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叫洛阳,是个画匠,偶尔也写几句诗。
画匠,小娆在心底揣摩:如今但凡留个长发在画布上涂抹几笔的人,都忙不迭地高调宣布自己成了画家。愿意以“画匠”自谓的,至少不是个张扬的人。
“洛阳,是个古都的名字。”小娆边喝咖啡边闲聊说。
“的确,当时少不更事,给自己起了这么个笔名,后来常常惶恐,怕汉帝唐皇的魂魄来找我质问,说我玷污了他们的帝都,夜夜铁马冰河入梦来。”洛阳推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笑了笑,“幸而我这人睡得死,很少做梦,故而他们谁也无法来找我麻烦。”
小娆被这谦逊的小幽默逗乐了。
似是明白了为何会对这位洛阳先生一见如故,在他身上,她看到了昔日闫陌的影子。
是啊,我的审美观,不是一直中意这种有文化有内涵的文艺气质男么,之前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地方,出现了那么大偏差呢?
现在纠正,应该还来得及……
与洛阳先生听完交响乐演奏会,小娆独自回到酒店房间,却发现房中早已等着一个人。
“出去!”小娆懒得望他一眼,甚至连灯都不想开。
“喝咖啡,看画展,听音乐会。”骆一枫的声音中没有怒火,只有沙哑的悲凉,“小狐狸,你还打算和他做些什么?”说实话,看到是她一个人回来,他心里已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小娆若无其事地挂好手中的包,换下脚上的高跟鞋,“我跟他做什么,不做什么,打算什么时间做什么事,都是我们之间的事。”下巴微扬,一如昔日的傲娇清高,“跟你骆大少爷一点关系都没有。”
骆一枫一动不动,对于小娆的冷漠和打击,他似乎已习以为常,“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自己,做了个此生最错误的决策。但是,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解释,如果我解释完了,你依旧不能原谅我,那么……我也无可奈何。”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些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洒进来。小娆站在暗处,望着静默坐在月光下的骆一枫,这个昔日傲娇得不可一世的霸道总裁,此刻却卸下了一身的铠甲,流露出小男孩般委屈和无助的模样。
他低垂的眼眸里,有些亮亮的东西,瞬间刺痛了小娆的心。
“好,我给你个机会。”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说。
骆一枫顿了顿,这诸多的误会和无奈,他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之前你提过的别墅、开枪、金发美女什么的,我后来认真想了想……你可能不知道,我有个孪生胞弟,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叫骆一桐。”
小娆由衷地发出一声冷笑,他竟然连这种烂大街的桥段都编了出来!
“是真的!”见小娆不信,骆一枫着急道,“不信的话,你可以上网去查我们骆家的资料。”
“我信。”小娆不屑道,“不过,常常要替你背黑锅的事,你弟弟知道么?”
骆一枫一时语塞,什么叫替我背黑锅,从小到大,明明都是我在替他背黑锅。
“而且,这些事你不该向我解释。”小娆继续冷冷地补刀,“应该去向你老婆解释才对。”说到那位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新娘苏落樱,小娆不禁心中一颤,方才打心底流露出的一点怜悯瞬间一扫而光,“话说,骆大少爷你新婚燕尔,不在家好好陪老婆,却赖在新加坡天天找我这只狐妖的麻烦,你觉得真的好?”
骆一枫的手有些颤抖,“小狐狸,那场婚礼,我也是迫于无奈……”
“啧啧,不可一世的霸道总裁,原来有这么多‘无奈’啊!”小娆已有些心烦意乱,恨不能赶紧下了逐客令,“那我,跟那位洛阳先生喝咖啡看画展,甚至下一步一起共度个良宵,也是‘迫于无奈’啊!”
“你……”骆一枫攥紧了拳头,觉得自己快要爆发了。短短几日,她竟真的转身爱上了别人,她怎么可以这样……
原来,被心爱的人背叛,是这般无法言说的痛。
那日,在我婚礼上的小狐狸,也是这般痛过吧?
