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五姨太已经出现在安府大门口。她只略施粉黛,没有任何额外的装饰,只一头乌黑的长发,搭配上白色的呢子大衣,已是谪仙的气质。
她礼貌地对门房说道:“我姓叶,是府里大小姐的学姐,刚从外地回来,特意来拜访她,麻烦你通报一声。”
一听说是来找大小姐的,门房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见她气度非凡,谈吐不俗,确实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连忙说道:“小姐请稍等,我马上去通报。”
门房进去有一阵子了,寒风吹来,五姨太不禁打了个冷噤。这里真是太冷了,自已光顾着风度,没想到公馆和大街上温度竟然相差这么多。不过,谁能想得到,一个商贾之家的安府,门禁会如此森严,让她在大门外等这么长时间呢。
她感觉自已都快被冻僵的时候,门房总算出来了:“叶小姐,对不起,我们大小姐身体抱恙,不能见客,你请回吧。”
安灵儿病了?五姨太顾不得寒风刺骨,忙问道:“大小姐是什么病,我去看看。”
门房不耐烦了:“老爷有令,任何人都不许见大小姐,小姐,你就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了。”
五姨太从包里拿出一块大洋递给他:“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大小姐是真病了还是老爷不许人见她?”
门房见了那快大洋,喉咙里都快伸出手来。平日里来的客人,也不过打赏一毛两毛的小洋,这个小姐出手这么阔绰,确实是个有钱的。他接过大洋揣进怀里,脸上已经换了一副笑容。
“谢叶小姐!大小姐有没有病我不知道,是四姨太吩咐,不许任何人跟大小姐见面。对不住你了,四姨太已经吩咐了,我是真的不敢放你进去。”
五姨太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
李夫人在府里焦急地等待着五姨太的消息,见她这么快就回来,心里不禁“格噔”一下:“看你一脸的不高兴,是不是谈得不愉快啊?”
五姨太十分沮丧:“唉,真是晦气,一大早就吃了一个闭口羹。我连大门都进不去,更别说见人了。安府的架子比我们督军府还大,直接把我扔风地里不理,差点没把我冻死。等了老半天,门房才出来回说安小姐病了,不见客。”
“安小姐也病了,这么巧?”
“我贿赂了门房才知道,是府里的四姨太不让任何人见安小姐,也不知道什么缘故。”
“这就怪了,按说安小姐是安府太太生的嫡女,一个姨太太竟能不许人见她。”
五姨太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我前些日子听人说过,说安府的嫡小姐在安府是最没地位的,经常被几个庶母生的妹妹欺负。生母名为太太,在安家却说不上话,被老爷嫌弃,连管事的位子都被四姨太给夺了去,更不用说护自已女儿周全了。因为当时少爷刚跟安小姐订婚,我怕说出来会扫所有人的兴,而且我也不知这事是真是假,所以,不好跟夫人和督军提起。”
李夫人变了脸色:“从你今天去安府的情况来看,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大户人家明争暗斗的龌龊事不少,但是,安在轩自已托人来说合跟秦府的婚事,把一个地位尴尬的女儿塞给我们川儿,这胆子也太大了。”
“上次少爷执意要给安小姐买衣服首饰,我心里就有点怀疑,莫不是少爷已经知道了安小姐在安府的处境不好,所以才要给她买衣服。”
“安府家大业大,他们家小姐再不济也不会没衣服穿吧。不过,川儿这么做也着实可疑。虽然现在讲究新式恋爱,年轻人在一起互相送些礼物也属正常,可实在也没有一次就送这么多的道理。川儿突然不想结婚,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还有一件事情,上次安府烧的好像就是安小姐住的煦湘院,这个安小姐也是够倒霉的,别的院子都好好的,就烧她的院子。”
李夫人越想越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她就一个宝贝儿子,婚姻大事,可不能稀里糊涂:“老爷做心也是粗心,连安府的情况也不了解清楚就仓促地答应这门婚事,这不是把川儿给害了吗?趁现在生米还没煮成熟饭,先派人把这事打听清楚再做打算。”
不等五姨太回答,有人进来说道:“安府的安老爷来了,我说督军不在,他就指明要见少爷。我说少爷病了,他还是坚持要见。”
