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葬仪式很简单,又因为沐若水身为家中幺女,便没了那些丧仪大礼。将结实的冰面破开,把木棺连着残败的身体从破口缓缓沉下去。等棺木看不见后,众人目送之下,就算完了礼。
散落的人群也都跟上了回来的队伍,到了城中,死寂的城郭犹如一座凄楚多年的墓穴,透出着一股子的难以言喻的阴森感。
所有人站在城外,一个一个的慢慢走近了这座他们此刻一点也不想进入的城池。
白帆仍在,白色灯笼也未曾被取下来。
这个除夕,应该是黑水城内所有人一辈子也忘不了的除夕。
相国府一派阴郁,没有人说话,都默默的回了府,关了门,竟然也将太子关在了门外。
沐若水丧命这件事,说来也是有太子的功劳在里头的,若非他听到消息后醉酒胡言,大闹暗香疏影,又怎么会激怒刘婉儿,最后直接结果了沐若水的命呢?
是故相国府上的人此时并不待见太子左澜睿,就连素日与他关系极好也异常纵容忍让他的沐靖祁,也黑着一张脸,从他身边过时,连看了没有看他一眼。
左澜睿异常伤心,不仅是为沐靖祁的表现,更是因为自己的过失而让若水……心中怒火内疚旺盛,却无处释放,他在相国府门前站了许久,最后回了府。
当日傍晚,太子妃刘婉儿收到一纸休书,被扫地出门。
太子府外的百姓看了,说法不一,有斥责太子薄情的,也有怒骂太子妃心狠手辣容不得情敌,说的最多的,都是太子忍了许久,终于出手对付刘府了。
入夜时分,一群黑衣人潜入刘府,一阵哀嚎鬼哭之后,刘府上下几十号人顷刻消失,更夫从刘府门外经过,恰好瞧见,后来偷偷推门进去瞧了眼,瞬间吓得寒毛直竖,拔腿就跑,说是闹鬼。与此同时,与刘府交好的几名朝中重臣家中也接连出了事,情况相同,不过幸运的是失踪的都是男丁,女眷尚在。
是故当夜三更,为了防止京城暴乱,京兆衙门本已休沐回家守岁温柔乡驰骋的所有人全部穿好衣服提起裤子跑回衙门着手调查案情。
查案的人是一个叫姓白的中年男子,他是一个老实人,也是第一个到达了现场的人,他询问了家中老小,得出的消息大致一样,都说要去如厕,或者去休息,突然就听到一声呼喊,紧接着人就消失了。遂有人就道:“莫不是有鬼?”
这老实人提起鞋就给了那人一鞋底子,怒道:“胡说八道,这清明盛世,哪里来的鬼?”
那人捂着头好不委屈,却还不放弃道:“今日你没瞧见吗,满城为葬,处处白灯布帆,这可是破天荒的一次,若不是有鬼,上头干嘛让全城人去送葬?以我说,那沐府小姐,保不齐就是被鬼给缠住了,这才死的蹊跷,她又没有得罪什么人,干嘛要将她尸解了喂鱼啊?”
那老实人听得浑身一颤,又提起鞋要打,被一人给抓住了手,那人贵气天成,一副颠倒众生的妖孽长相上却是结了灵河冻冰的寒意,他平静的看着那捂头的人:“你再把方才的话说说看?”
太子左澜睿长了一张好看的脸,是故很好看,那差役先前没意识到对方这话里的杀气,还心直口快傻不拉几的继续道:“我说沐家小姐是被鬼给缠上了……”
“啃……”
老人假意咳嗦提醒,那人马上反应过来,慌忙跪地求饶:“殿殿殿下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乱说了。”
“拉出去,仗责五十,若日后再胡言乱语,就给本宫扔琼河里喂鱼。”
左澜睿淡淡交代,末了又对老实人道:“若是再让我听到你衙门里有这些怪力乱神的浑话,你就给我回老家种田去。”
老实人听得浑身打颤,忙对着左澜睿躬身保证,末了又打发人带路,且要护着左澜睿,莫要让太子出了差错,遇上了意外。
左澜睿将十家命案现场都查了个遍,最后快到五更天才离开回了太子府。
太子府构造别致,扩建后,太子不仅将花园扩大,连书房也放大了一倍。虽然屋中没几本书可瞧,但是书架却十分多,而且书架上都放着各色前朝或者古时的珍品。而且这个书房外围布满了机关,更有暗卫悄悄把手。虽然他不常来,也不容许旁人常来,但这里从来都是戒备森严的。
左澜睿回了太子府,府中已经空空如也,没了刘婉儿,刘美倩也被送走了。
偌大的太子府,一瞬间犹如荒野别院,空无一人,安静到让人生恐。
左澜睿缓缓走了许久,才道他最心爱的书房。推开房门,一股子浓烈的药味铺天盖地而来,他未曾觉得不适,翻身关了门,进去到书房最里间。末了走到一处书架边,伸手扭动书架上的一尊菩萨像。
轰隆一声。
本是呈井字形状的书架,瞬间摆开成为一个口字,而口子中心出现了一个洞,洞下是不见底的石台阶。
左澜睿取了桌上的烛灯,从台阶上下了去。待到他人影消失,书架移位,地洞消失,仿若这屋中从来没有来过人一般,安静,安静,剩下的,是满屋子的安静。
轰隆……
又是一声石门破开,灯火通明,是一处别院。
见他来,本就在屋中的人走了过来,抬手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她怎么样了?”
左澜睿一步并着三步走,到了床边,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床边,垂眸认真的看着床上的人。
慕凌歌看了眼,识趣的退出了屋子。
屋中一瞬间,就剩下了是三个人。
刚来的左澜睿,先他一步而来的苏钰,仍旧在魇境的沐若水。
“殿下,草民有个不情之请,望殿下成全。”苏钰从床边站起来,神情疲惫,脸色苍白。
左澜睿双眸一眯,沉沉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苏钰佝偻着肩背,似乎是好几夜不曾合眼,眼神迷蒙,可那猛然抬头见从那双眼中射出的光,又那般坚硬明亮:“请殿下允准我辞官。”
左澜睿一惊:“为何?”
苏钰一怔,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道:“请殿下饶恕草民冒犯之罪。”
左澜睿震惊之余,忙过来搀扶苏钰:“你这是做什么,你想干什么直说,何必这样?”
苏钰言不达意,只是道:“如今所有的布局已经到位,只待明日将狼子野心之背一网打尽。”
左澜睿神情一松:“这些我知道,你且起来。”
苏钰不理会他,执拗不起道:“草民当初愿入朝为官,不过是给了殿下一个顺水人情,草民并非真心想为殿下某事。”
左澜睿身形一晃,手上的动作一僵:“那是为何?”
苏钰继续道:“草民不过是想与五小姐靠的近一些。草民想护佑她无恙。草民想走近她心里。”
左澜睿收回了手:“那结果呢?你利用我对你的器重走近了她的心,现在就想一走了之麽?”
苏钰暗觉不好,忙解释道:“草民觉没有利用心思,更是对殿下与五小姐的情意所感动。草民深知没有资格替殿下守候五小姐,可草民还是做着这样的梦,一步一步在像这个梦靠近,草民愿意替殿下护佑五小姐一生……”
“够了。”左澜睿转头,不想再听,他目光只落下苏钰身后的床上那个不知道还会不会醒来的人:“我这一生,最恨背叛,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你只用告诉我,小水还能不能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