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种小巧还债的饭局摆在桃园镇最好的馆子醉仙楼的二楼雅间里。
种小巧皱着脸走进包间,一见那正主儿的脸,便知道,那些讨债的汉子到家里不过是与他哥哥串通演戏哄她上套。
这正主儿魏少爷是本地赌坊的常客,据说是省城来的一位官少爷,使钱散漫无数,又喜欢打架生事,正需要种继祖这样块头硕大又有蛮力的打手。
这却也正合了种继祖的心意,便跟着这魏少爷,打架生事,靠魏少爷的赏,过几把赌瘾。
这魏少爷,种小巧也见过不少回,也算是个脸熟,想着必是为了将她弄到手玩玩,又不想出大价钱,才与大哥合伙演了这出戏。
这种小巧眉毛一竖,哼了一声,提起手边的凳子朝嬉皮笑脸的魏少爷头上砸去,口中骂道:“下流坯,不知死活的东西,算计到姑奶奶头上了,今儿我种小巧不掏出你那对牛黄狗宝来晒晒日头儿,我这种字倒过来写!”
魏少爷一偏头躲过砸过来的凳子,刚想说话,一只绣花鞋又飞了过来,正砸在鼻子上,打得鼻子一酸,要掉眼泪,不由心头火起,捂着鼻子立起身,怒道:”小蹄子,你今儿既然来了,小爷就绝不让你跑了,不信治不住你!”
说着,就要扑过来。
种小巧杀猪似的叫起来,指望能有个人来救她。
门外守门的几个大汉从门缝往里瞅着,不怀好意的嘿嘿乐着。种继祖也在其中,倒底是亲妹子,心中尚有些不忍,想推门进去,被几个汉子拦住,不得进去。
楼梯上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几个大汉见到来人,头一缩,都钻角落里去。
来人是周正南,本地最大的财主家的少爷。
周正南走上来,听着里面的惨叫,恼怒的瞧了种继祖一眼,一脚踹开门,冲进去。
这魏少爷正将种小巧摁在桌子上,准备行凶,一抬眼,见周正南笑嘻嘻的立在眼前,面色一黑,极其不悦。
推开种小巧,坐在椅子上,理着衣衫冷笑:“周少爷,打扰本少爷的好事?”
周正南英俊的面上浮些清冷的笑意:“魏兄,你瞧我周小爷是那好管闲事的人?”
魏少爷嘿嘿一乐,伸手要再去拉种小巧,却被周正南用扇子挡住了手。
“啥意思?”魏少爷又要黑脸。
“魏兄,你也知道,这醉仙楼是小弟家的买卖,不巧,家父今儿在楼下与人谈生意,家父那个人,最是恨人在他的饭铺子做这种事,所以还请魏兄卖小弟个人情,待家父走后,小弟亲自过来陪魏兄玩耍可好?”
周正南嘴角带着抹微笑,摇着扇子笑道。
魏少爷翻了翻白眼,他却不怕周正南的爹,他爹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商人,他魏三省的爹可是省城知府衙门里的师爷,只要他爹一声令,管叫这周家倾家荡产变乞丐。
可又转念一想,自己做这事毕竟不占理,又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上,俗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
若不服个软,怕不吃个现成的亏?
这魏三省脸上阴晴圆缺的变了会子,方重新露出笑来,说道:“那就等令尊谈完生意,咱们兄弟一起玩?”
周正南拱手作个辑,点头笑道:“如此甚好,小弟定陪魏兄玩个尽兴。”
魏三省仰头哈哈大笑。
缩在角落里的种小巧听着他们的对话,用无比仇恨的目光盯着周正南。
原以为乡里乡亲的,他会替自己说句公道话,却不曾想,他与那姓魏的竟是一伙的!
种小巧心中一阵愤懑,立起身,猛得低头,朝一边的墙上撞去。
周正南眼快手疾,双手过去,抱住她的腰。
种小巧的头正抵着墙,却没撞成。
她扭身过来,一巴掌扇到周正南头上,骂道:“下流坯!都想着占姑奶奶的便宜,姑奶奶偏偏不让你们得逞,我死给你们看,咱们只走着瞧……”
种小巧的骂声未绝,只见那雅间的门,“轰”一声被踹了开,周老爷周义仁黑着脸走进来。
周正南的手尚留在种小巧身上,他爹瞧见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是两个耳光,打的周正南一趔趄,扑到在地上。
魏少爷见他们父子打起来,早脚底下抹油,溜的干净。
“孽畜!”周义仁又是一脚,将周正南复踹倒在地,喘了口气,与种小巧作辑:“种姑娘受委屈了,老夫代这孽畜给你赔礼,子不教父之过,儿子做下这等事,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是颜上无光,求种姑娘发发慈悲,饶了他。”
种小巧本想解释给周老爷听,这事本与他儿子无关,可想想周正南才刚说的话,分明还是想占她的便宜。
便将这解释的心给歇了,朝周义仁略施一礼,拢拢头发,要离开。
周义仁叫住她,从怀里掏出一锭细丝白银来,放在桌子上,伸手指指,陪笑道:“种姑娘笑纳,这银子你权且收下,压压惊,也聊表老夫的歉意。”
种小巧变了脸,哼一声,他把她看成什么人了?以为她是冲他那几两臭银子来的?她可稀罕这样的银子?
