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小巧忙在身上蹭了蹭手，自腰里掏出那银票来往周安人手里塞，边说道：“实在是不能要你的东西，你们这时候自顾尚难，哪有闲钱帮人，这银子我有，不用你们的……”
周安人却是死活不肯收，非要给她，两人正在这儿推来搡去，只见种继祖披个褂子推门走出来，瞪着两只牛眼，跳着腿嚷道：“巧儿，大力呢？大力怎么不见啦？”
“你跟他一屋子睡没觉，他不见了，你倒找我要人？”种小巧没好气的呛他。
继祖伸手摸摸后脑勺，有些纳闷的乍乍嘴：“不会是因为我昨晚上的话生气走了罢？”
”瞎说，大力哥可不是那小心眼的人，再说了，哪个男人像你这样没羞没臊的，天天躺到日头照屁股才起床？他是不是一早起来上工去了？“种小巧嫌弃的眼神瞅着她哥，说道。
”不像是上工去了，他的东西好像都收拾走了。“继祖摇头说一句，又走回去，须臾工夫，屋里传来他惊讶的大叫。
种小巧也不顾跟周安人推辞这银票的事，拔腿跑进屋去。
种继祖立在衣柜前，指着空荡荡的衣柜，变个苦瓜脸对种小巧道：”你瞧，我说什么来，他必是生气走了，这不，衣裳鞋袜什么的，都收拾走了。“
种小巧呆了一呆，重重的叹口气，昨晚上她好像也没说过什么过分的话，他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我去找他，他不是在河边码头做苦力么？我去码头找他去。“种小巧拢拢头，走出门。
”我跟你一起去，我昨晚上也是被爹打急了，才胡说八道的，他平时也不是这样人啊，怎么略说一句，就赌气走了呢。“种继祖套上褂子，跟着他妹子出了门。
种小巧心中憋着股气，径来到码头上。
时候尚早，码头的苦力们尚未上工，只有王大力一个人正在那儿往船上搬麻包。见他们走了来，低下头，快走几步，进了仓房中。
种小巧跟过去，堵住他的去路，气喘吁吁的问着他：”大力哥，你这是干啥呢，住的好好的，怎么突然不说一声，就要走？难道是因为昨晚上我说的话？”
“是啊，大力，咱俩一直兄弟一样的处着，哥就是个粗人，不会说话，言语之中若有得罪之处，你只多担待就是，若认真与我计较，可真真是太让我惭愧了。”种继祖也忙说道。
大力将肩上的麻包卸到地上，苦笑一声开口道：“再长的宴席也总得有散伙的一天，我在你们家打扰的时间也不断了，一不付房租，二不付饭钱的，我这心中一直也很不安。
其实码头仓房这掌柜的是供住宿的，今日起，我就住在这边罢，上工下工也方便，就不去打扰你们啦。”
“这怎么成了打扰啦？咱们本就是一家人啊，你住自己家叫什么打扰，赶紧的，收拾收拾回家，若是为昨儿哥说的话伤心，哥就在这儿，你打了几下消消气。”种继祖上前捶了他肩膀一拳。
王大力后退两步，倚着那麻包垛站住，摇头道：”继祖哥的心意我心领了，也并不是为昨晚上的话生气，我还是不回去了，住在这边也挺好。你们家事也挺忙，我又帮不上什么忙，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这个咋这么犟起来了呢？叫你回你就回。“种继祖又要上前拖他。
王大力却尽力朝后一闪，晃了继祖一个大跟头，撞到那麻包垛上，将头撞的”咚“一声响。
种继祖摸着生疼的脑袋，口中吸着冷气，伸手指着他，摇头：“你说你这人，这倒底是为什么？你不说，我这辈子可就过不去这道坎了，因为我一句话，将我兄弟逼出了家门。你要我种继祖以后还怎么混下去？”
“都说了，并不是因为你说的话，也是我该搬出来的时候了，总不能这样不清不白的一直住你们家是吧？”王大力哑声道。
“不清不白的住我们家？什么叫不清不白的？你把话说清楚。”种继祖疑惑的瞅着他，实在不能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哥，你先出去，我跟他单独说几句话。”一直没作声的小巧开口说道。
种继祖回头瞧瞧他妹子，再瞅瞅王大力，重重的一跺脚，大步走出去。
“你不是因为我哥的话，那就是因为我说的话了？”种小巧上前一步，问着他。
王大力垂下头，声音变成蚊子唱：“你不要瞎想，并不与你相干。”
种小巧干笑一声：”听你这话，我就明白了，这必与我相干是不是？你怎么叫不清不白的住在我家？
