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妖殊途,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为什么?!”小初抗议道,自己大姐和二姐,不都曾与人相恋过么。
“你看,许仙和白娘子,董永和七仙女,宁采臣和聂小倩,无论是妖、是仙还是鬼,与人相恋,都以悲剧告终。”欧阳川觉得自己的分析十分客观理性,“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天道吧,逆天而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小初想了想,自己大姐和邢傲,二姐和闫陌,的确也都没什么happyending。
但她依然有些不甘心,“那么,如果我不是狐妖,你会喜欢我么?”
会吗?欧阳川在心里反问着自己。平心而论,他欧阳川并不太喜欢拍人像,但这个叫莫晴初的女孩儿,从见到的第一面起,就让他有许多次为她举起相机的冲动。她的每一面,都是那样的鲜活和生动,如同一抹鲜亮的色彩,总在不经意间洒进他平淡无奇的生活。
如果她不是狐妖,我会喜欢她吗?
若我对她毫无感觉,又为什么,会常常出神地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会毫无理由地保留着她给我的那个口香糖盒,又会在她弄丢了我心爱的相机之后,想都不想就选择了原谅?
也许,是我不懂自己的心……不知道我在偷偷望着她的时候,是种什么样的眼神?
眼神……他蓦然想起了她拍的照片上那个俊秀的男孩子,那藏着爱与落寞的眼神,他,一定也很爱她吧。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年纪:32岁,与18岁,也有道不算小的鸿沟了。
年轻的他们,才是彼此合适的人。
算了……欧阳川抱歉地笑笑,“对不起,”望着远方渐渐模糊的薰衣草花海,他的嗓子忽然有些发干,“我就是这么个固执的家伙,可能我这辈子,心里就只放得下一个苏禾了吧。”
欧阳川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眼前是雪白的四壁和天花板。
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依稀有一片紫色的花海。
活动活动有些麻木的手脚,他站起身来,走到病房的窗前向外望去,窗外,是地震后的一片苍凉。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惊讶的叫声,欧阳川回头看时,却只见一个穿着护士服的硕大肥臀从门口一摆而过。没等他回过神来,七八名穿着医生和护士服色的英国人已经蜂拥般挤了进来。
“上帝啊!这真是个奇迹!”领头的一名中年男医生大声感叹着,甚至用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他醒了!而且能站起来!”看欧阳川疑惑地向他走了两步,一对蓝色的眼珠几乎要透过眼镜片跳了出来,“他还能走路!”
“Excuseme?”欧阳川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我应该挺尸在床上,你才觉得是正常的?
被一群医护簇拥着做了各项检查,欧阳川才从他们激动得颠三倒四的对话中听出了些端倪:原本,自己在地震中身受重伤,生命垂危,但一夜之间,内伤外伤都奇迹般地愈合如初!
这下,连欧阳川自己都不淡定了。
都说富人靠科技,穷人靠变异……我这是,变异了?
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自己的手,集中意念努了努力,但骨缝里并没有伸出爪子……
看来,不是金刚狼。
与此同时,距英国万里之遥的上海。
“别喝了!”鸟叔实在看不下去,劈手夺了小初手里的酒瓶,“你个小丫头成年了吗?就喝这么多酒!”
醉眼迷离的小初呵呵一笑,“鸟叔,我好歹也几百岁的年纪了……”伸出手指前后左右指了一圈,“论起来,这些人……都得叫我一声祖奶奶呢……呵呵。”
“小姑奶奶,叔知道你心里委屈,但你也知道,借酒浇愁愁更愁,即便把自己灌得烂醉,醒来还是一样的愁,何必这样作践自己呢?”鸟叔心里很郁闷,你出来买醉也就罢了,偏把叔拉上,叔要是不管你,回头万一出个什么幺蛾子,你那俩姐姐不得把我当烤麻雀吃了?
“鸟叔……你告诉我,人和妖相恋,真的不会有好结果吗?”小初一双眼睛醉得亮闪闪,迷离得如同支离破碎的水晶。
“有你大姐和二姐的前车之鉴,你还看不明白么?”鸟叔耐下性子,打算好好劝劝这伤了心的小狐狸,“且不说双方要有多大的勇气,付出多少艰辛,才能与世俗的羁绊和压力抗衡,这一点,你看看你二姐和那姓骆的就清楚了。”鸟叔一把抢过小初又要偷偷往嘴里灌的酒瓶,“单说你们狐妖这一族,修行百年才得短短二十年出世,即便你与那男子爱得死去活来,二十年过去,纵使你有万般不舍,也要放下一切回山修炼,否则就可能变回一只狐狸,到时候依旧是生离死别。等你修炼到下一次出世,你心爱的人早成了一抔黄土。他为你伤心一世,你再为他伤心百年,值得吗?”
