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入深冬,西凉就开始下雪,鹅毛大雪一下便是一月,茫茫白雪封山断路,就连国都十里外奔流不息的灵河也结了冰,深浅不知。
倘若此时三国来攻,夺取西凉犹如探囊取物,可直逼西凉都城兴宇。当然,破敌亦轻而易举……灵河水流湍急,一旦落水,绝无生还之机。
“小姐,我们真要从这冰面上划过去吗?”精致长相的丫鬟兮瑳小跑着跟上前面一身如火的女子,委屈的再一次追问。
漫天白雪中红衣女子没有回头,“山被封了,你有更好的办法过临江城吗?你若不想去,便在这里等我,不过我可保证不了这荒郊野外不会有饿了肚子的狼或者狐狸什么的。”
兮瑳一听,不自主打了个冷颤,前些天刚听说有人被狼扒了衣服,抢回去当了狼崽的作料,她可还没嫁人呢。说着加紧怀中的木板,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
“小姐…我是怕天气不够冷,河里的冰不够结实,一个不小心…”
“闭嘴。”
加速小跑的兮瑳只顾着自己说话,没看前面走的人突然停下。一不小心路太滑,二不留神心太急,主仆二人刚好撞了个正着。
“闭上你的乌鸦嘴,我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找死的。你要是再说,这个月就别想再说话了。”女子被兮瑳撞得连连后退,好不容易站稳后,冷声斥责兮瑳。
“小姐,兮瑳知错了。”兮瑳走进跟前,急忙认错,可人的眼中,装满了心疼,“小姐,你这样为了一个已经死去八年的人无厘头的满世界乱找,值吗?”
沐若水转身欲走的身子一僵,对啊,她这样做,值得吗?
兮瑳突然跪在了雪地里,“小姐,你是相国千金,是皇上钦点的太子妃,小姐身份贵重,不该这么折磨自己。三年前小姐已经为了找他差点残废,一月前在南疆还险些失明,难道小姐还要为他,送了性命吗?”
心口狠狠地一抽,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眼眶里滑了出来,“我这样做,别人或许不理解,难道兮瑳你也不懂吗?”
呆呆的望着宽阔的临江对面,那里有座城,城中有她要找的人,她心心念念了八年的人。
“兮瑳懂,可兮瑳替小姐不值。他若真活着,怎会舍得小姐以身犯险而不顾,他若活着又怎么容小姐这样糟蹋自己而不出现?小姐,当初他为得到临江地图……”
“够了!”
兮瑳边说边哭,双眼红肿,脸颊通红,嘴唇发紫,身子还在不自主的颤抖。她听不下去,更看不下去。
心很痛,与他有关的所有都被毁了,她与他之间,就只剩下兮瑳了,如果再找不到他,她的那份爱当真什么都不剩下了。
爱就是这么疯狂,这么没有道理,尤其是女子的爱。
她不放弃,因为她根本没有亲眼看到他死掉,她不信,那个说要陪她到天荒地老的少年,就那样没了。她更不信,他真的骗了她。
“你回去吧,这个是师傅给我的,你带上,野兽不敢靠近你。即便是她,也不敢碰你。回去后,去哥哥那里。”
扶兮瑳起来,取下头上一枚黑色的发钗放进兮瑳手里,“告诉哥哥,不用来找我,若是太子来了,就说我失踪了吧!”
眼眶发热,涨疼的厉害,她只要低下头,蹲在漫过脚腕的雪中,一点点笨拙的将之前定做的木板往脚上固定。
兮瑳又扑通跪下,却并没有再阻止她,而是也学着她往脚上固定木板,“兮瑳哪也不去,一辈子都跟着小姐,小姐赶不走我的……”
心底温暖,却又苦涩,兮瑳不会走的执着,又何尝不是她不愿放弃寻找的执着。
可她不知道,兮瑳不愿走的原因,其实还有另一个。一个大到足够毁灭她的一生的原因。
将眼泪憋回去,试着在冰面上滑动。木板是她设计的,却是外头的木匠做的。不知道好不好用。
“既然不想走,那就别磨蹭赶紧跟过来,兴许在冰面裂开以前,我们还能划过去。”
若水在前面轻唤,听到的兮瑳慌忙帮上最后的绳带,从雪地里爬起来,也不管浅绿色罗裙上的积雪是否会脏了衣裙,欢快的跑向白色王国里那一抹耀眼魅惑的火簇。
不知道是因为用力太大还是冰面本就不结实,绿罗裙走过的冰面上,突然出现了一条若有似无的裂痕。
此时,不远处一棵只剩下枝桠的大树上突然掉下厚重的积雪,而后,徐徐走出一黑一白两名男子。
黑衣垂首问盯着那抹妖艳鬼魅身影的白衣:“主子,这一次还要继续跟上吗?”
