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人叹了口气:“他是为了帮种大姑娘卖麻油。”
周义仁呵呵笑了两声:“你瞧,你又来了,种姑娘是出身不好,可正南看上她了,也就那么回事,放在家里做妾,那样貌也是一等一的不是?你不放心,怕她小家子气,说要考查她两年,我也从了,要不怎么能把生意给她做,还非要她亲自来送油呢。”
“你这话说的,我不爱听,正南身上有婚约,这宁县令的千金今年十四了,眼看咱们就得娶进门的,你以为县老爷是吃素的,闺女没过门,先让你在家放个妾?若是那样,我们在这桃园镇待是不待了?你小胳膊拧得过人家大腿?”周安人不满的道。
周义仁摸着脑门儿:“这个我知道,可是正南不喜欢宁慧,总不能让他跟个不喜欢的女人过一辈子罢?难得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有他看上的女人,就给他娶来家,也没什么罢?咱们这样的人家,纳个妾,该不是什么大事。”
“呸!你说的轻巧,若是媳妇儿进了门,一点错没有,又能生养,你拿什么堵亲家的嘴来纳妾,再说了,正南只见过宁慧几次,就说不喜欢,当年,我还没瞧上你呢,如今不一样跟着你过的一本正经的?”周安人大口啐她相公。
“这个不一样的,我喜欢你是喜欢到骨子里,为了你,死都愿意,才哄过你的心来。我就是可怜正南,有心爱的人,娶不回来,却要陪着不喜欢的人终老,正南若随我,怕也是个长情的,若是真娶了宁慧,他必不肯再在外面沾花惹草,那样可苦了儿子罗。”周义仁怅然的叹道,躺下去,头枕着双手,发愣。
周安人的泪珠子又滚下来:“都是我不好,带累你跟儿子。”
“你瞧,你又来了,我就知道,说这话要惹你伤心,也罢,只走着瞧罢,他娘舅这些年之所以一直做着京畿刑狱司的四品小官,不肯升迁,为的就是查咱郑家的冤案,这一趟我去京城,他娘舅说就有证据证明当年老爷是被人冤枉的了,你放心,正南不会一直困在这镇上无出头之时,到时候怕他这个小小的知县做甚。”周义仁起身将安人搂到怀里,轻声道。
周安人停止了抽泣,哽咽几声,在周义仁怀里合眼睡了去,他的怀抱还是那样宽厚温暖,让她安心。
她在他的怀里,总能安稳的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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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小巧提了一袋子红辣椒进门,种老爹惊奇的瞧着她,咋舌:“你这是干啥?咱家又不吃辣子。”
“做辣椒酱卖。”种小巧将辣椒放到院子里,拭了把额头的汗珠,笑道:“宁奶奶做的一手好辣酱,我小时候就去偷吃过,又香又辣,不光下饭,就是单吃,也过瘾。”
“她肯教你做?那死太婆出了名的抠门难搞,多少人去问过她这秘方,她不是说就是死了带进棺材,也不教别人的?”种老爹一脸不屑,不信宁老婆子会将秘方告诉种小巧。
种小巧得意的一笑:“我给她买了付寿材,她便答应教我了。”
“什么?!”种老爹跳起脚来:“你倒底去棺材铺买了那口乌木棺材?二十两银子知不知道?你这不知天高底厚的死丫头,二十两银子啊,卖一辈子辣椒酱你赚得回来?”
“我怎么就赚不回来?我又不是要死在这桃园镇上,我不会将我的麻油和辣子弄到省城京城去卖?他们王家周家能将生意做遍全国,我怎么就不能?你只等着瞧罢。”种小巧道。
种老爹一跺脚:“你这死丫头,就是心气儿高,那种生意是咱们这种小门小户能做成的?你别不知足,好容易赚了几两银子,就不知天高底厚,胡作非为。”
“不用你管,银子是我赚回来的,我想咋的就咋的。”种小巧朝她爹翻个白眼,将麻袋里的辣椒倒了出来,挨个挑坏的。
种老爹看不过眼,只得蹲下来,跟她一起挑。
种小巧看了他爹一眼,“噗哧”一笑:“爹,等我赚了大钱,一准让你当上老封君,每天只提把扇子,树阴下乘凉说闲话,再不让你干一点儿活。”
“我也得有那福,我是天生劳碌命,不干活死的更快。”种老爹叹口气,心中有丝丝遗憾,要是继祖有这出息就好了,偏偏是这丫头,女人,能成什么大事,到头来,只怕是水月镜花,空欢喜一场。
种小巧将辣椒挑好,放在竹席子上晾着,又去镇西的石场定了一盘新磨,方往宁奶奶家去。
宁奶奶却不在家,在棺材铺看她那付寿材。种小巧找到她的时候,老人家正双手抚摸婴儿一样将那寿材模来模去。
”宁奶奶,别摸了,反正用不了几年,就躺进去,一睡千年,有你摸的时候儿。”棺材铺的伙计打趣她。
“去,你个死大牙,宁奶奶正值壮年,哪里就死了,要睡进去呀,怎么也得几十年后,先摸摸怎么了?我可付了一半的定金了。”种小巧步进来,笑道。
伙计见是她,嘿嘿一笑。
宁奶奶没抬头,盯着寿木,尖厉的声音:“死丫头,想占老婆子的便宜,要我几十年用不上这寿木?想的便宜,老婆子教会你做辣子,就一头栽进去,再不出来的。”
“好,好,等我手头便宜了,马上交了余下那份钱,给你搬回家当床睡,好不好?宁奶奶?”种小巧上前搀着她,笑道。
宁奶奶意犹未尽的又摸了几把,方跟着种小巧出来。
“材料你都备齐了?”宁奶奶边走边问。
“辣椒我买了,照你的吩咐,买的疃前村沙土地的,芝麻我家有现成的,各种调料都按你老的吩咐备齐了,新磨盘我都买了呢。就等你老操勺上锅呢。”钟小巧笑道。
“磨盘?谁让你买磨盘的?我做的辣子好吃,就是因为我做这东西,全靠我这双手,用上磨盘,占了驴味儿,那东西能好吃?”宁奶奶嘟起嘴。
种小巧闪了闪眼:“呃,那是要那种手捣的石碾?”
