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兮的父亲龙天啸年轻的时候,也有一副和龙兮一样的好相貌。唯一不同的是,他并没有一双蔚蓝似海的眼眸。
龙兮的蓝眸,遗传自他的母亲央吉。
央吉,是居住在藏北雪山上的一只漂亮雪狼。
她记得,千年前,一位路过的活佛将她从死于难产的母亲血泊中救下,出于悲悯,点化了她们刚刚出生的三只小雪狼,从此,她便有一双明澈的蓝瞳。
但活佛只是点化了她们,以免她们自幼丧母活不下来,却并没有传她们任何修行之法,是以她这只小雪狼的修行之路颇为艰难,直至修行了近千年,才终于化为了人形。
化为人形的雪狼妖,喜欢将自己打扮成藏族姑娘的模样,并且给自己起了名字:央吉。
央吉,藏语中吉祥如意的意思。
但是她很少化为人形,依旧保持着雪狼的样子在雪山中生活。毕竟,在寒冷荒芜、弱肉强食的雪山,作为一头狼比作为一个人容易生活得多。
更何况,作为一头狼,也难免遇到凶险,因为山中时常出没着她们的死敌——那些心狠手辣的盗猎者。
咔嚓!
骤然而来的钻心刺骨的疼痛,令雪狼央吉几乎要忍不住叫出了声,但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尖牙,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她能感觉到,那伙追杀她的盗猎者,就在附近。
低下头,看看自己被隐藏在雪窝中的捕兽夹子夹得鲜血淋漓的前爪,她极度紧张的内心愈发焦虑起来。
运起周身灵力,她想要借助法术的力量将捕兽夹子打开,但连日大雪封山,猎物难觅,依靠嗜血补充灵力的雪狼妖,此刻竟一点法力也使不出。
难道,我今天要死在这里?雪狼妖央吉绝望地想。
正兀自嗟叹,她忽然耳尖一动,听到不远处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盗猎者?!她瞬间站直了身子,尽可能将受伤的前爪用雪隐藏起来,躬起脊背做出一个搏杀的姿态,口中发出“呜呜”的恐吓叫声。
就是死,也要死得壮烈!
那发出惊呼的人似乎被她成功吓到了,愣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他手上,并没有枪。
打量着他的一身装束,央吉忽然明白了,这人不是盗猎者,而是另一种时常会遇到的人类——登山爱好者。
“你你你……你冷静一点,我没有武器。”面前的登山爱好者有些语无伦次,“我不伤害你,你也别伤害我……”
雪狼央吉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傻瓜,居然在跟一头狼讲道理?
至少,看起来不像个坏人。
一人一狼正尴尬地对峙着,央吉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片人的脚步声,伴随着高声呼喊:“找到那头雪狼没有?”
她心中顿时一沉:这次,真的是盗猎者来了!
只听那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无法动弹的央吉已无计可施,情急之下,向那傻傻的登山爱好者投去哀求的目光。
登山爱好者显然也意识到了盗猎者的邻近,“他们是来抓你的?”他壮着胆子冲雪狼走近几步,才发现它脚下的雪地上殷红一片,“你受伤了?”他瞬间明白了她的难处,“这可怎么办……”
眼看那群盗猎者就要爬上这座山坡,登山爱好者急中生智,将自己硕大的背包卸下,挡住了瑟缩着盘成一团的雪狼,再堆起些雪做掩护,自己则一咬牙,紧挨着雪狼坐了下来,用身体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刚做好隐蔽,便看见了三个端着长枪的男人的身影。
“娘的,明明看见那畜生往这边跑的!”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骂道,“转眼就不见了!”
另一个高个子盗猎者一眼看到了正坐在雪地上“休息”的登山爱好者,便大声喊道:“哥们儿,看见一头雪狼没有?”
“啥玩意儿?雪狼?”登山爱好者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哥们,我要是遇见一头狼,我还能没事儿人似的在这儿坐着?”想了想又往远处的白桦林遥遥一指,“我刚才好像听见那边林子里有动静,你们去那边找找?”说罢又兀自后怕的样子,“这山上还真有狼啊?!”