“这一次……不用了吧!”白衣未曾回头,只望着宽阔冰面上的身影,低沉暗哑的声音异常压抑,似下了莫大的决心才吐出的字句。
黑衣转头也望向冰面,苍茫的白很快就将那抹刺目妖艳的火红吞噬掉。
黑衣抿唇,轻声提醒:“主子,该回去了。”
白衣一怔,继而浅浅一叹:“是啊,是该回去了。”
可半响过去,他的目光却一刻也未离开过刺目的冰面,以及那抹火红身影可能在的地方。
“小姐,没想到这冰层这么漂亮,兮瑳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呢!”兮瑳一边走一边好奇的观察在阳光下闪闪泛光如水晶般透明冰面,方才的害怕此刻全被滑冰的乐趣代替。
拉着兮瑳小心的划着的若水免不了打趣道:“怎么?这下不怕掉下去了冻成冰人了?”
“小姐都不怕,兮瑳怕什么。”兮瑳欢快的道,“再说了,这都怨小姐先前乱讲什么掉冰河里会变成冰人,什么被鱼虾河蟹吃掉才害的兮瑳怕成那样,要知道滑冰这么好玩,兮瑳才不怕呢……”
若水无奈的摇摇头,“这哪里好玩了,若是在九垚山上,从山顶一直滑到山下,那才好玩呢。”
“真的?”兮瑳惊喜的转头过来,笑的暖洋洋的。
“骗你做什么?”向身后望了望,白茫茫的一片,一丝影子也看不见,心里踏实了些,遂道:“你既喜欢,这次回去,我便带你上九垚山,让你呀,玩了够。”
“小姐,说的可是真的?”
兮瑳激动的跳了起来。她急忙拉住她,“别乱跳,摔了我可背不动你。”
兮瑳停下,拽住她胳膊,欢快的用脑袋磨蹭着,像个小喵咪似得撒娇,“兮瑳知道,小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姐……”
这是兮瑳惯用的伎俩,遂也懒得理她。
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和一份白色信笺,看着上面镂空浮雕出的图案,心有丝丝灼痛。
近在咫尺的河岸,以及将要到达的临江城,若这次无法找到,也许,她会放弃吧?
“兮瑳,对不起,我答应你,若这次仍旧无法找到他,我就与太子成婚。安安稳稳的做相府小姐,太子正妃。”
“小姐……”兮瑳愣怔,震惊的望着她,眼中是狂热的欢喜。
“这玉佩是当年母亲送他的,和我的一模一样。既然它会出现在临江,就证明至少,他在临江出现过。”
收起玉佩,将信笺递给兮瑳,“我不求他还是他,只求他活着便好。”
兮瑳接过信笺,展开,白色信纸上龙飞凤舞的十二个大字:临江之畔,灵水之上,阳山之中。
突然,冰面上掀起一阵怪异的风,兮瑳红红的鼻子颤了颤,打出一个响亮的喷嚏。指尖一颤,白色的信笺随着诡异的风飞了出去。
若水连忙扶住连续喷嚏不止的兮瑳,“没事吧?”
“小姐,兮瑳没事。”兮瑳转头看着随着风飘转落在一丈开外的冰面上的信笺,“可是信?”
“没事,你站稳了,我去捡回来。”消息虽然隐秘,却仍旧不能掉以轻心,即便纸上的字她已铭记在心,信却不能丢。
好在木板给力,冰面上滑行她最是得心应手,只不过转眼,她就将信笺拿在了手中。
收好信笺,正要起身,冰面上的景象却让她浑身震颤,心狠狠地往深谷里坠。
明明方才走时还毫无痕迹的冰面,此时上面却多出了许多裂纹,正在迅速扩散,还发出冰层碎裂的擦擦声,越来越大。
心头一紧,急忙喊兮瑳,“兮瑳,不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