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楼门口,种小巧要迈步进去,被冯小乙和徐大路两个人死活给拖住,不肯让她上那台阶去。
这是什么地方,可是一个女人家家来得的?
“又不是没进去过?当日在桃源镇,姑奶奶不也进去做过生意?”小巧嚷嚷着。
两人却只是不听她的,直将她挡在门外。
冯小乙便吩咐徐大路看紧她,自己进去将梁小姐叫出来说话儿。
种小巧见如此,方才作罢,在对面的茶摊子上坐了,点了盏雨前,等小乙的消息。
小乙的消息没等来,倒是先瞧见一顶青篷小轿停在了门口,冉冉下来一个美人,正是这梁明栓梁小姐。
种小巧尖着嗓子叫一声,人便也跑过去。
梁明栓甩着手帕子正打算上台阶,听见有人喊她的俗家名字,不由也是一怔,回头去望,这一望见了种小巧,那面皮变一变,扭身就走。
种小巧上前揪住她的衣襟,将她薅下台阶来,陪着笑叫声小栓姐姐。
梁明栓将她的手从身上扯掉,冷着脸道:“我正忙呢,你再啰嗦,直叫龟奴将你赶将出去。”
“明栓,既然梁老板有留下家财与你,你何必自己落入这火坑不思从良?”种小巧笑道。
梁明栓眼神一紧,瞧她一眼,却又哼道:“种姑娘,你说的莫不还是那积香居?那可不是我的家财,是你的,那契约上白纸黑字写的是你的名字,你别得了便宜卖乖,在我眼前显摆。”
“那房屋写的确实是我的名字,可那铺子里的生意却是我与梁老板合伙的。”种小巧笑道。
梁明栓眼神闪一闪,往墙边站一站,有些疑惑的盯着她:“你这个人倒有些意思,我已经这个样子了,你就是独吞了那注财又如何,干嘛非要来惹我?”
“只因你爹梁老板有恩于我,所以我才这样,若是私吞了这注财,怕是梁老板的在天之灵也饶不过我去”种小巧正色道。
梁明栓展帕子拭拭脸颊,微微叹一声,摇头冷笑:“你若真是有心,嫌了钱,白送几个给我便是,我也不与你再啰嗦了。”
“难道你喜欢呆在这风月场合不成?”种小巧问道。
梁明栓涨红了脸,伸手指着她,喘口粗气:“你这是什么意思?但凡是个人,有喜欢呆在这里的么?
可我有什么办法,夫家悔婚,我又身无分文,投河又没死成,你这是来要我去死的么?”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来不过是想凑钱将你赎出来,过良家日子。”种小巧道。
梁明栓后退两步,倚着墙立住,难以置信的瞅着她,声音发抖:“你不恨我?”
“恨!可不是你,也会有别人,谁让正南是个逃犯,官府又悬赏缉拿他,一个大活人,又不是个物件,能藏得住,不管有不有你,正南都得走那一步。”种小巧重重的叹一声。
“那你还要救我出去?”梁明栓颤声问道。
种小七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漫声说道:“我不是说了么,看在梁老板的面子上,我也要赎你出去,就是正南知道了,他也会同意这么做的。”
梁明栓闻言,倒是滴了几滴清泪,上前一步问着她:“你不会只是说说就完了罢?我现是这里面的头牌姑娘,老鸨轻易不会答应放我了出去,你有多少银子,敢说这样的大话?”
种小巧摊手,变成苦瓜脸:”我手中若是有上千的银子,这就进去赎了你出来,可你也知道,我本身没多少脓血,最值钱的就是那间铺子,也不过百八十两银子,就是全卖了,也抵不够你现在的身价。所以才走过来与你商量。“
梁明栓呜呜的哭起来,满脸的失望哽咽道:”既然不钱,你倒来说什么,不是存心看我笑话的么?我倒跟你讨心窝子说实话。“
”你听我把话讲完,我之所以找你商量,就是为了赚钱将你赎出来这事。“
种小巧说道。
梁明栓听她如此说,倒是住了哭,欲听她细说下去。
种小巧便将她拉到对面的茶摊上坐了,给她叫了盏茶,与她说起这事儿。
梁明栓听完,直了眼,沉默半晌,为难的摇头道:”爹爹昔日那些生意伙伴我倒是见过不少,只因爹爹说家中并无男丁,这生意早晚要交到我手里,故也领我出去拜会过几位叔伯。
只是我现在这样子,又有甚脸面去见他们?却不羞煞人。”
种小巧喝口茶,清清嗓子,叹一声:“那你可要好好想想,是面子值钱还是趁早离了这火坑值钱?难道这样一直待在这里,哪日遇上这些叔伯们就有面子了?”