而且,拜苏落樱所赐,她确是受过了万箭穿心的痛苦。
终究是我欠她的,是我自作自受而已。
骆一枫有些绝望地闭上双眼,任由自己内心的悲凉如潮水般将自己吞没,“对不起……”他喃喃低语,像是在对她说,更像在对自己说,“我不会再纠缠你,从今以后,你可以随心所欲的打猎,谁都行……”他已无法克制声音的颤抖,“只求你……只求你……”
“只求我什么……”小娆下意识地轻声问道,然而,一道白光闪过,那落寞的男子,已不见了踪影。
只求你不要爱上别人……
夜色阑珊的太平洋里,骆一枫闭上双眼,将自己淹没在咸冷的海水中。
闲适的午后,空气中弥漫着阳光和胡姬花的芬芳味道。
一袭轻纱,长发披垂的小娆,摆出一个优雅又不失风情的姿势,斜靠在水蓝色调的大沙发上。
对面,洛阳迷恋而赞叹的目光,犹如在鉴赏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太美了……”
小娆温柔一笑:“能入得了你这位画匠的法眼,是我的荣幸。”
“是我荣幸之至才对。”洛阳绅士地笑道,“那么,我们开始?”
小娆微微红了脸,轻轻点了点头。
给画家做模特儿,还真是第一次。
他说,正在创作一幅《海的女儿》,需要一位模特儿,从第一次在画展上见到小娆,他就认定,她就是他心目中的那条小美人鱼。
海的女儿……百余年前,在法国图书馆前如茵的草地上,她和闫陌背靠背闲坐着,他曾为她诵读过这个故事。
她清晰地记得,那时她耳边萦绕着闫陌清朗的语调,抬起头来,就能看到天边一片瑰丽而壮美的晚霞。
闫陌说,这是篇励志的故事,你看那小美人鱼,为了追寻自己心中的理想,不惜历尽千辛万苦,最后即便功亏一篑,亦不后悔。
她轻笑反驳道:“人家明明是歌颂爱情的,也就你这样的热血青年,才能生生把它看成篇励志读物。”
那热血青年……小娆心底划过一丝跨越百年的叹惋,对于闫陌而言,我不就是那条执着而又有些痴痴犯傻的小美人鱼么?
曾经,诗人闫陌没有为我写过一首情诗,如今,终于有个人愿意为我画一幅画,也算是种弥补吧。
洛阳画画的样子很专注,仿佛他拿起画笔的那一刹那,整个人都带上了一圈熠熠生辉的光环。也许太投入的关系,他的额上都渗出了些汗珠。
“抱歉,”洛阳用身边的纸巾擦了擦汗,“有点热,你介意我开冷气吗?”
“请便。”小娆心想,洛阳先生还真是家教良好。
洛阳起身开了冷气,又顺手从衣架上取下一条青灰色的围巾,“女孩子腰腹受了凉可不好,委屈白小姐,用我的围巾先盖一盖吧。”说着,将那围巾展开,打算替小娆盖在身上。
“不用……”小娆正想客套一句,却忽听身后划过一道诡异的声音,原本安置在画室内的一尊石膏人像竟飞了过来,正好撞在洛阳手中展开的围巾里。
意想不到的是,那看似平凡的羊绒围巾被石膏像一撞,竟瞬间发出一道刺眼的红光,收成了一个藤蔓似的笼子,而被捕在了笼里的石膏像,竟似遭到了毒液侵袭一般,瞬间化成了一滩浓水,从笼中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
小娆心中一惊,从沙发上飞身而起,后退几步,警惕地望着一脸阴晴不定的洛阳:“你要害我?!”
洛阳并不答话,随手扔了那狰狞的笼子,周身瞬间变了气场,阴绿色的气息从他体内丝丝缕缕渗出,连一头黑发都变成了骇人的绿色……
感受到他气场的强大,小娆清楚,自己绝不是他对手,只能运起周身灵力,一步步谨慎地后退,打算伺机逃出这画室去。
正紧张窒息的关头,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那无比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怕,有我在!”
惨绿如鬼魅的洛阳猛然抬头,鼻梁上的金丝边眼睛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一双如狼般闪着绿光的眼,阴森笑道:“骆一枫,等得就是你!”
骆一枫望一眼被洛阳扔在角落的笼子,鄙视道:“玄宗苏家人,竟也要用捕妖笼这等法器,丢不丢脸?”
“知道我是苏家人就好!”洛阳狞笑道,“你和这只狐狸精,将我妹妹害得好惨!”
骆一枫心念一动,“苏落樱是你妹妹?”
“你还记得你那可怜的新娘?”洛阳眼中闪出阴狠的光,“可怜我妹妹新婚之夜,被你这混蛋一刀刺穿了丹田,二十年修为尽失!而你,居然说是为了给这狐狸精报仇!”洛阳疯了似的指着小娆,“今日,我苏落阳苦心布下这个局,也是为了给我妹妹报仇!”
原来,整个邂逅都是场圈套,他竟是苏落樱的哥哥……小娆恍然大悟,骆一枫新婚之夜,居然刺了苏落樱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