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娟母亲李夫人是个美丽娴淑的气质女人,督军不在家,郑碧如是客,瘟疫横行的时候还在街上乱跑实在是让她担心,见她们平安回来,紧皱着的眉头才稍微舒展开了些,只叮嘱她们:
“现在霍乱流行,就不要上街了,就在院子里呆着,哪儿也不要去。”
秦娟急切地想离开这里,回到京城,忙说道:“母亲,碧如想家了,想回京城呢。现在瘟疫如此可怕,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郑碧如听嫂子真的要跟她回京城,又舍不得了,忙使劲地跟嫂子使眼色,表示她现在不想回去了。
可是已经晚了,只听李夫人说道:“回去也好,你们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明天我派人送你们。”
郑碧如心有不甘,可事已至此,只得低声应允。
两人回到秦娟住的院子,郑碧如本想再跟嫂子争取一下,但见她仄仄的,连说话都打不起精神,只得坐到一边生起了闷气。
到了吃饭的时候,秦娟看到餐桌上的饭菜,竟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郑碧如见了,也跟着翻肠倒肚地吐起来。很快,两人就争相往厕所跑去。
伺候两人的丫鬟见了,吓得赶紧往前厅向李夫人报告:“夫人,不好了,二小姐和郑小姐上吐下泻,病得厉害,你快去瞧瞧吧。”
李夫人心中一凛,暗道糟糕,赶着来到秦娟的院子,发现这才一会儿功夫,两个女孩子已经脸色煞白,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
李夫人明白,这两个女孩子已经染上了可怕的霍乱。
她的身子摇晃了几下才定下神来:“这个院子再不许人进出,马上派人请大夫。”
李夫人在家心急火燎地等得不耐烦了,王管家才满头大汗地一路小跑着进来。李夫人见他身后并没有大夫,不由得怒道:“混账东西,你请的大夫呢?”
王管家见夫人生气,忙掏出怀里的一张条幅:“夫人,事关重大,这次请大夫是我亲自去的。我找了好几家医馆,大夫都说这病治不了,死活不愿出诊,给多少诊费都不愿意来。我在街上看到这个条幅,才跑到周家医馆。可是他们那里病人太多,大夫走不开,要我们把病人送到医馆去。”
李夫人皱着眉头问道:“糊涂,咱们家的小姐岂有送到医馆里去的道理。你没有告诉他们,我们是督军府吗?”
“说过了,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可是没用啊。县知事大人也在场,他也没办法。说大夫现在不光在抢救病人,还要教人治病,实在是走不开,请夫人见谅。如果我们实在不愿意去医馆,就只能等到大夫把医馆的病人治完了才来。夫人,这可使不得呀,那医馆人山人海的,还不断有病人往那里送,大夫什么时候才能把病人治完啊。”
秦娟是李夫人所出,嫁到郑家几年却无所出,在郑家的地位已经有点尴尬,她这次带郑碧如回娘家,多少有点讨好公婆的意思。如果这次弄巧成拙,郑碧如有一点闪失,秦娟即便能捡回一条性命,她在郑家也呆不下去了。权衡利弊,李夫人心里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只是她还在犹豫。
五姨太叶氏最受督军宠爱,人年轻,也极有见识,闻讯赶来对李夫人说道:“太太,事急从权,还是救人要紧。虽然把二小姐和郑小姐送到医馆有失体面,可所有人都知道,霍乱是瘟疫,现在有大夫愿意接收病人就已经是烧高香了,哪里还顾得上尊严和体面。王管家说得对,我们还是快把两位小姐送到医馆去吧。”
李夫人思忖了一下,这才吩咐道:“少爷受伤未愈,这事就不要告诉他了。让司机把家里的小汽车开出来吧,我亲自送二小姐和郑小姐去医馆。”
叶氏笑道:“太太身份贵重,那种地方鱼龙混杂,还是我去吧。”
李夫人哪里放心把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年轻的五姨太,因此冷冷地说道:“还是我去吧,你要再染上,可就不得了了。”
来到医馆,李夫人不禁暗暗叫苦,这里乌鸦鸦全是人,中间烧了一大堆柴火,不时发出“噼剥”的声音。
这辆乌黑锃亮的小汽车格外引人注目,一个中年男人快速跑了过来:“我是县知事陈鹤轩,请问你们是哪个府上的。”
司机忙介绍:“陈知事,我们是督军府的,这位是李夫人。”
陈鹤轩一拍脑袋,顿时想了起来:“夫人,实在对不住,刚才你派人来请大夫,我知道这事。都是这该死的霍乱,把一切秩序全打乱了。我儿子也染上了,刚脱离危险,现在送回家了。
李夫人愕然:“你家公子也染上了,现在什么情况?”