梁明栓只管低头垂泪,再不讲话。
种小巧从袖里掏出两张银票来,推到她跟前儿,嗡声道:“我就这些,都给了你,你若不嫌少,先留着,等个十年八年,你赚够了体已,自己赎自己出来罢,妹妹我也只能帮你到此了。”
梁明栓抬眼瞅着那张银票,眼泪愈发流的勤。
种小巧起身,作势欲走,梁明栓忙拉住她,让她坐下好好商量。
种小巧方又坐下来,瞅着她,等她说话儿。
这梁明栓抽泣一会儿,方才开口:”人我是知道,可我这脸面管不管用,倒不知道,只怕说了也没用,倒惹的一身躁。”
种小巧接言笑道:”姐姐还不试过,怎知不行?说句你不爱听的,你做这行想约见他们倒是容易,只要把自己说的可怜些,他们倒底与梁老板是老相与,能不帮忙?
又不是什么杀头的大祸,不过是个生意,与别人做也是做,与咱们做也是做不是。“
梁明栓瞪眼瞅着她,点头:”你可不能旷我,让我白高兴一场。“
”人是你找的,又都是梁老板的老相与,我哪能旷着你,你说是不是这样?你若再不放心,只管弄个妥实的丫头,每日到铺子里取帐本回来查看,
我种小巧说到做到,与你五五分帐,若当真能做出你们梁家当年的气势,要赎你出来不过是几个月的事罢了。“种小巧道。
梁明栓拭拭眼泪,扭头吩咐一直跟在身边的一个丫头子进去拿笔墨纸砚出来。
却又对种小巧道:”我不是不放心你,只是这买卖总得讲个凭据,这也是个规矩,咱们现立个契约,免得到时候空口无凭,再惹出意想不到的麻烦。“
种小巧点头称是,心中却生出几丝佩服之意,倒底是个做生意的世家出身,凡事想的精细周到,她就没想到,还要写个契约出来。
她倒不是想赖帐,只是想不到这上面来,于这方面,她觉得自己还真得要与这梁明栓学一学。
笔墨纸砚拿了来,两人就这茶摊上,让那茶摊的摊主作了个保人,立个契约,两人签了名摁了手印,一人一份,各自收好。
梁明栓方才告辞自走回去,要种小巧只在铺子里等她的消息,她先找找当日与爹爹最要好的一个世伯谈上一谈,是不是能把生意再给他们做。
种小巧答应着,也自离开。
一边陪着的冯徐两人一直无话,直到现在,才哇哩哇啦的讲开了。
一边夸赞这种小巧主意多,一边感叹这梁小姐精明细致不亏是个生意人。写个契约,竟然写出了二三十几条要求,面面俱到,几利的小钱都是要平分的。
”她出的力多,多分些也是有理,何况是五五分作二。”种小巧笑道。
这梁明栓能与她立这契约,说明她心中还是大约有数的,定能求得动一些世交,将生意交给她。
眼瞅着自己这生意马上就能做大,种小巧心中也自是欣喜异常,走路都要比平常快些,与冯小乙他们分别后,只消一会儿,便回了家。
刚进铺子门,却见种大娘黑着脸坐在柜台后,见她进来,脱了脚上的鞋子,狠狠朝她身上掷了来,开言骂道:“该死的小蹄子,真正是心比天高,举人老爷要,竟也不答应,这下好了,惹恼了他,咱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种小巧歪歪头,躲过那绣花鞋,趴到柜台上,问着她娘:“怎么?朱家人过来找麻烦了?”
“麻烦倒是没找,还如以前一样,送了些日用之物来,那两个婆子却分明没有先前的热情,冷个眉眼说着风凉话儿,只说你攀上高枝,瞧不上她家老爷,指望你有一天做了官太太,照应照应他们呢。”种大娘烦恼的说道。
种小巧叹口气,摇头:“这可是哪里来的话,我怎以就能成了官太太了?”
“你在刘媒婆跟前显摆那翡翠花生呗,刘婆子去告诉了朱老爷,朱老爷听闻那模样,说十有八九是皇家御用之物,金贵的狠。
你既然跟那样的人私定了终身,以后可不是个官太太?”种大娘乜斜着眼,说道,见闺女只是发愣,并不答话,便又凑过去,低声问:
“当日你说这花生少爷要等铺子一个月出息一两银子便来娶你,如今咱们这铺子可能出息这个数了,他倒还不来?莫不是悔婚了?”
种小巧瞅她娘一眼,扭身往后面走去。
种大娘一咬牙,伸手要去捶她,她走的快,眨眼过了后门,便将种大娘闪了一跟头,踉跄了两下,不由撇撇嘴,叹气:“真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周家少爷都担不得,倒还要想着再攀高枝,这心高的真是没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