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同行相忌,朱子元和薛静石以前互相蔑视,谁也看不起谁。怎么也没想到,两个冤家对头今日会惺惺相惜,把手言和。
朱子元装作吃惊:“现在正值秋冬交汇之季,应该正是外感风寒和时疫流行之时,薛大夫把病人扔下不管,在这里晒太阳,真是超凡脱俗啊!”
这话里的讥讽之意薛静石岂有听不出来的,他微微一笑,一句话就把朱子元顶了回去:“要说超凡脱俗,谁能比得过朱大夫,可你不也在大街上散步吗?”
两人哈哈一笑,过往恩怨在这一笑间竟烟消云散。两个都是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他们现在只能携起手来,面对共同的对手。
薛静石招呼伙计搬了把椅子让朱子元坐下,这才感概道:“世道变了,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过时落伍啦,该把舞台让出来,让年轻人去表演了。”
朱子元见薛静石一下子就如此泄气,不禁安慰道:“不过一点小小的挫折而已,薛大夫又何必自轻自贱。一个优秀的大夫靠的是长期的经验积累,仙风道骨才是老中医的标配,什么时候听说过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敢自称是大夫的。”
“朱大夫说这话可就是坐井观天,孤闻寡陋了。看样子你还不知道吧,周大夫已经回家养老享清福啦。现在周家医馆坐诊的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
薛静石这话说得朱子元倏地站了起来,翘着胡子说道:“有没有搞错?周大夫病得快死了都还在医馆硬撑,听说病早好了,怎么会突然退休,这不可能。再说了,他只有一个女儿,嫁到安家作了太太,那个十几岁的孩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可事实不由得你不信啊,确实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抢了我们这些老东西的饭碗啊!”
朱子元感到自己越来越糊涂了:“怎么会这样?”
“谁说不是呢。”薛静石也很是困惑:“朱大夫,这个世道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这两天我就在琢磨,这周家医馆到底施了什么妖法,让病人跟着了魔一样,拼命往那里跑。听说每天排很长队,还有开着小汽车去的。那孩子年纪不大,架子却不小,从不出诊。要找他看病,对不住,自已送来医馆,给多少钱也不行。这脾气,连我们这些几十年的老中医都不敢耍,牛吧?”
“我实在弄不懂。”朱子元十分疑惑:“一个大夫,怎么也得有十几二十年的修为才能独当一面,给人治病吧。那孩子除非从娘胎里就开始学医,否则,怎么可能独立支撑一个医馆。周大夫做事一向谨慎,又怎么能放心地把医馆交给一个孩子?”
薛静石小声说道:“这个问题我也是百思而不得其解,要不,趁咱们今天闲着没事,去看看。”
朱子元正有此意,不知怎的,他突然对林祥谦所说的他儿子从德国带回来的特效药产生了怀疑。莫非,这周家医馆真的内有乾坤。
只是到了现在,朱子元仍端着皇家御医的架子不肯放下来,故作沉呤了半晌才笑道:“薛大夫有如此雅兴,我少不得就陪你走一趟了。”
薛静石知道朱子元的臭脾气,也不跟他计较,于是跟医馆里的人打了个招呼,就跟朱子远上街了。
两人走在大街上,这才感到满满的全是尴尬。两个有身份的大夫在街上闲逛,实在是有点惊世骇俗。偶尔遇见熟人打招呼,总有一种想钻进地缝的感觉。
好在周家医馆距余家医馆不过两条街的距离,两人紧走几步,眼看再拐过前面一个弯就到了。
拐弯处躲躲闪闪的几个人让两人忍俊不禁,原来,城里的好几个大夫竟不约而同地集中到这里来了。
见了两人,这几个大夫起初还遮遮掩掩地不好意思,醒悟过来两人的来意后,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些人平时斗得跟乌眼鸡似的,这个时候同时聚在这个地方,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只尬笑着,说不出的难堪。
一个大夫问朱子元:“朱大夫,我们这些开医馆的民间大夫被人抢了饭碗不稀奇,你是皇家御医,莫不成你的那些高端主顾也被周家医馆抢走了?”
