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岂有此理,朱子元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这些人什么时候如此屈尊降贵,竟去跟三教九流、引车卖浆之徒一起排队看病了。
此风不可长,长此下去,嘉南城最有名的朱子元大夫的名头很快就会被人遗忘。他该如何力挽狂澜,重振雄风呢?
正瞑思苦想间,下人来报:“林府管家林长生求见。”
朱子元精神一振:“快快有请!”
林长生健步走进来,见了朱子元,拱手道:“朱大夫,我家太太的病,劳烦你再去看看吧。现在太太不分白天黑夜的咳嗽,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朱子元有些犯难,这林太太得的是肺痨,他要是能治,如何会拖到今天,只是难得林管家亲自来请,他还是决定再去走一趟。
林府是省里最大的面粉生产和销售商林祥谦的府邸,林氏企业除了生产面粉,其资本的触角还渗透到了省内铁路、银行,邮政等行业,是省内数一数二的成功人士。
当年,外国的洋面粉刚进入国内市场,别人都在观望的时候,他当机立断,花巨资引进了两套世界上最先进的德国产面粉生产线,很快就占领了省内大部份面粉批发市场。
林祥谦事业有成,但他一生只娶了一房太太,生有两儿两女。遗憾的是,太太生下小儿子后就长年缠绵病榻,虽遍请名医调治,太太的病却似越来越重了。所有大夫的诊断结果都惊人的一致,肺痨,无可救药。
林祥谦跟太太是表亲,结婚二十多年仍恩爱如初,知道太太得了绝症却不死心,仍四处寻医问药。
也是天可怜见,昨天在到省城的火车上,与嘉南的县知事陈鹤轩偶遇,两人闲聊之下,林祥谦竟意外得知周家医馆的周大夫以前也是严重的肺痨,后来却神奇地痊愈了。
得知这个消息,他在省城下了车,立即买了火车票返回嘉南,今天一大早就让管家带上自已的汽车去接周大夫。
管家走后,他就开始后悔起来,这么重要的事情,应该自已亲自登门才能显出诚意啊,怎么能打发人去请呢。但汽车已经开走了,他只得在家里焦急地等着。
好容易等来熟悉的汽车声,他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不料,从车上下来的却是花白头发的朱大夫,心里顿时冷了一半。
他心里埋怨林长生这事办得糊涂,脸上却不肯露出丝毫怠慢之意,拱手笑道:“朱大夫辛苦了。”
林祥谦何许人物,亲自出门来迎,这让朱子元受宠若惊。林府他来过几次,每次都是林长生迎送,从没享受过林老爷如此高的礼遇。但他自恃身份,仍神情倔傲,淡淡说道:“治病救人,乃医者本份,林老爷不必客气。”
林祥谦早见识过朱子元的方子,知道他用药一向谨慎,出不了事,却也治不了病。心里烦燥,只想快点把他打发走。他不肯失礼,仍微微笑道:“朱大夫,那就请吧。”
朱子元替林太太把脉后,知道病人已是病入膏荒,无药可医了,但他来了也没有不用药的道理,因此矜持地说道:“我先拟个方子,太太先照这个方子吃着,过两天我再来复诊。”
等朱子元开完方子,司机把他送走。林祥谦终于发怒了:“长生,我让你去找周大夫,你把朱大夫请来干什么。他要是能救,还会等到今天。”
林长生很少见老爷发这么大火,低头小声说道:“我去了周家医馆,周大夫不在,我又到周大夫家里,但周大夫不肯来,只写了一封信,让我交给他徒弟灵大夫。我在医馆等了半天,那灵大夫才来,还说要我等他把医馆里的病人处理了才跟我来府里。我一气之下,才去请了朱大夫。”
林祥谦气急:“你连一刻时间都不愿等,是诚心请大夫的态度吗? 你现在是越来越会办事了。”
林长生见老爷说话越来越犀利,知道他是动了真怒,赶紧分辨道:“老爷有所不知,这个灵大夫就是个半大小孩子,乳臭未干,哪里能治病。我怀疑陈知事的话是言过其实,否则,那周大夫为何执意推托,让我去找个半大孩子治病。”
“糊涂透顶,陈知事说话做事一向谨慎,岂会信口开河。咱们嘉南能躲过瘟疫这一劫,全靠你说的这个半大孩子。真是岂有此理!这事你别管了,我自已亲自处理。”
林长生一听慌了神:“老爷不要生气,我现在马上就重新去请灵大夫。”
