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忙碌了两三个小时,欧阳川终于唇角一动,吐出一口腥粘的黑血来。
人算是从鬼门关拉回来了,小初抹去眼角喜极的泪花,赶紧用纱布抹去他嘴角的血,轻声问道:“欧阳老师,你感觉怎么样?”
“喝……喝……”欧阳川依旧紧闭双眼,干裂的嘴唇却艰难地轻语着。
“喝……喝水?”小初赶紧倒了半杯水,凑到欧阳川唇边。
他却丝毫没有要喝的意思,依旧紧闭双眼,呓语不止。
小初以为,他是想喝水而不得,只得再度红了脸,将水含在自己口中,打算像刚才一样渡进去。
慢慢靠近他的脸,她才意识到,他的额头滚烫,正发着高烧。同时,她也终于听清了他口中的喃喃低语。
他口中唤的,哪里是什么喝水,分明是“苏禾”。
小初一个恍惚,被自己口中的水呛得咳嗽不已。
咳得面红耳赤间,她依稀忆起了大姐说过的一句话:被情伤过的心有多痛,只有自己知道。
原来,我们姐妹三个,自诩为聪明的狐狸,其实却是一个赛一个的傻。
身边,烧得昏迷的欧阳川,却依然在断断续续地念着那个令小初心碎的名字:“禾……苏禾……”
“我在这儿……”小初在心底凄惨一叹,起身握住了欧阳川冰冷的手。
“苏禾……你回来了……”欧阳川惨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容,“我们……去普罗旺斯,看薰衣草花海……好不好……我们约定过……你还记得吗?”
普罗旺斯……薰衣草花海……也许,这是欧阳川与苏禾之间,一个美好却最终未能实现的约定吧。
望着紧握着自己的手,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润的欧阳川,小初在心底轻问:这,就是你最大的梦想,对不对?
“好啊……”她答道。
每个妖都有自己的天赋,而狐妖小初除了能吃,还有一项连她大姐二姐都要羡慕不已的天赋,就是天生强大的精神力。这种天赋使她可以轻易地修习一些精神力方便的法术,比如:造梦。
一袭白色衬衫和牛仔长裤的欧阳川,背着相机徜徉在一望无际的紫色薰衣草海洋中,天边,玫瑰色的晚霞与花海渐渐连成一片,天地间是一片瑰丽和芬芳,美得让人想要屏住呼吸。
这就是普罗旺斯?欧阳川心想,我是如何来到了这里?
不等他细想,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阿川。”
他不敢相信地回头,看到同样白衬衫牛仔裤,一头棕色长发的苏禾,满脸甜蜜笑容地冲他跑了过来。
“苏禾?”呆呆望着她一如往昔的灿烂笑容,仿佛要一点点融化他心里的寒冰,唤醒了尘封已久的爱的悸动,他情不自禁地暖暖一笑,“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重要吗?”苏禾冲他俏皮地眨眨眼,“说过要陪你看普罗旺斯的花海,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轻风抚过,吹乱了他前额的发,她自然地抬起手来帮他理了理。
他愣了愣,随即温暖地眯起细长的眼眸,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风吹花浪,薰衣草特有的幽香在天地间弥散,沁人心脾,他和她就这样牵手走着,走着,偶尔,他会在一个美好的角度停下来,为她拍几张照片。
“当大学教师,感觉怎么样?”她闲谈似得问道,“教了那么多女学生,有没有特别感兴趣的?”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显然并没有抓住她提问的重点,只是抬头望着远方天边的渐渐褪去的晚霞,“只是厌烦了终日奔波的日子,想要图个暂时的安稳而已。也许哪天又觉得无趣了,还是会背起相机重新四海为家……我就是这么个过于随性的人。”他自嘲地一笑,补充道,“如今的女大学生,真是聒噪了些。”
“呵呵。”她迎合地笑笑,在心里反思自己是否属于那个“聒噪”的范畴,难道,他喜欢那种闷葫芦型的?
“你呢……”他轻声反问着,眼神却依旧望向远处,“嫁了个什么样的人?”