这人说话带刺,朱子元心里顿时不自在起来。他以前自恃身份,不屑与这些人为伍,一直都刻意地与这些大夫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现在龙游浅水,虎落平阳,不得以跟他们站在一起,他感到自已是真的坠落了,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但既然已经有人向他挑衅,他可不能示弱,板着脸冷冷说道:“仁兄说笑了,虽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这人却淡薄功名,不看重这些。回到嘉南,不过是想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悠闲生活。闲暇之余为太太小姐们调理一下身体而已。不为挣钱,纯属是因为托不下人情。”
在场的人谁不知道朱大夫诊费是他们的几倍,这个时候了,朱子元还自视清高,实在是太假了。鄙视之意,溢于言表,立刻召来所有人的怒目而视。
立刻就有人反唇相讥:“人说干一行恨一行才是人性,我可是因为生计才开这个医馆的。在场所有人都是靠着医馆养家糊口,哪敢跟朱大夫比肩。只是不知朱大夫今日为何会来到此处,莫非也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样,对周家医馆也产生了好奇。”
薛静石见朱子元的脸变了成猪肝色,忙打起了圆场:“众位大夫,大家今天聚在了这里,是因为都不想在家里喝西北风,大家就不要再互相内讧了。这位仁兄说得不错,大家都要养家糊口,还是想办法解决问题吧。”
一个大夫气愤地说道:“想什么办法!薛大夫,我出道行医也有二十多年了,就没受过这种屈辱。我们喝西北风,可是你看看,周家医馆外面还排着这老长的队。今天还好,没下雨还有点太阳,据说下雨天人家打着伞都要排队。大家都是同行,总不能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吧。”
有人立即回应:“我早怀疑周家医馆用了什么下作手段把人迷惑了。要不,这些人不可能如此迷信。我听说县知事大人卖力地四处替周家医馆鼓吹,肯定是得了好处。依我看,我们先去把陈知事告了,等上头来查。拔出萝卜带出泥,说不定能查出点什么来。”
另外一个人皱着眉头说道:“你这是什么馊主意,去告知事大人,凭什么,就因为知事大人替周家医馆说了几句好话?真是莫名其妙!你还不知道吧,这次瘟疫周家医馆可是立了大功,所有的防治措施都是人家周家医馆提出来的。当时你要也能说出点道道来,说不定知事大人现在正到处替你宣扬呢。陈知事刚受了上峰嘉奖,马上就要升为道尹了,你现在去告,真是自寻死路。”
薛静石见大家只顾互相指责,拿不出一点有用的办法来,有点不耐烦了:“别老说没用的,你们弄清楚没有,周家医馆现在是不是那个孩子在坐诊?那孩子究竟是什么来历?”
薛静石这样一问,众人都泄了气,有人沮丧地说道:“我倒是听说周大夫已经退休,是个孩子在坐诊,我来就是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么厉害。没想到,到了这里才发现,周家医馆外排队的病人,好多都是我的老主顾,我真厚着脸皮走过去,不是让大家难堪吗。我倒是觉得,门口招呼病人的小伙子是个做生意的好材料啊。人家客人还没到他就迎上去,也难怪人家生意好。”
有刚看完病的病人从这里路过,见了这许多大夫,不禁诧异,连忙飞快地跑了。众人见了,心情更郁闷了。
薛静石沉呤了一下说道:“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办法,我倒有个想法,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我那里大家坐下来慢慢聊吧。”
大家纷纷附和:“行,我们都听薛大夫的。”
大家来到薛家医馆,一个伙计正坐在那里打磕睡。见一下来了这么多大夫,忙不迭地搬椅子出来给大家坐。
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薛大夫,你有什么好主意,快说来大家听听。”
薛静石不紧不慢地说道:“为今之计,我们唯有抱团取暖这条路。”
有人不解:“如何抱团取暖法。”
薛静石沉呤着说道:“现在各行各业都在成立商会、联合会之类的行业协会,我在考虑,要不,我们也弄一个嘉南中医联合会。”
有人不解:“这个联合会起什么作用,能改变我们目前的困境吗?”
薛静石显然已经深思熟虑:“能不能改变我们目前的处境,关键看怎么运作。”
有人性急,忙说道:“薛大夫就不要卖关子了,还是快告诉我们吧。”
薛静石笑道:“有人说酒再好也得会幺喝,我们这些人都是富有经验的老中医,只是宣传没有到位而已。周家医馆可以在全城刷条幅,打广告,我们也可以啊。我们用中医联合会的名义在报纸上打,打出我们的气势来。”
有人嗫嚅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在报纸上打广告可得花不少钱,这钱谁出啊?”
薛静石笑道:“大伙出呀。大伙加入这个联合会,交点会费,来的人越多,大伙分摊的费用就少了。”
有人说道:“周家医馆也来报名参加怎么办?”
薛静石冷冷地说道:“凡入会会员,必须是坐诊15年以上的老中医。”
众人恍然大悟,连连称赞:“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