“当然有了!”络腮胡子轻蔑道,“豺狼虎豹,啥玩意儿没有啊?赶紧下山去,省得天黑给畜生当了夜宵啊!”说着,三人一阵哄笑,朝白桦林的方向走去。
待三人走远了,登山爱好者才长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看雪狼的伤。
“这些人!渣!败!类!”他一边愤愤地骂着,一边卯足了力气去掰那捕兽夹,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终于将雪狼的爪子弄了出来。
“我得给你的伤口清理包扎一下,不然容易得破伤风。”他似是跟她商量着,手脚麻利地从背包里取出急救包。
第一次被涂了酒精,钻心的刺痛令她不禁瑟缩了一下,却咬牙强忍着,不知为什么,她只觉得要相信这个男人,他不会害她。
包扎好了伤口,他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好了,以后要自己当心了!”
她不满地甩开他的手,口中发出一声呜咽:我可是高贵的雪狼,又不是只旺财,岂是你想摸就能摸的?
他显然给吓了一跳,“好吧好吧,小没良心的。”他站起身来,重新将背包背在肩上,“再见了!这边好像是下山的路……”
她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许久,直至完全看不见,才甩甩尾巴,转身准备回家去。
原来,人类也有不一样的。
方才紧张绝望的心情一扫而空,雪狼央吉迈着轻快的步子在雪地上奔跑,试图寻找只山鸡或雪兔给自己补补。
轰隆隆……
身后骤然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央吉觉得脚下的大地都在震颤。
雪崩!
她骤然回过神来,竖起耳朵寻找雪崩的方向。
那个地方……
她嚎叫一声,拼命向前跑去。
作为一名业余登山爱好者,龙天啸这是第一次遇到雪崩。
他以为自己这次完了,怕是要葬身在这雪山之中,再也醒不过来了。
因此,当他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先用手摸索到自己的大腿,用力掐了一把。
“哎呦!”一声惨叫后,他有种喜极而泣的冲动。
谢天谢地,我居然还活着!积德行善,果然是有好报的!
“你醒啦?”
龙天啸看到一个身着藏袍,满头长辫子的姑娘推门走了进来。
“你是……”看着她那双蔚蓝似海、明澈如天空的眼睛,龙天啸竟呆呆得说不出话来。
“央吉。”她轻柔一笑,眼中仿佛倒映出整个世界。
这人真有意思,刚醒来就掐自己,还把自己给掐哭了……央吉一边查看着龙天啸受伤的腿一边想。
眼看央吉将一团黑乎乎的草叶放进自己口中嚼了嚼,再吐出来便要往自己受伤的腿上抹,龙天啸赶紧抓住了她的手腕,“等下等下!这是什么?”
“药!”山上的鸟兽们受了伤,都是用这种草叶来治疗。
龙天啸望着那团黏糊糊的不明物,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一声,“那个,央吉姑娘,我不是不信任你,也不是嫌弃你啊……但是,我自己有急救包。”
“哦!”她想起来她为自己包扎伤腿时用的那些“古怪”的东西,起身从他背包里翻了出来,“这个?”她打开酒精的瓶盖,一股脑浇了下去。
“啊啊啊!”龙天啸痛得叫出了声,咬着牙抓住央吉的手,“那个……不是……这么……用的!”说着,却忽觉她脸色发白,这才感觉到她手上的绷带,赶紧放开了手,“那个……你也受伤了?”