李夫人冷笑一声:“川儿病了他也要见,好大的架子。他既送上门来,倒也省了我不少事。我倒要亲自会一会这个安老爷,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安在轩昨天夜里一夜未眠,越想越感到气恼。他感觉自已这辈子最失败的投资就是跟秦府结亲。这实在是个亏了血本的买卖,得不偿失。
跟秦公馆结亲后,并没有他想像的有了官方的背景就诸事顺遂,反而因为打破了之前的商业平衡,得罪了吴家,致使吴家对他痛下杀手,挖走了自已的伙计。直到今天,他的每个分店都还没有走上正轨,后期的各种隐患更是难以预料。
更让他气恼的是,秦督军在他面前卖穷,转身就把钱花在安灵儿身上,让自已落一个虐待妻女的罪名。
他早上到店里把事情安排妥当了,这才来到秦公馆。秦督军不在也就罢了,连秦川也称病不见,实在是让他生气。把他凉在会客室喝茶,茶都喝了三开了,还不见主人出来。一种被戏弄的屈辱使他已经出离于愤怒了。
等到李夫人扶着玉珠,雍容华贵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不知怎的,他的气竟莫名其妙地消了一半。李夫人的高贵让他感到自已卑微到尘埃里。
夫人亲自出来见他,看来秦川确实是病了,他有点局促不安:“在下安在轩,叨扰夫人了。”
李夫人优雅的微微一笑:“安老爷客气了,只是督军现在军中忙于事务,川儿又病了,招待不周,还请安老爷见谅。”
安在轩原本早已打好了腹稿,但秦督军不在,秦川又病了,现在跟一介贵妇人这样面对面说话,他感觉有点不自在,嗫嚅了一下才说道:“贤婿真病了,要不要紧啊,找大夫看过了没有?”
李夫人接过云珠递过来的茶,轻呷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安老爷关心,我替川儿谢过了。大夫已经来看过,不过普通风寒,将息几日就好了。”
安在轩尴尬地说道:“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李夫人却将话锋一转,笑容可掬地问道:“我听说安老爷有四个女儿,都订亲了吧。”
安在轩不知何意,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实在惭愧,家中四个女儿,只有长女灵儿跟府上订婚,其余三个女儿仍待字闺中,尚未订亲。”
李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厉:“远闻不如近见,听说安老爷治家有方,上下尊卑有序。今日难得有此机会,想请安老爷不吝赐教修身齐家之术。”
这李夫人实在太厉害了,安府是姨太太管家,太太和嫡长女失势,她偏要说安在轩治家有方,上下尊卑有序,这不是指着秃子骂和尚吗?安在轩这一生阅人无数,在商场上纵横捭阖多年,少有被人问得哑口无言的。
思量了半晌,只得满脸陪笑说道:“夫人见笑,我家太太身体虚弱,府里大小事务都是由小妾在打理,想必是有疏忽不周的地方,让人议论吧。”
李夫人见安在轩笑得不自在,便不想再跟他绕弯子寒喧下去,冷哼一声说道:“安老爷说自已疏忽倒是谦虚了,鄙视我们秦家是行武之家倒是真的。我倒想问问安老爷,当初你跟督军商议婚事的时候,你家有四个女儿,是如何想到把大小姐指配给我家川儿的?”
安在轩警惕起来:“夫人,贵公子是嫡长子,我自然以嫡长女来配,有什么不合适吗?”
“表面上看,确实合情合理,可按照你们安府的规矩来看,这个所谓的嫡长女估计跟下人的地位也差不了多少吧。身份最贵重的应该是那位当家的姨太太的女儿,我说的没错吧?”
“嫡女就是嫡女,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夫人何出此言啊。”
“据我所知,这个嫡女在府里被庶母管制,连见客人的资格都没有。想必是在家里劳作,脱不开身吧。我家川儿是个军人,难免粗鄙,说不上位份贵重,不过也是一军少帅。安老爷指一个跟下人位份差不多的女儿给我家川儿,是在讽刺我秦家娶媳妇困难吗?”
安在轩大汗淋漓:“夫人误会了,你应该是听了些谣传吧,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我想像的哪样?”李夫人平日里少言寡语,稍一露峥嵘,说话便犀利得能杀人于无形。
“督军是个粗人,诚心诚意与你结为亲家,却被你玩弄于股掌。他现在还蒙在鼓里,若是知道了,依他的性子,恐怕就没我这么容易对付了。”
安在轩从没见过说话如此犀利,却又不带半点脏字的女人,一开始就轻敌了,此刻冷静下来,立即组织语言进行反击:
“夫人这话安某不敢受。安某诚恐,不知夫人为何对安某有如此成见。当初与督军谈及儿女之事,也是把我最喜欢的嫡女许配给令公子。灵儿虽说不是倾城之貌,可也算得上略有姿色。有请夫人告知,夫人是对灵儿不满意还是对我安某人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