“送到这里来的时候已经快不行,幸好这里的灵大夫医术高明,给救过来了,现在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
听说陈知事的公子被这里的大夫治好了,李夫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既然你家公子的病能治,那我们家的两个女孩子应该也有救了。”
陈鹤轩笑道:“那还用说,灵大夫医术高明,定不会让夫人失望。”
出于礼节,李夫人表面上镇静地与陈知事客套着,心里却焦急万分。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矮个子年轻人走到她跟前,她并没有在意,仍在四处张望着。
陈知事见状,连忙介绍:“李夫人,这位就是灵大夫。”
李夫人暗暗心惊,这家医馆的大夫本事如此了得,不说是两鬓斑白的老者,最起码也应该是个老成持重的中年大夫吧,可这大夫看起来还是个还没发育齐全的孩子呢。
这李夫人出身诗书世家,涵养极高。知道既是县知事隆重推荐,又亲自救过知事大人的公子,自不会错。脸上的诧异稍纵即逝,换之以波澜不惊地微笑:“我家两位小姐的病,那就有劳灵大夫了。”
安灵儿初次与李夫人见面,心里也是暗暗称道。这位李夫人贵为督军夫人,说话却温文有礼,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她想起秦川,脸上竟飞起一丝红晕。
幸好在黑暗中没人能看见她脸红,安灵儿凝神静气地颔首答道:“夫人请放心,治病救人是医者本份,我自会尽心。把两位小姐送到里间诊室吧。”
秦娟和郑碧如意识是完全清楚的,只是心里恶心,又上吐下泻了一阵子,身体早已瘫软,哪里还有力气走路。梁平见状,忙上前扶着郑碧如,司机在旁扶着秦娟,两人一前一后,将两个女孩子送进里间诊室。
郑碧如见里面光线昏暗,所谓的诊室,里面不过一个柜子,两把躺椅而已,连床都没有。心里不觉冷了半截,心里一阵酸楚,又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
梁平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以为她害怕,忙安慰道:“小姐不必担心,你不会有事的,打完吊针,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打吊针?郑碧如吓了一跳,她在京城去外国人开的医院打过吊针,那可是高鼻子蓝眼睛的大夫,病房窗明几净,宽敞明亮。这么个破地方,还知道吊针?要不是身子弱得走不动道,她肯定立刻就会逃出去。
安灵儿过来替两人把了脉,然后又熟练地给两人输上液。这才坐下来对秦娟说道:“告诉我你的名字和年龄。”
秦娟声音微弱地说道:“我叫秦娟,今年21岁。”
“你知道自已怀孕了吗?”
“怀孕?”秦娟眼睛里全是茫然:“我不知道啊,我的月信一向不准,吃了不少中药调理,还是这样。我以前怀过两个孩子,都是不到三个月就小产了。我这辈子,恐怕真的与孩子无缘。以前都保不住孩子,现在感染了霍乱,这孩子就更保不住了。”
秦娟的无助感竟让安灵儿心里一阵感叹,贵如督军府小姐的秦娟也不能事事如意啊。不知怎的,安灵儿对秦川的这个姐姐竟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
她柔声笑道:“你是对自已没信心还是对我这个大夫没信心?”
秦娟睁大了眼睛,有点不相信地看着安灵儿:“大夫,你的意思是说,我的病能治,孩子也能保住?”