她种小巧喜欢钱不假,有谁不喜欢钱的,可她只喜欢自己挣来的干净钱!
种小巧迈脚往外走,理也不理桌子上白花花的银子。
周义仁脸上不禁露出佩服之色,狠狠盯了儿子一眼。
岂料,这种小巧走出门,却又回得头来,冲周义仁一笑。
周义仁心中便有些泄气,原来不过是个矫情的女子,还是爱钱的,想是又后悔了,要拿银子的。
周义仁伸手拿过那银子,打算递过去。
却料种小巧却开口笑道:“老爷,种小巧一向佩服您的为人处事,不知道仗着这点事,能不能跟你讨几分便宜?”
“姑娘请说。”周义仁饶有兴趣的瞧着她。
“你们在镇上的几处铺子现用的麻油都是陈六子家给送了,其实他家的麻油是掺过水的,不过是因为他姑表姨是你们府上管针线的婆子的表姐,所以求了周夫人才得了这注便宜,周老爷若是有兴趣,不妨尝尝我们家的油?保证不会让您失望。”种小巧一口气说道。
周义仁眯了眯眼,盯着眼前这个女子,半晌,咧嘴一笑:“得了,难得一见的奇女子,这个时候,还有这心与老夫谈生意,冲你这豪气,老夫所有铺子的麻油都用你们家的。”
“谢周老爷慷慨!”种小巧笑咪咪的弯腰下礼。
周义仁冲她拱拱手,笑道:“种姑娘回家静待,老夫明儿找人与你写字据便是,只是老夫有个不请之请,还望姑娘答应。”
“周老爷客气,您说。”种小七笑道,心中掠过一丝不安,就知道这些有钱人不那么容易对付,不会这么轻易让自己占到便宜。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以后往府上送麻油,要姑娘亲自去送,可行?”周义仁一脸和善的笑,并看不出半点恶意。
种小巧眨了眨眼,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想了想,又想不出能有什么阴谋,以周义仁的势力,想难为她一个女子,今儿晚上就难为了,何用放长线钩大鱼?
想着,便也点头答应。
周义仁方拎起儿子的耳朵,出了门。
门外周正南带来的人,见少爷不知做了什么坏事,被老子抓个正着,趁老爷进门的工夫,恨不得生了八只腿,展眼间便跑个无影无踪。
只有种继祖不放心妹子,一个人避在角落里,鬼鬼祟祟的朝屋里探头瞧着。见周义仁拎着周正南出来下了楼,方放了心,从黑影里拐出来,正遇见他妹子从屋里出来。
种小巧狠狠剜了他一眼,懒得答理她,自顾自的往楼下去。
种继祖跟在她身后,摸着头顶,嘿嘿的笑:“妹子,哥知道错了,可要是没哥这一处,咱们也摊不上这处好事是不是?”
种小巧听着他这话儿,知道他在外面全听见了,不由转身大口啐他一口:“滚犊子,一边凉快去,这是老娘拿命换回来的,你要敢掺和,我一刀砍了你,信不信?”
种继祖往后闪了闪身,嘴里嘟囔:“这可是注大买卖,你得好好谢谢我,没想到周少爷这有钱的爹也是个拎不清的主,什么屎盆子尿罐子的只管往自家儿子头上扣,周少爷虽说平日不务正业,却从来不做这欺男霸女的坏事,这周老爷怎么就不信呢,真正是父子是冤家。这周少爷今儿也怪了,平日里,略冤枉他一句半句,他都大吵大嚷的,这会倒是怎么了,我们自然不敢靠前讲话,他自己倒怎么也一声不吭,一声不分辨呐?……”
种继祖跟在妹子身后,不住嘴的咕囔着。
种小巧也懒得理他。他倒是听人说过,周义仁不满意这个儿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平日做生意不在家,这周正南便出没在赌房支院这些地方,若一回来,周正南便变成了无常殿里的小鬼,灰头土脸的,门都不敢出。
今儿这事,种小巧本没存什么占人家便宜的心理,不过实在是看不惯周家那少爷,明明家里有花不完的钱财,却不学好,每日里只知道闲逛游荡,今儿栽在她手里,算他倒霉。
自己这也算是替正直的周老爷教训教训他这不争气的儿子,让他学的懂事倒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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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小巧回到家,种老爹正骨嘟着坐在院子里,一付愁眉不展的模样。见她推门进来,猛的跳起身,结结巴巴的问:“回,回来了?这么,这么快?”