“我以为,只要两个人相爱,在一起哪怕一天,也是值得的……”小初若有所思道。
“那都是小屁孩的爱情观!”鸟叔有些不屑,“为什么相爱的人一起誓,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是‘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人都渴望一段白头偕老的爱情,这是天性。”鸟叔叹口气,“再者说,爱到深处,就渴望有爱情的结晶,你和一个男人相爱,却不能给他留下一儿半女,如果强行为之,龙兮他妈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不仅搭上了自己,还会给孩子留下后遗症,你觉得那样真的好?”鸟叔瞟一眼若有所思的小初:身边的反例那么多,你还不吸取教训、回头是岸?
“鸟叔……”小初终于按捺不住,伏在鸟叔肩上轻声抽噎,“我都懂,可我心里好难受,比吃坏了肚子都难受……如果,我能把对他的喜欢都吐出来,就好了……”
“傻孩子……”鸟叔一下下轻拍着小初的背,叹道,“你们三姐妹,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傻……从没见过像你们这样,被爱情伤得遍体鳞伤的狐妖……”
欧阳川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成了妖怪。
坐在伦敦机场的候机厅里,他依旧在思考这个问题。
从日之港走得匆忙,他觉得,如果再不走,估计等那些忙着抢救地震伤员的医生们回过神儿来,自己就会分分钟被囚禁起来,送去“非正常人类研究所”之类的地方,从此变小白鼠。
自己经历的一切,实在是不科学。
为便于日后研究自己,他临行前留了心,将医生遗留在他病房的一沓他的病历资料全部塞进了背包。
也许,解开谜题的答案就在这些里,他从包里将那一叠密密麻麻的英文资料掏出来,一张张仔细地翻看着。
资料显示,他被搜救队从一堆废墟中挖出来送进圣贝鲁克医院的时候,状况的确是相当的糟糕:多出骨折外伤,腰椎也断了,多个内脏器官挤压破裂出血,连医生签署治疗方案的时候,都透露着悲观的态度。
按照那个时候的状况,我即便不死,也成了个废人,下半生估计要在轮椅上过……欧阳川不禁有些后怕。
但自己现在就好端端地坐在这里,简直匪夷所思。欧阳川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继续一字一句地阅读着,搜索着,想看看这犹如神迹般的转机,究竟出现在哪里。
手术风险告知书、麻醉同意书、免责协议……看来,那时医生已经打算孤注一掷了。欧阳川扫过一行行专业晦涩的英文,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纸的右下角,在那里,几个不大的汉字赫然在目,与满纸的英文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一个名字:莫晴初。
欧阳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莫晴初……她的名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手指拂过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字,显然,她当时签得很急也很用力,有几张甚至戳破了纸。
很难想象,那张永远挂着可爱笑容的神采奕奕的小脸上,会浮现出怎样紧张又焦虑的表情。
幸而,在护士的一张备忘录上,他再度看到了莫晴初的名字,后面备注着“伤者女友”。
伤者女友……欧阳川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我竟平白有了个小女友。
翻着一张张有莫晴初签名的表单,欧阳川渐渐证实了一件事:在他受伤昏迷期间,莫晴初的确是来过的。
至于她为什么会来,如何在震后的一片狼藉混乱中找到了自己,以及自己奇迹般的痊愈跟她有没有关系,他就想不通了。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等到我醒来,又消失不见?
疑惑着重新翻过一页页有莫晴初签名的表单,他忽然看到了她签名后的一串数字,显然,那是个手机号码。
不出意外的话……欧阳川瞬间激动起来。
手机早已在地震中被砸坏,欧阳川只得起身去排机场的投币公用电话。
也许是震后要向家里报平安的旅客太多,这队,他排了很久。
拨出那一串号码的时候,欧阳川的手指都在颤抖。
提示音一声声地想过,却始终无人接听。
欧阳川用余光瞥一眼身后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排队者,却坚定地转过身来,用手执着地抓紧了话筒。
掌心,已是一片淋漓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