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南回府的时候,他爹正与王信对着作辑,你侬我侬的难分难解。
王信非要给周义仁车马钱,说不能白做他们家的车回来。
周义仁哪里肯收他的钱,收了岂不是埋汰自己的身价?
周正南手背在身后,磨磨蹭蹭的进了书房,蚊子似的叫了声爹。
周义仁才趁机脱身出来,指指王信,吩咐:“见过你王世伯,这么大人了,规矩没有一点,讨打,有空跟你春辉哥学学,你瞧春辉,眼看顶起油铺的半边天了,你倒好,天天瞎逛,连个帐都算不明白。”
周正财上前施个礼,叫了声世伯。
王信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笑:“仁兄,休要谦虚,犬子顽劣,哪能与周少爷比,不堪一提,不堪一提哪。”
周义仁要说几句客气话儿,又想起才刚的局面,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笑道:“王世兄,留下来晚饭如何?你我二人开怀敞饮,一醉方休?”
“不了,不了,愚兄回来尚未回家,不便打拢,我先回家报个平安,再来与贤弟叙话。”王信拱手告辞。
周义仁随着他,将他送出府。
周正南方吐了口气,从书房跑出来,往后院溜,想从后院的角门出去,继续听曲喝酒去。
刚走两步,被周安人的贴身大丫鬟红梅叫住,说夫人请他过去一趟。
周正南心里惦记着小桃红没唱完的那曲玉堂春,哪里肯听她的,打个马虎眼,就想走。
周安人一脸愠怒的从内院走出来,喝住他:“你眼里倒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当娘的?”
周正南见他娘恼了,忙堆下一脸笑,过去扶着她,笑道:“哪能没你这个当娘的呢,我心里是时时刻刻都有娘的,就是娶了媳妇,娘也是第一位。”
周安人嗔他一眼,带他回了自己卧室,吩咐红梅将房门关了,在外面看好了,若是老爷过来,即便通知她。
周正南见她娘这架势,心中也实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她娘要审什么,他脑筋转着,难道种小巧真的来告状了?娘知道了自己一直在万春阁混日子的事?
“孽子,跪下!”周安人端端正正的座在炕沿上,将手一指,喝道。
周正南从未见她娘如此恼过,心中道声不好,两腿一屈,也就跪下了。
“前些日了,你跟娘要了一千两银子,说是修葺仓库用的,昨儿下雨,仓库却漏了水,药材被泡烂了一大半,你文英叔说你压根就没把那银子用在那上头。你说,你把银子弄哪去了?”周安人问道。
周正南闻言,提搂在半空的心总算是放回了肚里,原来是问银子的事,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呢。
“我错了,娘,我再不敢了,我拿那银子去买了把文征明的扇子,你瞧,就是手上这把。”周正南将手里的扇子递过去。
反正她娘也不懂画儿,好糊弄的很。
周安人接过扇子去,看都不看,直接拿起来,照他头上狠狠就是一下。
打的周正南一晃眼,跪立不稳,倒在地上。
周安人面色变了变,想伸手,却又缩回去,端正了身子,骂道:“孽畜!还跟我这儿撒谎呢,我今早上见过响云天的班主,他是过来找你,跟你告辞的。”
周正南闻言,白了白脸色,讪笑着往门外退。
“你给我站住,你说,为什么要设计害你王世伯?银子倒是小事,你做这么一处戏,害得春辉挨了一顿毒打不说,还让王家得罪了县老爷,你王世伯若是知道,是你设的这连环套,岂有不恨我们的?你这不是给你爹他找麻烦么?”周安人教训道。
“管我什么事,是那王大傻子太傻,轻易就上当。”周正南低声念叨,一脸的不服。
“你这个孽畜,自己做错事,倒要怪到别人头上,看来,不让老爷教训你一顿,你再不长记性。我去叫老爷进来,你等着。”周安人要下炕来。
周正南上前抱住她的腿,眼里挤出几滴泪,声音委屈无比:“娘,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不敢了,我就是不服气,谁让那王大傻子背后总是损咱们,说我爹的生意越做越往回抽抽,本来在京城的大铺子卖了,倒来这京郊小镇混日子,他背后说我爹肯定是在京城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呆不下去,才来桃园的。我就是想教训教训他,我……”
周正南的话没讲完,只见房门“哄”的一声被踹开,周义仁怒气冲冲的进来,也不问话,抬脚朝周正南身上就是一脚。
周正南防备不迭,这一脚实实踹在心口,嘴一张,“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周安人见状,脊梁骨走了真魂,一下子扑到周正南身上,将儿子护在身后,对周义仁哭道:“老爷,你行行好,我一生只守得这一个孽子,好容易养到一十八岁,要打要杀你冲我来,我求你了,留下他的命罢,我郑家在天上的一百多口人都对你感恩不尽的。”
说着,便要磕头。
周义仁见老妻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也灰了心,一跺脚,扶起老妻,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起来。
周安人忙上前扶起周正南,让他躺床上,又哭着让红梅快叫人去请郎中来。
周义仁见儿子脸色煞白,捂着胸口卧在床上,却不时拿眼瞅着他的小心翼翼的样子,却也心疼起来。
可想起这小子做的事来,心头还是一股火,这又心疼又气恼,想上前看看,又碍着当爹的面子,不好过去,只干座在椅子上,骨碌着嘴不放声。
周正南眼瞅着他爹的脸色缓和下来,双手捧着胸口,可怜兮兮,胆战心惊的开口:“爹,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这次罢,我再不敢胡来了。”
周义仁见他说话底气尚足,想是没大碍,心里也略略放心下来,不由绷紧了脸,哼一声:“孽畜!清者自清,嘴长在别人身上,想说什么只管让他们说去,你倒认真去报复,若是东窗事发,你这有理的不是也要变成没理了?真真是蠢笨!”