“不快还要咋的?你是要我死在外面不回来才满意?”种小巧没好气的呛道。
种老爹自知理亏,缩了缩膀子,没有答话。
种大娘开了门,一脸讪讪的笑:“巧儿,累了罢?快上床歇会儿,娘在锅里煨了碗鸡蛋汤,睡一觉起来喝了。”
“睡什么睡,”种小巧口吻凉薄,“也就娘能睡个好觉,卖了闺女养儿子,这会儿过来讨巧,早干嘛去了……”
“话不是这么说,”种继祖凑了上来,“这不是巧儿你福星高照,非但没事儿,还捡了个大便宜生意么……”当下就把在醉仙楼的事儿告诉了二老。
种老爹听的一脸羞愧,倒是种大娘脸上笑得跟菊花儿似的,看种小巧的眼神儿,像是看着个宝贝金疙瘩。
“好好好,”种大娘连着点了好几下头,“那,那个花生公子……”
这时候还想着锅里的!种小巧气绝,刚要还口,种老爹就捂住了她娘的嘴:“累了,歇歇吧,去喝点鸡蛋汤。”
种小巧心里叹了口气。倒底是她的亲爹娘,再想拿她还钱,却还是疼她的。
她过去,拿开磨油碾子上的盖布,撸起袖子,拿过抹布,抹干净上面的油渍,又去拿芝麻出来,准备磨油。
“巧儿,明天再做,明天爹来做。”种老爹夺过她手中的麻袋,蛮心疼的道。
种小巧伸手摸了摸鼻头上汗,笑道:“我算是看出来了,指着你们,我只有被卖去给人家当奴婢的份,从今往后,我也不指着你们了,凡事我靠自己,你们不就是想把我卖个好价线,好给你儿子说房媳妇么?等着罢,钱马上就有了,不过得我说了算。”
种老爹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心里只以为是她今晚上受了气,所以才会胡言乱语。又不好呛着她,只得跟她一起,支好碾子,大半夜里的,爷俩在外面推着碾子,默默的碾麻油。
麻油碾子吱吱呀呀的转着,种小巧在昏暗闷热的夏季夜空下,甩着汗水,仿佛看见了自己的锦绣未来,她的麻油铺子越开越大,开成了周家那样全国都有的样子,她便也不再用仰仗旁人的鼻息,她自己就是有钱人……
天色大亮,种小巧将磨出来的麻油装进干净的木桶里,拿大木勺子舀了半勺在鼻子下闻了闻,用的是新芝麻,所以香味很浓,这样的货色,周家该会满意罢?
想着,额头却冒出冷汗,她是不是太天真了?当时在外面,周正南不好分辨自己是冤枉的,难道人家回到自己家里,也不好分辨,毕竟是亲父子,没有隔夜仇,万一人家父子解释清楚了误会,那她不是白赚个坏人,能得到什么好处?却又有什么资格与周家讨便宜?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了?
昨夜是被鬼附了身,光想好事,现在再想,倒底是有些不妥,周老爷为什么答应的那么痛快?难道不是先哄着她息事,再想办法对付她?
种小巧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将大半桶麻油提到前面的铺子里,无精打彩的坐到柜台前,盯着街发呆。
“哟,大姑娘,今儿怎么没搽粉呐?不白。”对面走过来的药铺伙计打趣道。
种小巧懒得理他。
“我打二两麻油。”药铺伙计见她不理人,走到柜台前,大声叫道。
“种老板,有人打麻油。”种小巧懒懒的瞧了他一眼,回头喊他爹。
种老爹一路小跑的过来,脸上堆着笑:“来了,来了。”
药铺伙计无可奈何的摊了摊手,他倒是喜欢她,可他没钱,种家依着姑娘长的好,狮子大开口,要的彩礼重,估计这条街上的男人都娶不起,只能干瞅着解解眼馋。
种小七心怀着鬼胎去房里躺下,竖着耳朵听着街上的动静,盼望着周家的来人。
不知不觉的睡了去。
她是被她娘推醒的,她娘拼了命的推她,兴奋的要死的样子:“巧儿,快起来,快起来,周家来人了,周老爷亲自来了,还带着周少爷,是不是提亲来了,快起来,要你过去呢。”
种小巧一个骨碌爬起来,理了理头发,往前面来,心里想着,这周义仁倒底还是守信,也怪道他的生意能做的全国都是,生意人,最重要的还是守信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