慰生者罢了。父亲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见不得小五下一辈子也活的不痛快,遂必然会信。”
兮瑳泣不成声。
左澜岩紧紧抿着唇,并没有说话。
“这些说辞虽然荒谬,可未必都是假的,为什么你们不去想想它好的一面呢?”如珠玉落地般的声音响了起来。
三人齐齐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身着奇装异服,背着一个背篓,背篓里有几根冒出的绿苗。
她踩着雪,吃力的走了过来,末了踮脚往不远处的人群张望,随后了然的点点头,回身过来,瞧着兮瑳三人,嫣然一笑道:“你们方才说的不对,葬于此可不是为了以命还命。在我们那里,水葬是及其高贵的一种葬礼,只有最高贵的灵魂才有资格进行水葬。逝去的人魂魄散开成灵,四处飘荡后依附沉沦四方,这个人才算真的死了。可若用水葬,逝者散去的灵就会被冻结凝在水里,最终汇聚到一个叫宁都幽谷的地方。那里是高贵的灵的生源,若是生者有念,亡灵还是会回来的。”
三人听得目瞪口呆,兮瑳哆嗦着道:“你的意思,小姐小姐她还可以复活?”
那少女灵巧一笑:“我可没说这话,我只是说生者有念,亡灵还是会回来的。”
兮瑳猛然过去抓住少女的手:“你这么说,就证明你一定有办法,你告诉我,要怎么做,只要小姐能回来,我做什么都行。”
少女扶住扑过来的人,也不气恼,只是笑着摇头,而后看了看她挺起的肚子,又笑的明亮而清脆,更多了似与丧葬队伍气氛格格不入的欢喜:“你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个有福气的,你可要仔细了。”
说完,那少女握住了背篓的肩带,踩着来时的雪,转身离开。
兮瑳手中忽然一空,还想再去追问些什么,却脱口而出:“你是谁?”
忽然,一阵狂风大作,沐靖祁连忙将兮瑳护在怀里,左澜岩也跟着挥开披风遮挡突然而至的狂风骤雪。
只是待风声落尽,鹅毛大雪之间哪里还有那少女身影?
兮瑳不甘心的想再寻找,却发现连那少女来时在地上留下的脚印也消失了没了痕迹。
那少女就像风影一样,无声无息之间,已经凭空消失在了苍茫的天地之间。
兮瑳对着苍茫的风雪呼喊,回荡在风雪中的,唯独清亮好听的两个字:清越。
雪山之巅,有男子遗世独立,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灵河岸上稀疏的人影,片刻后转身离开。
暗香疏影因为腊月二十八那夜被刘婉儿砸了个稀烂,虽破坏的东西都得了双倍赔偿,可修整就是个麻烦事。
暗香疏影与庞的地方不同,内部用具白色都是上等货,尤其是二楼雅间。刘婉儿出手阔绰,可下手也狠,破坏的东西基本都是楼中数一数二的。
这个时节,要想完全复原暗香疏影的原貌,基本是无望,除非等开春后,向四处再从新收罗好东西,再等过了数把月,才能恢复到往日模样。
不过在这期间,暗香疏影也就甭想做生意了。
密室。
“砸了也好,最起码这几日不愁它会坏事。”楼怀从美人像前走到光亮之下,坐下给自己添了茶水后道。
东方静仍旧在刺绣:“我也这么想,可心里总觉得没地,这事像是没完一样。”
楼怀凝住她:“你心里的道坎,很可能这辈子都过不去。等明日事情一了,你就回家。”
东方静愣然,良久才道:“迪努不在,何以为家?”
“只待明日乐礼响,玄音起,万卷长风破浪出,我们便可归家。”楼怀也不再说话。
一个时辰后,千淑坊。
“都安排妥当了?”男子微微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冬月冰雪的严寒冷意。
“是,我们的人已经全部就位,只待明日细瞧螳螂如何捕蝉了。”回答的是一个女声,魅而不妖,爽而婉转。
“如此,甚好。”男子笑意藏刀,似冰霜冷剑,穿破云霄,划开眼前一张巨大而无形的铁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