你自己倒是说说，怎么个不清不白的？怎么样才叫清清白白？“
王大力又后退两步，紧贴着麻包垛立着，拽着麻包的手，露出累累青筋，嘴唇抖索一阵，哑声开口：
”难道这些年，你当真不知道我的心思？“
种小巧沮丧的咬住嘴唇，不知回什么才好。
他一走，她就知道必是因为这件事。她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可她……
”大力，我不是说过么，你与继祖一样，都是我的亲哥，我一定会帮你找一个贤慧的女人作媳妇儿。“
半晌，种小巧方才低声道。
”我不是找不着女人当媳妇，给我作媒的也不是没有，你既然知道我的心思，又何必说这些没用的废话？“王大力道。
”大力哥，你不要逼我，我并不想嫁人，只想好好做生意，等我有钱了，咱们再说这事好不好？“种小巧央求道。
王大力摇摇头，一脸自嘲：”巧儿，你并不是不想嫁人，你只是不想嫁给我王大力，因为我穷是不是？我若是周正南，你一定会嫁的是不是？“
”我也并没有想嫁给他，你不要瞎说。“种小巧急忙分辨道。
”不想嫁？周老爷的聘书都写好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天忙的废寝忘食的，不就是为了将正南从行宫中救出来么？
你说，你都要成亲了，我还赖在你家做什么？我不怨你，怨只怨我王大力穷，不能给你你想要的生活。“王大力颓废的说道。
”聘书的事，你知道？“种小巧惊讶的叫道。
”巧儿，其实只要看着你幸福，我也就满足了。可我实在是没勇气一直在你家待到你出阁的那天，更没勇气能瞧着你上了花轿被抬到别人家去。你放过我罢，别再管我了。“王大力说道。
”就算我将来嫁人，你也是我亲哥哥，就算你娶了媳妇，也是我亲哥哥，怎么就不能住在一起了？你干嘛要管那张婚书啊，那是我娘的意思，又不是我的意思。“种小巧红了眼圈子，激动的嚷道。
王大力顺着麻包垛坐到地上，抱住脑袋。
他说了这么多，她怎么就听不明白呢？他根本不想做她的亲哥哥，他只想娶她为妻，跟她过一辈子。
”大力哥，我们回家罢，你说你就这么走了，不是让我愧疚一辈子么？“种小巧上前拉他。
那温热的手一触到王大力的胳膊，王大力猛的颤抖下，向后仰了仰。
”大力哥，你怎么了？“种小巧缩回手，不解的盯着他。
王大力站起来，伸出双手，猛得将她揽到怀里，一展胳膊将她摁到麻包垛上，热哄哄的嘴巴便要凑上来。
种小巧闭了眼，挣扎几下没挣的动，便想任他去，心中却不知是个啥滋味。
王大力那嘴唇却始终没贴上她的脸，只有热热的气息喷到她脸上。
种小巧睁开眼，见两滴泪珠从他眼中滚下来，伸手替他拭了拭，咧开嘴笑笑：”大力哥，咱们回家罢。“
王大力放开她，转身跑出仓房。
种小巧追了两步，却又停了脚步。
若是追上她，又能说什么？说她那日在河里被人看光的身子，而且和人亲过嘴巴，已经是个不洁的女人，不配嫁给他么？
那岂不是更给他心中平添尖刺么？
大力哥是个好男人，应该找个更好更贤慧的女人才是。
”巧儿，你们说什么了？大力他，怎么跑了？这是没说成？谈崩了？“种继祖吆喝着跑进来。
种小巧擦擦来到眼边的眼泪，推着她哥往外走：”咱们回家罢。“
”巧儿，不是我说，大力那点小心思，我还真是看的明白，他呀，也想娶你，不过他那个人倒是有自自知之明，知道他配不上你，所以一直也没吐过口，他既然没吐过口，咱也不好说什么不是。
其实我觉得吧，他人也不错，你若是嫁了他，必能将你宠上天，就是穷点。“种继祖摸着后脑勺闷闷的说道。
”放屁！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好大不小了，还这样混，连个媳妇也不有，你若不娶，我又怎么好嫁，难道我这做妹子还能在你娶亲之前就嫁了不成？“种小巧骂他。
种继祖被她这一顿丧谤，无话可回，只嘿嘿的傻笑。
两人走出仓房，忽然眼前一闪，一个人横里便冲到种小巧跟前，唬了他们兄妹一跳。
不是别人，正是先头跑出来的王大力。
”小巧，嫁给我！“王大力紧紧攥着拳头，使足了全身的气力似的，沉沉的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