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明栓因为想赎身心切,大约是第二日便约了梁老板以前的旧交谈过。
这第二日傍晚时份,种小巧正叫冯小乙上板子关门,却见一位带着青顶瓜皮帽的中年人带着两个打扮利落的小厮走进铺子来。
徐大路忙满脸堆笑的迎上去招呼他。
这中年人面上带着少许鄙视走进来,也不说要买什么,只是通店里逛了一圈子,伸手挠了挠鬓边的碎发,微微摇摇头,开了口:
“货倒还行,只不知有多少,我那铺子最近正腌老咸菜,各色调料都要上十斤的买,你们可有如许多的东西?
我是立马要现货的,若是没有,别强撑,耽误了节侯,腌出来的菜味道可不对。”
种小巧闻言,喜不自胜,忙忙的从柜台里面钻出来,拿个凳子过来,展袖子拭了又拭,请他坐。
这中年人却只是不坐,斜倚在柜台上,觑着眼上下打量她,嘴角露出耐人寻味的浅笑来。
“不知老板都要哪些种类?我这的存货却是最多,不止这一处仓库里有货,在别处也自租着大地方存货呢。”种小巧信口开河,陪笑说道。
那中年人点点头,面色阴了阴,有些伤感的说道:“不瞒姑娘,在下姓吴,名有贵,与梁老板有磕头的交情,因这半年去京城新开字号,倒是没赶上梁兄这档子事。
待在下听到信儿回到凤城,梁兄却已经身归地府,再不得相见了。真正是痛煞人也。”
种小巧见他如是说,心下便知是梁明栓果真行动了起来,必是她将这吴有贵找了过来。
当下,便落下脸色,叹道:“逝者已矣,可惜我们这些俗人,救不得脱出生天,却又追不得他的脚步,只望梁老板早日投胎到富贵人家重新为人罢。”
吴有贵红了红眼圈子,点头道:“可不是这样,在下倒是有心将梁兄留下的唯一的闺女从窑子里赎出来,可惜啊,心有余而力不足,我那一爿小买卖,并出不起上千两银子的大价钱。实在是惭愧啊惭愧!”
种小巧施个礼下去,感激的口吻:“吴老板快莫如此说,只要您老肯照拂我们这小生意,多则半年,小女子就是砸锅卖铁,也必将姐姐救出。”
“真是个侠肝义胆的奇女子啊,可惜在下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几十口都靠在下那爿小店安身立命,实在说不出姑娘这番豪气的话来。”吴有贵朝她作个辑还礼。
种小巧便又说上几句客气话儿。
那吴有贵面上的悲伤之色愈减,一双眼只管往她身上溜,小巧心中懊恼,却也只能当作看不见,开言与他谈起生意。
这吴有贵将自己所需的各色调料的名字和数量一一列出,列了足足有一整张纸。
定好了送货的日期,又撩了种小巧几句看似正经实则污秽的话,方才慢腾腾的踱出铺子去。
他前脚出门,早按奈不住的冯小乙和徐大路便一下子跳起了八尺高,一齐质问种小巧是不是疯了。
“我并没有疯,不过是接了单大生意,你们倒是慌什么!”
“慌什么!我的亲亲种老板,你说我们慌什么?”冯小乙跺脚道:“你昨儿才查过的库存,咱们倒底有多少东西,你心中没数?
这确是笔大生意,你也不瞧瞧咱们有没这实力拿得出东西来,还三天呢,三天时间现去进货都来不及!倒时候,你可拿什么给人家?”
种小巧咧嘴笑笑,信心十足:“就算是高价倒处去买,也必要给他凑齐,这头一脚的买卖蹋不响,以后可还怎么做下去?”
徐大路拿过那单子来,眯着眼看,边看边叹气:“照上面这个数,咱们只能凑齐一半,另一半中,有些确是一两也没有的。”
冯小乙扯过单子,瞅两眼,面色愈加难看,摇头叹气,伸手指弹弹那单子,举到种小巧跟前儿:
“种姑娘,这几样香料再金贵不过,还一样要半斤,怕是凑遍整个凤城也凑不出这个数出来,我看这吴老板根本不是存心生意,倒是来难为人的。”
种小巧听他如此说,脸上的笑消失不见,心中有了三分慌乱,她原来只知道卖麻油,于这各色调料香料上并没有经验,哪里知道还有些香料如此金贵,不好买的?
“不会吧,冯哥,他就腌个咸菜,能用得上什么金贵的香料?你莫要吓唬我。”种小巧白着脸,扯过那单子。
“比如说这香叶,只有一等一的大酒楼作菜的时候才用上那么一片两片,一般的菜馆哪里用得起这个?这个都是论钱卖的,一钱货便要五十个铜钱。
这吴老板出手倒大方,光这一样,就要几两银子,他就光腌个咸菜能用这么多香叶?那他这咸菜岂比是要卖的比肉还贵?”冯小乙继续说道。
徐大路倒吸口凉气,接言道:“他姓吴,难不成是南城那个贡菜吴不成?”