“那是自然,你怀着孩子,我在用药的时候已经加了小心,不会对胎儿造成影响。你前两次小产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不过,你只要按我的医嘱去做,这孩子是能保住的。”
秦娟心里一阵激动,她接连两次小产,郑凯云虽没说什么,但现在晚上回家的时间已经越来越晚,甚至有时还在外面过夜。要是这次能顺利产下一男半女,那她这辈子就有了依靠,在郑家就不用这么谨小慎微了。
“大夫,你要是真能让我产下这个孩子,你就是我们秦家和郑家的大恩人。”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安灵儿忙摁住她:“我是大夫,治病救人都是应该的,你别多想,好好养胎吧。”
安灵儿转身对郑碧如说道:“告诉我你的姓名,年龄。”
郑碧如听了刚才嫂子跟这个大夫的对话,她对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大夫却嗤之以鼻。她想要回家,却又舍不得秦川,刚才那股难受劲一过,现在又想起秦川来。对安灵儿的询问,只懒洋洋地说道:“郑碧如,15岁。”
安灵儿有点愕然,竟脱口而出:“郑小姐,你不是秦家的小姐”
郑碧如有点恼怒:“我不是秦家的小姐,却是秦家未来的少奶奶,有问题吗?”
安灵儿一怔,秦川不是跟原主订婚了吗,怎么又钻出来一个秦家未来的少奶奶来?她心里对秦川的鄙夷更深了,这个秦川果然是个四处流情的纨绔子弟,得想办法摆脱他才行。
心里想着,嘴里却说道:“当然没有。”
秦娟听郑碧如自称是秦家的少奶奶,心里暗暗叫苦,赶紧说道:“灵大夫,这位郑小姐是我们秦家的客人,还请你多多费心。”
安灵儿淡淡地说道:“这是自然,来这里的都是我的病人,我都会用心诊治的。”
天亮的时候,秦娟和郑碧如的液体终于输完了,两人的身子早被椅子磕得生疼,这时候才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舒缓一下几乎僵硬的身体。
安灵儿累了一夜,在室内感到有点憋闷,这时候也走出来站在医馆门口,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一个熟悉的人影突然出现在眼前,见到她,不禁怔了一下,但又迅速向她走来。
安灵儿看清楚了,这人正是秦川。
没等她作出反应,郑碧如已经扑上去紧紧抱住秦川:“秦川哥哥,你终于来啦,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
原来,秦川昨天派战英找了安灵儿一天都一无所获。快天黑的时候,战英终于打听到可以从角门进入安灵儿居住的煦湘院。赶紧进去打听,却不料安灵儿并不在家,母亲周淑慎对女儿的去向一问三不知,见女儿这个时候未归,也是心急如焚,正不知如何是好。
战英耐着性子等到天黑也不见安灵儿回来,只得回去向秦川报告。
秦川知道后,再也坐不住了,赶到煦湘院坐着等了一夜,到快天亮的时候,战英才想起一事,挠着头发说道:“少爷,昨天晚上我赶马车的时候,看到街上有标语,上面写的好像是说周家医馆可以治霍乱,这事不知道跟安小姐有没有关系。”
秦川急道:“不管有没有关系,去看了再说,这么重要的线索,你怎么不早说?”
两人告辞了周淑慎,上了马车,紧赶慢赶地朝周家医馆驶来。
远远地,两人就看见前面地上竟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如果不是这些人身上都盖着各种各样的被子,秦川还以为自已到了战场。
走到近前,秦川缓缓下车,沿着中间的一个通道,慢慢向前走去。
医馆门口一个戴鸭舌帽的小青年看着有些眼熟,仔细一看,他不由笑得咧开了嘴,那不是安灵儿还是谁。顿时,一夜的疲劳和困乏竟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个装扮得稀奇古怪的安灵儿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心,他眼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人了。他心里欢快地唱着歌,疾步朝她走去,那架势,像是恨不得立刻就把她拥到自已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