林祥谦不再理他,径直走到大门口。
汽车徐徐驶了过来,司机刚把车停下,林祥谦就打开车门钻了进去:“马上去周家医馆。”
林长生也跟着钻了进来:“老爷,我陪你一起去吧。”
汽车在大街上徐徐行驶,林长生见老爷脸色铁青,惴惴不安地说道:“老爷,拐过前面那个弯就是周家医馆了。”
林祥谦沉声说道:“就在拐弯前停下吧,我们走几步过去。”
车停了,林长生不明何意,只得跟着林祥谦下车。
林祥谦顺着街道往前走去,远远地就看见周家医馆几个烫金大字。这个时候他反而不急了,缓缓走了过去。
梁平见两人朝医馆走来,忙跑过来招呼,一眼认出林长生,不好意思地说道:“林管家,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只是我们灵大夫一直到现在还没歇着,还要请你稍等一会儿。”
林长生刚要说话,就被林祥谦打断了:“不着急,我们慢慢等。”
梁平搬来两把椅子,让两人坐下后又忙着去招呼别人去了。
林祥谦饶有兴致地在门口看着安灵儿熟练地替患者诊断,然后开出处方。他很快还看出了一些眉目,外面的那个小伙子专门负责接待,另外的一男一女应该是分工明确,丝毫乱。男的负责抓中药,女的负责抓西药、打针。也就是说,这个灵大夫年纪轻轻,竟是中西医兼修的高人,怪不得陈鹤轩对他推崇备至。
安灵儿终于忙完了,这才起身舒展了一下身子,对林长生说道:“实在对不住,林管家,让你久等了。”
林长生忙不迭地说道:“灵大夫,这是我们家老爷。”
安灵儿早听说过林祥谦的大名,这时见他清新俊逸,温文而雅,不禁顿生敬意,含笑回应:“林老爷,让你久等了,我们这就走吧。”
安灵儿替林夫人仔细作了检查,脸上露出了笑容。
林祥谦见她笑了,忙问道:“灵大夫,拙荆这病还能治吗?”
安灵儿微微笑道:“肺结核中期,这病治起来应该不难,只是疗程较长,必须长期服用抗结核药,再辅助以中药,效果应该比较好。咳嗽好办,我开一些止咳药控制就可以了。”
林太太一听安灵儿这话,激动得流下泪来:“祥谦,这么说,我不用死了。”
林祥谦坐在爱妻身边,温柔地扶着她躺下,柔声说道:“我早就说过,我跟你还没过够呢,你怎么能扔下我一个人走呢。好好听灵大夫的话,把病治好了,我带你去环游世界。”
林太太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抹红晕:“好呀,我等着这一天呢。”
安灵儿见这一对夫妇竟公开在她面前秀恩爱,鼻子不由得酸酸的,对林长生低声说道:“林管家,劳烦你跟我回医馆去取药吧。”
林祥谦听了,站起来对安灵儿说道:“谢谢你,灵大夫,谢谢你救了我太太,我跟你回医馆取药吧。”
林祥谦陪着安灵儿走在院子里,他突然说道:“灵大夫可是个姑娘?”
安灵儿乍然被说破了身份,不由得吃了一惊,但她就释然了。林祥谦一生阅人无数,被他看破也不算什么,因此莞尔笑道:“林老爷驰骋商场,难道也有男尊女卑的想法。”
好厉害的小嘴,林祥谦儒雅地一笑:“当然不会,我的两个女儿我一样送她们上学,让她们接受最好的教育,如果她们愿意,也可以出去做医生,教师,甚至职员。我一点也不歧视女性,相反,我很尊重自尊、自立、自强的女性。”
正在这时,一个玉树临风,英俊潇酒的青年男子从大门进来,见了林祥谦,躬身说道:“父亲现在还要出去。”
林祥谦忙给两人介绍:“这是犬子林如海,刚从德国留学回来。这位是灵大夫,刚夫你母亲看了病,我现在陪灵大夫去医馆抓药,你去陪陪你母亲吧。”
阳光帅气的林如海给安灵儿的印象不错,她笑道:“德国制造业在世界都是首屈一指,林少爷选择到德国留去,是想学成以后回国继承林氏企业吧。”
林如海顿时对这个身材瘦弱的小大夫刮目相看:“想不到灵大夫如此博学,竟还知晓德国的事情。既如此,改日我们一起聊聊德国工业如何。”
安灵儿微微笑道:“愿意奉陪。”
林祥谦见儿子跟安灵儿相谈甚欢,心里也是欢喜。只是惦记着抓药的事,只得笑道:“咱们先去抓药,回头抽时间你们再聊。
安灵儿含笑与林如海告辞,登上汽车,林祥谦意犹未尽,又与她兴致勃勃地聊起来,不觉已回到了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