“我……”她显然犹豫了一下,谨慎地措辞,“是个对我很好的人。”
“是了,”他脸上的表情有些落寞,“必定是个比我好的人,才能降得住你这样的姑娘。”他的语调忽然有些激动,“苏禾,在我和你的关系中,从始至终都是你在占据主动:刚在一起时,是你对我单方面宣布了主权;在日之港,是你拿出准备好的钻戒让我向你求婚;然后,又是你一声不响地弃我而去;最后,还是你向我宣布了结婚的消息……”他背对着她,双肩有些颤抖,那压抑的样子,令她有些心痛。
“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这样一个窝囊的男人,无论你做了什么决定,我都只能接受,对吗?”他的语气,不再平静。
天边,瑰丽的晚霞消失不见,大片的乌云悄悄布满天空。
“不是的……”她下意识地回答,“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要这样激动……”
“那是什么?!”他忽然转过身来,紧紧盯着她有些惶恐的双眸,眼神中汹涌着痛苦的波涛。
“……”她无法回答。
“告诉我!”他的双手忽然抓上她的肩头,用力很大,仿佛要把她捏碎,又仿佛想把她牢牢锁紧,“在你心里,我欧阳川,究竟算是什么?!”
“轰隆隆!”天边一阵巨大的雷声忽然响起,一道道紫色的闪电划过天际,劈向无边的薰衣草花海,天与地的界限,已不再那么清晰……
“欧阳川,你别这样!”她焦虑地哀求,“平静下来……”
“告诉我!”他孩子般的执着。
豆大的雨点开始洒落,瞬间将二人浇得透湿。
“再这样梦境会塌的!”已有些控制不住梦境的小初焦急地脱口而出。
“……梦境?”欧阳川顿时有些迷茫,“我是在做梦?”
他松开她的肩膀,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雨,停了下来。
“这是一场梦……”他喃喃自语,脑海中的记忆渐渐复苏,“我应该在日之港,地震了,我去救那小女孩,被天花板砸了……”他忽然有些惶恐,抬头问面前的小初,“现实中,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不!你没死,只是受了重伤,躺在医院里。”小初解释道。
听说自己没死,欧阳川显然放松了些,低头想了想,却忽然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面前的她,尖锐问道:“那么,你又是谁?”
小初被骤然问得一愣。
“你不是苏禾,苏禾不知道我去日之港。即便知道,她有老公有女儿,也不可能来找我。”他修长的眉眼中写满了疑惑,“我刚才就觉得奇怪,你的言谈举止、习惯动作,都完全不像苏禾……即便是在我梦中,苏禾也不会是这种陌生的样子。”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惊诧而恐惧,“那么你究竟是谁?又为什么能在我梦里,乔装成苏禾的模样?!”
天边又是一阵闷雷响过,刚刚停下的雨眼看又要下起来。
怕梦境崩塌的小初只得现出了自己的本相。
“莫晴初?!”欧阳川惊讶叫到,“你……为什么可以出现在我的梦里?又为什么可以改变模样?你……”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艰难地吐出心底的疑问,“你是人,还是鬼?”
鬼?小初在心底愤恨道,要不是我赶来救你,这会儿你才是鬼呢!“我不是鬼,我是双尾灵狐。”索性承认,反正梦境醒来,你也不会记得。
“双尾灵狐?”这个名词显然超出了欧阳川的认知,“那是什么东西?”
被称为“东西”让小初有些生气,“看过聊斋吗?知道狐妖的故事吗?恭喜你,你面前的,就是个活生生如假包换的狐妖。”
看着欧阳川一时语塞的样子,小初继续解释道,“你人正躺在日之港的圣贝鲁克医院里,这是我在你的意识里为你造的梦境,只是想帮你完成一个夙愿,好让你了无遗憾地放下苏禾。”
欧阳川叹道,“我放不放得下她,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小初索性向他靠近一步,一双漂亮的眼睛直视他的眼眸,坦白道,“因为,我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
“咔嚓嚓!”一道巨大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劈下,将狐狸心正跳得厉害的小初骤然吓了一跳。
被表个白,至于这么激动么……
欧阳川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与这梦境中天气的关系,赶紧低下头,不再去看小初期许的双眼,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惶恐,“可你刚才说了,你是狐妖,而我,只是个平凡的人类……”
“我不害人的!”小初赶忙解释道,“我甚至还可以帮你。”在日之港,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有大于50%的可能你就挂了。
“我相信你不会害人。”作为一个三十年的无神论者,突然听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欧阳川大脑一片空白,小时候神话故事里看过的道理此刻竟脱口而出:
“人妖殊途,是不可能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