“响云天是路过的福建省的草台班子,在京城呆了这些年,赚了些钱,准备回乡养老去的,他们走的干净,这会子都坐上南下的船了罢?哪能东窗事发。”周正南小声嘟囔。
周安人赶紧捂了他的嘴:”我的儿呀,你爹正在气头上,你就少说两句罢。”
周义仁心里倒是稍有安慰,他这个儿子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屁本事没有啊,这连环套倒做的漂亮,他刚才送王信出门,听王家来接的人说了情况。
王信唬个半死,没回家先去了县老爷府上赔罪,他心里正琢磨,这王家倒底得罪了哪路高人,竟将王家少爷整成这样,哪曾想,竟然是自己这见天价没正形的儿子。
他听了他母子的对话,原怕这事整的不机密,一旦走漏了风声,被王府的人发现,大事便不妙,两家要结下仇隙的。
听儿子这一说,心里倒落实了,这大老远的戏班子,又早坐船走了,除非老天帮他王家,否则再没露馅的时候。
“孽畜,你说说,倒底怎么整的?府尹夫人也是找戏班子的人演的?”周义仁开口问道,语气缓和不少。
“不,不是,那是真的,我在万春,嗯——,我在茶铺喝茶的时候,听一个客人说的,京城府尹夫人要来天竺寺还愿,所以就……”周正南低声回道。
“所以你就将计就计,利用过路的戏班子演了这处戏,勾得王少爷上了钩?”周义仁替他说出下面的。
“也怪王大傻子太蠢,他也不想想,一个府尹家,怎么敢供个千斤的油灯,皇上才有那架排,我也就想玩玩他,成了玩死他,不成也无所谓,谁知道他就真上当了呢。”周正南道。
周安人见他又说这样的话,忙整个人哈下身挡在儿子面前,心惊胆颤的瞅了老爷一眼,见老爷并无明显的恼意,方慢慢扯开儿子的衣衫,瞧看他胸前的伤势。
只见周正南的胸前乌黑了一片,周安人的眼泪忍不住又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下腮来,嗔怒的盯了周义仁一眼。
周义仁见儿子这事做的机密,又无懈可击,心头一爽,倒有心想夸他两句。
其实他早就看王家不爽了,竟然还在背后嚼他舌根子,王信和儿子在背后诋毁他的事,他倒是略有耳闻,不过人家没说到跟前,表面上两家又一团合气,他周义仁也不好说什么,正憋屈呢,儿子整这一处,倒合了他的心意。
他那一脚,不过是一时气愤,不想儿子走上歪门邪道,平时打他,他溜的比兔子还快,周义仁也没想到,这一回,儿子竟然躲避不迭,被踢个正着。
这会子,周义仁早悔断肠子了,心里怨着,这郎中怎么还不来,真是让人心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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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郎中来瞧过,不过是个跌打损伤,稍重了些,但并无甚大碍,开了付药,嘱咐卧床休息两天,自能痊愈。
周义仁方放了心,着人去抓药,又让安人拿出家里藏的百年老参,给儿子熬上补身,一切安排妥当,方摸着脑门,得意的在院子里的树阴下,瞧看从省城带回来的八卦书。
晚上,周安人亲自服侍儿子睡下,方过来大卧房,卸钗环,宽衣就寝。
周义仁半卧在炕上,瞧着老妻梳洗,嘴角留着抹笑。
周安人瞅了他两眼,骂道:“老不死的,这会子得意,险不曾打死我儿子。”
周义仁嘻嘻笑:”郎中不是说,没事么,小孩子挨两下打,怕什么,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我小时候挨我爹的揍,比这狠多了,你瞧,我现在不一样壮实的很。”
周安人叹了口气:“老爷,你别得意,正南做这事,不尽是为你出气,他另有目的,这小子,花花肠子太多,抛了私心,论理,你也该好好教训教训他了。”
“什么?他另有目的?什么目的?”周义仁忙问道。