“没事……”她轻抚着自己又开始流血的手叹到:只要你不这么用力捏就还好。
龙天啸的腿骨折了,更见鬼的是,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非但人迹罕至,连手机信号也没有。
一切求援的希望都化为泡影,龙天啸不得不接受了藏族姑娘央吉的收留。
其实,在他内心深处,是欣然接受。
每次望着她那双或喜或嗔,清澈如水的蓝色眼眸,他都觉得,那里面装着整个世界。
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他忽然懂了这句诗,还把这首诗念给她听。
他很想走进她眼中的那个世界。
两个月后,龙天啸终于收拾行囊,离开了山中的那个小窝。
和他一起离开的,还有他的爱人央吉。
回到他居住的城市,他带她买了许多美丽的衣裙,为她换了装束。
她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无论何种打扮,都令他怦然心动。
“央吉,我要为你举办盛大的婚礼。”他拉着她的手许诺道,“让你像雪山公主一样风光地嫁给我。”
央吉却摇头,“我不要什么婚礼,”她把头伏在他胸前,“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够了。”
他爱怜地揉着她的长发,却总觉得,她在惶恐些什么。
如她所愿,他们没有举办盛大的婚礼。虽然竭尽所能地适应她的一切习惯,照顾她的衣食起居,但龙天啸却敏锐地发觉,央吉在城市里并不快乐。
她吃不惯他家乡的口味,她惧怕所有电器,她本能地抵触一切交通工具……
“等我忙完这单生意,陪你回家乡住些日子吧。”龙天啸爱怜地对央吉说。
“好啊好啊!”她开心地笑道,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红润。
但返乡的日子还未定下,央吉却出了状况。
医生告诉他们,央吉有了身孕。
看着龙天啸兴奋得像个孩子,央吉咬咬嘴唇,没说话。
“我们能不能,不要这个孩子?”夜里,央吉轻声对龙天啸说。
“你在说什么傻话,”龙天啸爱怜地将心事重重的妻子搂在怀里,“这是我们爱情的结晶,使我们两个人的宝贝。”轻吻上她的额头,“你什么都不必担心,我一定会努力赚钱,让你们母子俩过上最好的生活。”
央吉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暗自下了个决心。
之后,央吉再也没提过不要孩子的事情,开始像所有的准妈妈们一样,忙里忙外地为即将出世的孩子准备各种衣物和用品。
龙天啸以为妻子度过了初孕的惶恐期,也安心了许多。他是贫穷家庭成长起来的孩子,年幼时缺衣少食的苦使他想要给央吉母子最好的生活,自然就要更加努力的赚钱。
适逢生意处于上升期,龙天啸每天忙得早出晚归,有时半夜回到家里,看着挺着大肚子窝在沙发里等待他等到睡着的爱妻央吉,也会心怀愧疚。
央吉却从未抱怨,只是叮嘱他不要累坏了身体,让他不要担心她们母子,她会把孩子养得好好的。
他释然,觉得每晚等待他回家的那盏暖暖的灯,和融融灯光中她温柔似水的蓝眸,是他无穷尽的动力,也是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东西。
“希望我们的孩子,能继承你的一双眼睛。”轻抚着他日渐大起来的肚子,他温柔地畅想。
“会的,会的。”她眼角挂着一个幸福的笑。
但他看不到,她笑容背后隐藏的哀伤,也看不到桔色灯光下,她日渐苍白的脸。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
他抱着初生的儿子,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却望着那四肢健全、哭声嘹亮的孩子,长长地舒了口气。
成功了……
孩子初生的当晚,她郑重地告诉他:按照藏族的传统,要由父亲亲自为孩子洗第一个澡,以求孩子吉祥如意、多福多寿。
他立刻应了,对于她的习俗,他一向很迁就。
在他抱着孩子迈出病房的瞬间,听到她的呼唤:
“天啸……”
“嗯?”
“扎西德勒!”
他从未见过她的一双蓝眸那样明亮,像圣洁的天泉。
她不辞而别之后,他疯了似的到处寻找,却再也没找到她。
他以为,是她始终适应不了大城市的生活,才选择了逃离。
他懊悔不已,后悔自己忙于事业而疏忽了她,让她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惶恐终日、无所适从。
天南海北地寻找了两年,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两年,直至某日失望而返,听到自己已两岁的儿子龙兮,用稚嫩的嗓音喊了声“爸爸”。
他喜极而泣,继而抱着儿子放声大哭。
哭完之后,他决定振作起来。
我们还有个儿子,我是他父亲。
如他所愿,儿子有双和他母亲一模一样的蓝眸,每当看到他眼眸明若湖水,天真烂漫的模样,他总会觉得,她依旧在他们身边,从未走远。
扎西德勒,致远方的央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