宁奶奶点头:“也罢了,先用我家那个就行,你的孝心算虔,那么贵的东西,我老婆子心中有数,这些年,我没把这秘方卖了,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怕卖到别人手里给糟蹋了,没一个肯上心好好做的,你这孩子看起来实诚,奶奶就教给你,死了这手艺也算没失传。”
“奶奶,您老就是我种小巧的大恩人,小巧要赚了钱,立个生祠天天供着您。”种小巧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哄她。
宁老婆子心里热了热,她成亲三天就守了寡,这一辈子快到头了,没几个亲近的人儿。
也就这种家的小闺女得空便跑到她的老房子陪她拉拉呱,聊个天,她偷她的辣子吃,她知道,她愿意,她从小就喜欢这闺女,本想找种家说说,过继了来,也算有个依靠,可种家人都犟的很,说是宁肯饿死,一家人也要在一起,不肯将闺女给别人养。
宁老婆子也只得作罢,这一回种小巧找她,让她与她一起做辣子卖,她打心眼里高兴,可这配方先前便有不少人来买过,她都没肯卖,就这样给了小巧,怕那帮子人眼红,便想了个法子,让小巧给她买下那付乌木寿材。
其实宁老婆子这一生无儿无女,又无拖累,自己赚下的银子也够买几付那样上好的寿材了。
种小巧哏都没打,听宁老婆子说了,当即去棺材铺下了定金,定了那付寿木,还跟她说,就算她不给她这辣子的配方,她也应该给她买付寿材。
宁婆子很欣慰自己没看错人,这种小巧确实是个值得托负的好孩子,也那刻起,宁婆子不光打算将这配方交给她,就是自己家里的这点薄产,也打算死后全部交给种小巧。
宁婆子指挥着小巧将辣子和芝麻各种调料一样样的倒进石碾子里碾。
各种调料什么时候放,放多少,捣到什么样子,再放另一样,宁婆子教的认真,种小巧学的也上心。
宁婆子这辣子做的好吃,是因为除了碾辣椒酱的这些普通调料,还加了几味用老鸡汤煨过的中药材,所以捣出的酱才更加鲜美怡口。
种小巧学的快,记的也准,只是体力稍欠,捣了一会儿,便满头大汗,一边拿袖子拭着汗,一边伸手指去石碾里沾点酱出来尝尝,皱皱眉毛:“奶奶,不好,不如你弄的爽口。”
宁婆子坐在旁边,摇着扇子笑:“老婆子做了几十年才做出那个纯正的味儿,你想一天就学会了?配方是对的,要用些力气才行,捣的越细碎越好,各种东西粘在一块儿,那口感才上乘。”
“哦,知道了,我再使点劲。”种小巧高高抬起石杵,重重的捣下去,震的胳膊生疼,咧咧嘴,又举起石杵。
宁婆子叹了口气:“巧儿啊,你不比奶奶,奶奶是遇人不淑,不得已要自己养活自己,才做了这营生,你年少又有这般美貌,何必苦了自己,找个好人家嫁了去,享享清福不是很好?”
种小巧起劲的捣着辣子,笑道:”奶奶,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有好人家嫁去,就是嫁个好人家,难免做妾,我不想低三下四的伺候别人,生个孩子也是个庶出被人欺负。
我要自己赚钱,堂堂正正的做人家正妻,到时候夫唱妇随,一起赚钱,一起养孩子,那才是我想要的。”
宁婆子呵呵笑起来,觉得这孩子心气儿高的不是一点半点,是太高,高的不着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