冯小乙听了他的话,也直了眼,重重咳一声,咽口口水,点头:”是了,一准是他,除了他,谁还有这大手笔,一下子买这么多调料?“
徐大路长叹一声,感叹道:”这也真是世风日下,他家的咸菜可是上贡的御品,真个是家财万贯的主儿,竟然掏不出八百两来为梁小姐赎身?“
一边立着的种小巧光听他们俩说话,便也听的呆了,忙着问:”上贡的御品?把咸菜做到这份上了,也算这家人厉害了。“
”可不是厉害,听说太后娘娘最是喜欢他家那腌小黄瓜,每年贡菜送进京,都能赏下许多金银财宝来,这吴老板算来也是凤城响当当的人物。“冯小乙道。
”那人家可是真心要做生意,再不会诳咱们,只准备好这些东西就是。“种小巧将单子塞进袖里,也不提关门的事儿,兀自去后头库里查存货。
冯徐两人也跟着过来,三人一起盘查,不消一个时辰,便清点个明明白白。
种小巧瞧着单子上没划杠的缺的大半调料有些傻了眼。
”怎么会差这么多?“
种小巧有些灰心的说道。
冯小乙蹲到地上,叹一声:”才刚你与吴老板谈的愉快,我们又插不上话,这单子又是你一个人接下来的,原以为你心中有数,却没想到,你竟是个糊涂的。”
“小乙,泄气的话就别说了,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弄货。今儿晚了外面铺子都关了门,明儿大早,咱们只管各大铺子跑上一跑,好歹也要把东西凑齐。
就是东家那话儿,这头一锤子的大买卖,就是赔钱也要做下来。后面才有戏不是。”
徐大路豪气的说道。
种小巧心里一热,感激的瞧他一眼。
冯小乙听他这话,方才鼓起勇气,点头称是。
“那就麻烦二位哥哥了,明儿早上,我们兵分三路,各自找东西去,到晚上再加店里来会合。”种小巧施礼道谢。
却被冯小乙拦下,笑道:“东家还是按时过来开门就是了,铺子里总得有个看门的,也不能就此关门不是。”
“是啊,东家,明儿你只管看着铺子,弄货的事就交给你们俩,模竖这城里的买卖铺子你也不熟,不如我们熟络好办事。”徐大路也跟着笑道。
种小巧见他们如此,喉头一凝,感激的话竟没说出来一句,只重重的点点头,心里想着,自己这是何德何能,竟然能雇着这样忠心的伙计。
这一想,却又想起,这两个人本是正南找来的。
可见正南为了这铺子,是费过脑子,就是找个伙计,竟也访得这样好的伙计出来。
想起正南,种小巧的泪便到了眼边,早就止不住,稀里哗啦的流下腮来。
这冯徐二人见她哭了,也自慌起来,笨嘴笨舌的上前安慰。
弄得种小巧倒十分不好意思,忙拭干眼泪,又施礼道谢。
两人倒是一齐笑起她的迂腐来。
种小巧便将那单子上缺的调料名字一分为二,给他们一人一半,好叫他们明儿对着名字去买东西。
当下分派妥当,方才自回家去,却已经是午夜时分。
种大娘他们竟然还没睡,她哥继祖正套着外衫往处走,见她进来,方嘘口气,笑道:“这可回来了,再不回来,可不急煞人了,就是赚钱,也要惜命不是,一个姑娘家家的,哪能做到这么晚才回来?”
种大娘阴着脸自屋里出来,恨恨的剜她一眼,冷着声问:“可吃饭了没有?”
她娘这一问,种小巧方才记起来,可不是连晚饭都不曾吃。
“忘了吃了,娘这一说,还真是有些饿了。”种小巧拉着她娘的手,撒娇的声音儿。
种大娘伸手指戳下她额头,指指厨房:“锅里热着豆腐鸡蛋汤还有一碗菜。还不去吃了,瞧你那熊样,再这么瘦下去,风一吹还不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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撂下这种小巧忙活着进货,废寝忘食不提,单说这吴有贵吴老板,打自积香居出来,拐过一条街,走不几步,便有一位华衫公子从茶铺里晃出来,摇着扇子挡住他的路,懒洋洋的问:
“吴掌柜的,事儿都办妥了?”
吴有贵满脸堆下笑来,点头哈腰的道:“回魏公子,都妥了,那种姑娘一点也没起疑,开开心心的收了我那单子。”
魏纯至光洁的面上露出邪气的笑来,一双眸中射出色迷迷的光芒:
“小样儿,跟我老魏斗,管教你哭着来求我,乖乖的投怀送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